宋舟眨眨眼,很认真,“我没说完,三局两胜。”
“你想耍赖?”蔺浮庭弯腰捏捏她的脸。
“我不管,三局两胜。”宋舟鼓鼓腮帮子。
蔺浮庭欣然同意,“好,三局两胜,不许再反悔。”
再一次猜拳后,蔺浮庭将陷入自我怀疑的姑娘牵回院子。
宋舟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面前忽然被送了个穿黑袍的瓷兔子,睁着委屈巴巴的眼睛看她。
还有一个蹲在她膝前的蔺浮庭,“颜色蹭掉了。”
瓷兔子身上的黑色袍子有一块颜色略淡,蔺浮庭常常拿着它把玩,摩挲久了便磨去了颜色。
宋舟接过来拿在手里,“明天我去买颜料,把颜色给补上。”
***
“朱砂都没了?”楚歇鱼已经走了五家售卖颜料的店铺,无一例外给的回复皆是别的颜料具有,唯独朱砂已经兜售一空。
“姑娘,确实没了,前几日有位公子买走了店里所有的朱砂,小店还没来得及补货。”掌柜的陪着笑脸。
楚歇鱼蹙眉。她唯一有的线索便是那只血眼,昨日从皇宫出来,晋南王道她可以从画血眼的颜料开始查起。楚歇鱼一点即通,刮了百越使者房间内已经干涸的红漆,今日便挨家店铺询问。头一家的掌柜一眼看出那是朱砂,又道不久前有人将店中朱砂悉数买走。问买者是何模样,又道是样貌普通陌生,像是谁家的小厮为家中主子办事。
开门做生意的店客人迎来送往,京城人数又众多,找一个人实在不算易事。
楚歇鱼向掌柜告谢,离开准备去往下一家。踏出门槛,遇上位不速之客。
“殿下。”楚歇鱼温顺行礼。
苏辞已经许久未见过楚歇鱼,遣人去请,她避而不见,甚至他刻意去府外守着,她也能躲开。
楚歇鱼一上午奔波了几家店铺,日头晒得温婉娴静的脸庞通红,丝丝缕缕的细发粘连在脸庞脖颈。苏辞往前进一步,她随之后退,动作规矩有疏离。
苏辞心中有些恼火,“你一人查案如此辛劳,为何不与我说。”
“殿下自有自己的事情操忙,歇鱼不敢打扰殿下。”楚歇鱼道。她自有她自己的骄傲,家中独女,哪怕楚家没落,父母仍教导她绝不许抛弃尊严的活着。女儿家一身柔情也要靠傲骨支撑,诚然她对六殿下生出了隐秘婉转的心意,但既然襄王已有别处神女,她就该将情意利落斩断,不做过多纠缠。
“那你……”苏辞咬牙切齿,“就算不愿意找我,也可以去找蔺浮庭,独自一人,累垮了身子,要……”他顿了顿,重重叹气,“要怎么办?”
第61章 诅咒(二十三) 都是长了嘴不用的……
闷沉的天边亮起一道惊雷, 破开累叠的云层,晴空里骤然迸出亮光。酒招茶招被风卷的要被撕裂一般,扯着旗杆弯曲成险些要折断的弧度。行人纷纷避到两道的遮雨檐下, 摊贩翻出油布手忙脚乱盖住自己的货物, 以免淋湿后又是一笔负担不起的损失。
抖抖遮住脑袋而压出褶皱的袖子,宋舟拍拍身上确认没有沾上雨滴,想去颜料铺子里避避雨, 门口拦着两个人。
“……殿下,圣女?”
男女主对视, 眼里涌动着翻滚热烈的深情,气氛却格外微妙。书中主角二人都是长了嘴不用的,有了误会,一个不问,一个不解释。等误会越积越深,承载不住爆发开来, 才慢条斯理地处理。宋舟虽然没怎么看过这本小说, 但大名也有所耳闻, 估计这一百来万字就是这么来的。
笼统些, 可以称之为爱恨纠葛。
脱口而出后宋舟便立刻后悔了。
楚歇鱼强自按捺的情绪险些招架不住,快步走到宋舟面前抓她手臂, 迸出不自然的笑, “宋舟, 你怎么来了。”
苏辞在她身后看不见, 楚歇鱼哀切地对她使眼色,求她想办法支开他。
“我,呃……来买颜料。”
“我同你一起吧。”楚歇鱼的手紧了紧,急切地挽住她手臂, 还不等宋舟反应,半拉半拽她往里走。
“这场雨怕是还有一阵下,我也随你们进去避一避。”苏辞清朗的声音跟在身后摆也摆脱不掉。
雨丝转瞬变成豆大的雨点,像要把瓦檐砸出坑。披着油布的窗掀起小道缝隙,凉丝丝的雨点溅在手背,宋舟用袖子抹去。
她在窗边正襟危坐。
原本是她要挑颜料,男女主偏偏较劲起来,这个说这样颜料活泼,那个就说那样颜料端庄。两人争抢起来,颜料往宋舟面前堆,选谁的都要让另一个不高兴。
啧,要不是她不清楚剧情,一定要摁着他们两个面对面把该有的误会一次性解释清楚。
他们早点结局,她也早点解脱。
宋舟将颜料往外推开些,打定主意哪边都不选,哪边都不得罪。为了打破尴尬,只能自己努力找话题,“殿下和圣女来这里做什么啊?”
楚歇鱼将昨日晋南王的提示与今日的发现说了一遍,宋舟在脑子里面捋了一遍,“是所有的朱砂都被买走了?”
楚歇鱼点头,“大约是的。”
“那药堂里的朱砂呢?朱砂也可以入药啊。”她记得以前看过,朱砂是一味镇静安神药。
这句话给楚歇鱼提供了新的思路,琉璃眸子陡然融进亮光,清粼粼的格外动人,面上的表情也因此生动起来,将苏辞的注意全部吸引了去。
“我马上就去药堂。”楚歇鱼兴奋得如雪一样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步履匆匆往外赶。
苏辞拦住她,修长的手握住外露的霜雪皓腕,“现在还下着雨,不必急于一时。”
楚歇鱼愣了愣,晦涩的目光不受控制落在烫人的手腕处。那只手抓得急,在腕上压出白印。
鼻尖发酸,陡然觉得委屈无边无际。
“抱歉。”苏辞顺着她的目光注意到自己的失礼,立刻松开手,心虚一样藏在身后,薄白的面皮也泛起红。
宋舟默默围观,心里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子,无论从前是万花丛中过,还是片叶不沾身,遇上心仪的姑娘,都像愣头青。
苏辞轻咳一声,仍是忍不住劝阻,“外边下着大雨,你便是急着查案,至少也等雨停了再去。”
楼外应景劈出一道闪电,轰隆隆的雷声劈头盖脸,没阖紧的窗户啪的一声,弹开支窗的木棍,重重锁上。这幢小木楼都在风雨里咯吱咯吱摇摇欲坠,街上别说行人,连能动的活物都不剩一个。
“多谢殿下关心。”楚歇鱼敛了敛睫,径直走到宋舟身边,牵着她的手说话。
话里牛头不对马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扯得天南海北,宋舟接的也磕磕绊绊招架不住,糊里糊涂也不知道都聊过什么。
苏辞也全然不在听二人的说话内容,怔在原地望着楚歇鱼脸上的笑出神。
雨势渐小,楚歇鱼立刻动身。
清雅的紫裙在门边匆匆消失,苏辞的目光紧随,待到看不见,焦急恳求宋舟,“宋姑娘可否跟着一起去,替我看顾歇鱼一二。”
背地里的深情实在让旁观者跟着着急,宋舟急哄哄的,恨不得亲手捅破他俩的窗户纸,把男女主关在一间房里说不清楚就永远别出来了。
“我可以跟着去。”宋舟恨铁不成钢,“但殿下与歇鱼是何关系,怎么能说得出替殿下看顾这样的话。”
屋檐滴下的雨水淅淅沥沥,雨丝连成线,拉成一片雾蒙蒙的帘,风一吹就散了。
带着潮气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人头脑清醒,弯而舒展的桃花眼里浮起一阵迷惘。苏辞定定愣在原地,被宋舟轻轻一拨,拨开一阵笼亘在他心上已久的迷雾。
***
“朱砂?”
药堂的生意冷清,粗布白须的老人家在柜台后拨弄算盘算账,满是皱纹的手指刚抓过雄黄,有一点细粉落下,连算珠上也是。
“朱砂虽能镇静安神,可毒性也不小,哪会有病人一次买许多。”老人家吹起花白胡子,慢悠悠地数落两个小姑娘,“就是你们这些不懂药理的人呐,总以为药要多吃才好,不注意分量,越吃病越严重,反过来还要怪我们大夫。”
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整整齐齐站在柜台外,听到长辈的数落下意识害怕,虽然说的也不是她们,还是不敢回嘴。
褐色的门帘里钻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童,手里拿着比他大一圈的药筛,吃力得黝黑的脸憋得通红,将晒好的蜜炙黄芪拿给老人家看。
“阿爷,阿爹让我问问晒成这样行不行?”小男童深吸一口气,努力踮起脚,手臂都用足了力,要把药筛放上柜台。可惜个子矮不少,攒着劲儿嘿呦几声都没能成功。
宋舟和楚歇鱼垂着脑袋偷偷帮忙托了一把,很快又老实站回去。
老人家的训话被小孙子打断,放下算盘翻看晒好的蜜炙黄芪,手指搓了搓,又放到近前细看,“差强人意。”又叮嘱了许多要注意的事项。
小男童啄米似的一一记下,端下药筛准备回后院,走到门帘前,终于记起来阿爷说的朱砂哪里耳熟,“对了阿爷,大前日有人买了咱们药堂一半的朱砂呢。”
“谁?谁给病人卖这么多朱砂,为何不告诉我一声?”老人家削瘦的身子骨一惊,猛地砸中算盘边红漆剥落的桌面,让人疑心这副骨头都要散架,“这么多朱砂,不是要吃死人嘛!”
“小朋友,你记得买朱砂那人的样子吗?”宋舟靠近,打断老人家气急的捶胸顿足。
“是个漂亮姐姐……伯伯招呼的。”小男童摇头晃脑,“我在药斗里认药,听见了。”
柜台拍得砰砰震天响,老人家吹胡子瞪眼,“把那孽子给我叫来!耳提面命不让卖过份量的药,居然还是将我的话当做耳边风!”
小男童吃力抱着药筛快要抱不动了,“阿爷,伯伯好几天没回来了。”
药堂是老人家的命根子。自祖上这家药堂便开着,传宗接代传到老人家这一脉,老人家的两个儿子也继承了他的衣钵。
次子老实木讷,做事倒勤恳,长子聪明灵泛,原本是老人家最看好的接班人,可惜人好赌贪色,不上心家中生意,成日流连忘返声色犬马之所,常常几日都不着一次家。
拜托老人家等长子回来后告知一声,宋舟和楚歇鱼打道回府。
城门往驿馆的方向有一队人浩浩荡荡经过,衣着打扮不属中原,但最中间的那辆马车又是中原人常坐的样式。
耳边骤然又炸起系统冰冷机械的声音。
——系统005正在为您服务。
——正在发布任务四:男三登场。
知道自己被欺骗后,再听这道声音,处处都像人用了变声器模拟系统的音色。他们还不知道她已经发现了异常,宋舟还要靠着公司才能回去,不敢轻举妄动,不动声色询问:“男三是谁?”
系统交给她一段描述,大意是百越使者离奇死亡后,百越又派遣了一位新的使者前来,目的是调查同伴的死因。此人身份在百越神秘而尊贵,调查过程中对于同样神秘的楚歇鱼生出赏识之情。
这些还不算太重要的消息,据说男三是整本书中颜值最高的人,作者形容他俊美如天神,追随者能从百越一路排到京城。
看了这么久男主和女配的戏份,宋舟倒是很好奇男主遇上男三会作何反应,这位全书颜值最高的男三,到底有多好看。
“好看又如何?”蔺浮庭垂下眼睫,手指转着仍旧没能上色的瓷兔子,“舟舟对他很感兴趣?”
“没有的事。”宋舟义正言辞地否认,“我就是听说他长得格外好看,想看看凭什么能将他说得这么神乎其神。再好看难不成还有庭庭好看?”
瓷兔子啷当一声被指头戳倒,蔺浮庭黑眸躲闪,耳根不自在地爬红,但怎么刻意忽略,她的讨好还是不受束缚在他心里来回冲撞。
这么久了他还抵挡不住,连贯的话也因此断断续续,到了唇边上不去下不来。闭了闭眼,乌睫扫过朱砂痣,轻轻颤动,“舟舟,别说了。”
“别说哪个?”宋舟最喜欢在这种时候蹬鼻子上脸,“别叫你庭庭,还是别说你好看?”
“都别……”蔺浮庭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字句,“都别说了。”
第62章 诅咒(二十四) 这不该是她能听的话,……
夜星疏朗, 像被涤洗过一遭,光芒清晰。雨珠顺着绿叶脉络汇拢在叶尖,砸进泥泞的坑里。
这是入秋的征兆, 天气渐凉了下来。夜深人静, 除了打更的更夫,所有人都睡下了。王府的大门忽然被人叩响,铜兽口中衔的拉环敲着门板, 频率急切又不敢大声。
拢拢披帛,宋舟迷迷瞪瞪打了个哈欠。
肩膀覆上一件披风。宋舟低头看为她系上系带的手, 捋直系带,又把披风拉紧了点。
里外将她裹严实了,也不愿意让她到廊上吹冷风,同她商量:“我去就好,你回去睡着吧。”
“是我让那位老人家有了消息随时来找我,我不去的话太失礼。”宋舟想起前天挨的训, 反射性地敬畏, 连瞌睡都清醒不少。
偏厅燃着照光的烛, 焰苗张牙舞爪地晃动, 地面上方飘着湿重的潮气,穿着鞋踩在青石地砖上都觉得凉。
精瘦的汉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声涕泣, 嘴里一句一句都是“请王爷救救草民”。前日见着还精神矍铄的老人家忽然老态许多, 脸上的褶皱泛黄, 摇着头唉声叹气。
偏厅里吵闹得厉害, 连静谧的夜都不安生。
蔺浮庭被吵得皱眉,脸色冷下来,压眸不发。宋舟看这一父一子都像是怀有心事,耳边哭声叹气声不绝, 脑仁突突地疼。
蔺外忍无可忍,一掌拍在门扇上,“哭哭哭,大男人娘们唧唧的,嘴里塞了抹布话说不清还是怎么着,我听到现在一句有用的话都没听出来。你个老头也是的,一大把年纪半夜不睡觉不远迢迢跑来敲人家的门,把人叫起来觉也不睡,还不说到底怎么着了,就知道叹气叹气叹气,你倒是说完再叹成吗?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