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又闲聊了会儿,许蕴灵手指在栏杆上一点一点,她状似无意地随口提起:“彭家决定将女儿嫁给我父亲了吗?”
她说这话时没有看赵长渊。他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开了视线,说:“彭良山答应了,但是你父亲在媒人准备去彭家说亲时反悔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
“三日前苏姨娘在午膳时晕倒,大夫把出她有了喜脉。才隔了两天,她就让我父亲改变了主意。”许蕴灵轻笑了声,想到今日许康辉怒气冲冲离开的样子,话锋一转,意味不明道,“也不知道今天过后,我父亲会不会再次改了主意。”
“恐怕不行。”赵长渊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彭良山是重诺之人,很讨厌他人反复无常。你父亲有意提亲却当庭反悔,现在反悔过后又想娶彭莹,就算有彭夫人说情,这次彭良山绝不会松口。”
许蕴灵颔首,看来彭家的亲事八成黄了。她安静地沉思着,今日之前,她其实无所谓许康辉会不会娶妻,但苏氏的挑衅和再一次的针对,以及许康辉轻易就动摇的信任,让她明白,有些人不能放任不管,帝王制衡之术,在哪里都需要。苏氏不想许康辉娶妻,她就不如她意。
她正沉默地思索,突然感觉头顶有温暖的掌心贴上来。她看过去,是赵长渊。他的神情平静到有些异样,眼中隐隐流露些她看不懂的情绪。
“记不记得我说过:无论如何,你还有我。”赵长渊笑叹了声,过了会儿才低声说,“我知道你一惯独立,遇到麻烦更多时候都选择自己来解决。你很坚强,心性坚韧,但有些时候,我其实希望你不用那么独立。有时我也会苦恼,会无力,喜欢的女孩这般懂事,还需要我做什么呢?我虽为王爷,但也是个普通男子,会希望喜爱的女子能依赖我些,给我一个能替她遮风挡雨的机会。”
许蕴灵怔愣,似是意外他会有这般诉诸衷肠的言论。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居然在她面前放低了姿态。她眨了眨眼睛,心中感慨万千,甜蜜、酸楚、难过种种情绪交织而过。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云端上的人拉入滚滚红尘。
“您其实不必……”许蕴灵斟酌着措辞,只是话一出口,她抿了抿唇,停了下来。她前世不曾喜欢过人,一个人单身过惯了日子,习惯任何事自己思考自己动手处理。生活空间固定了她的思维模式,她从没有考虑过,当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闯入自己的私人领地,该如何与之相处。以致于在这里,在和赵长渊一起后,仍用原来的方式生活着。
赵长渊的手慢慢收回,在垂落下去时,许蕴灵一把握住了。她没有看他,而是眺望着远处,用力呼吸了一口气,过了会儿,才慢慢说:“您可能不知道,在来找您前,我存了一肚子的气。生气苏姨娘为何非要不死不休的针对我。我想不通,也不愿待在家中等祖母回来兴师问罪。出家门后我不知去哪里,丫鬟问我,我第一个反应竟是您的王府。不过当时您不在。”
她停顿了下,然后继续说:“后来,来到玄安观散心后,我仍是对苏姨娘和我父亲难以释怀。我气闷了许久,一直到您来了。您可能不知道,看见您的一瞬间,他们给与的难受我全然想不起来了。剩在心里的,全是喜悦。”
看见他时,就好像阳光驱散了密布的阴云,照入了她的心底。那些郁结于胸的气愤、怒火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尽数消失。
她想到曾经看到一句话:喜欢一个人,拥有一个人,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以前她对此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哪怕他不做什么,就只是出现在她面前,她像是拥有了全世界的喜悦。
她转过头来望着他,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长渊低头轻笑,抬手捂住她的双眼。他的声音愉悦:“小姑娘,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怕我会忍不住想亲你。”
许蕴灵眨了眨眼,然后拿下他的手,歪了歪头,直白又认真地注视他:“那为什么不亲?”
赵长渊怔住,随后失笑:“你可真是……”
然而话未落,他眼前一晃,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赵长渊眸色渐深,许蕴灵红着脸慢慢后退,见他望过来,轻咳了声,学着他的语气,戏谑道:“那什么,秀色可餐,情难自禁。”
赵长渊仍是不说话,眼神牢牢地盯住她。许蕴灵有些招架不住,正要挪开对视,她的后脑已经按上来一只手。将她往他怀里按去。
她仰起头,感受着他的气息。
而他的亲吻,比上次更为剧烈。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一个人,拥有一个人,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这句话不知道是哪里的出处,我自己改编了下。
第92章 【92】 ·
许蕴灵回到许家后, 果不其然老夫人来找她询问关于苏氏一事。虽然许康辉严厉敲打过所有知情人,不许将苏氏假装生病陷害许蕴灵的事捅给老夫人,但架不住苏姨娘事后真的肚子疼了。众人瞒着老夫人内情, 可苏氏生病一事实在瞒不住。
老夫人得知苏氏不好了,第一反应便是找大夫问问她的宝贝金孙好不好, 得到大夫肯定的回答, 老夫人着实松了好大一口气。然后她第二个反应,便是要找许蕴灵审问她怎么安排下人照顾的苏姨娘。
老夫人因为苏姨娘肚子里的那块肉,现来一直很偏袒她。她自然而然认为造成苏氏身体不舒服的原因在许蕴灵身上。
可面对神情格外平静的许蕴灵,老夫人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心下越发不快, 疑虑一点点加重, 加上许蕴灵与苏氏素来有旧怨,愈发笃定许蕴灵是为了逃避责骂,不肯承认错误。
许老夫人定定地望着眼前出落的更加精致漂亮的孙女, 暗自嘲讽自己也有识人不清的时候。亏她以为许蕴灵是个识大体的好孙女。可惜终究是败给了仇恨和权力。许蕴灵现在就能下狠手整治苏氏, 又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等日后成为了王妃,怕是更加目中无人, 家中再无人能治住她了。
许老夫人的心渐渐凉下来, 她对许蕴灵产生的那些好感立马消失了。她垂下眼眸, 面无表情地捻着佛珠,声音格外冷淡:“蕴灵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祖母是管不了你。今日你铁了心不承认, 我是没有办法逼迫你的。等日后你成了王妃,我老太婆就只剩下跪下磕头的份。罢了, 你走吧。日后请安也不必来了。”
许老夫人摆摆手,下了逐客令,连眼神都不再分给许蕴灵一毫。她的厌恶不加掩饰。许蕴灵不喜许老夫人的偏袒和是非不分,但老夫人吃软不吃硬,硬来是不行的。她假装委屈,长叹了声,语气十分无奈:“祖母,苏姨娘一事非我所为。无论您怎么问,我都是这个回答。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不知道要承认什么。如果您非要认定我害了姨娘,孙女我无话可说。但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许老夫人闭目不言,捻佛珠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下。许蕴灵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一副无比委屈又善解人意的懂事:“祖母您在气头上,说这些话我理解。您不想见我,我也明白。您先消消气,别为此气坏了身子。”
许蕴灵说完怅然地看了眼老夫人,然后转身离开了慈安堂。她一走,许老夫人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常嬷嬷看了全程,许蕴灵最后离开时的神情她也瞧得清楚。常言道旁观者清,常嬷嬷对子嗣的执念没有老夫人那般深,她想了想,犹豫着说:“老夫人,老奴瞧着大姑娘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的。她马上嫁给王爷,现在害苏姨娘,对她没有好处。”
许老夫人沉吟片刻,轻叹了声,伸手要站起来。常嬷嬷很有眼力见儿地搀扶她。许老夫人边慢慢走边说:“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啊,这位孙女现在让我害怕啊。我老了,或许分不清她们的真真假假。但苏氏怀的真真切切是我许家子嗣。无论蕴灵有没有那个心思,我都必须防住了。苏氏的孩子一定要平安出生。”
许蕴灵退出慈安堂,回到自己的闺房。周围是她的亲信,她挂在脸上的委屈慢慢褪去。清月跟着许蕴灵见了许老夫人,自然听到了老夫人的言论,她很是不忿:“大姑娘,老夫人她未免过于偏心了点。您……您不如去和老爷说说,请老爷去和老夫人解释解释?”
“父亲不会去解释的。”许蕴灵解下外衣,换了件衣服,坐在书桌上练字,她一心二用,边边说,“父亲最为在乎颜面,怎么可能将这种丢脸的事拿到老夫人跟前去说。再者,苏姨娘虽然讨了父亲不喜,可她肚子里的孩子,父亲仍是在乎的。为了孩子,父亲不会继续深究姨娘。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清月皱起了眉,觉得自家大姑娘实在委屈。她看了眼许蕴灵,见她已经若无其事地干起了别的事情,更是为她叫屈。
许蕴灵倒是无所谓。她在许老夫人面前已经表明了态度,该演到位的情绪也演到了,老夫人硬要拿她错处,反倒容易让人诟病。至于最终如何评判,那就是老夫人的事了。左右不过以后更加防备自己而已。至于别的,老夫人不会像苏氏那般,各种手段层不出穷。她快嫁去王府了,这个节骨眼不必同许家人闹得过于难堪。
不过让许蕴灵意外的是,许康辉竟然在事后专程找她道歉了。这可稀奇了。
许康辉道歉的事很少做,尤其给小辈赔不是。他的语言神态生涩非常,几乎是磕磕绊绊地给许蕴灵道完了歉。不过到了最后,许康辉欲言又止,十分难为情地说:“蕴灵,你姨娘的事,她毕竟怀了孩子,你……”
许康辉恐怕也是知道劝人以德报怨过于厚颜无耻了些,他殷切地看着许蕴灵,寄希望于女儿能明白他的苦心,像以前一样懂事的接过他的话茬。可惜许蕴灵看穿了许康辉的“良苦用心”,故作懵懂无知,逼着许康辉亲口说出来:“父亲,您想说什么?”
话说到这份,以许康辉的这把年纪,也不好装傻充愣,他忍着羞耻艰难道:“蕴灵,你能不能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要过于责怪苏姨娘。再说,你快要成亲了,这会儿闹出事对你影响实在不好。”
许蕴灵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她垂下眼眸,低眉顺眼着不说话。这副样子在许康辉眼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不能自证清白。许康辉小溪般的愧疚瞬间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他动了动嘴,正想说些什么,许蕴灵低头开了口:“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会深究姨娘的不是,会原谅她的。只是——”
许蕴灵刻意停顿了下,显得忧心忡忡。
许康辉看许蕴灵松动了,内心的负担骤然减轻,很容易听进去她的话,于是贴心问道:“只是什么?”
许蕴灵抬起头,鼓起勇气说:“父亲,您也看到了姨娘的作为,她的品性确实不端。二妹妹已经叫姨娘教坏了,日后弟弟出生,您打算放在谁的身边养?按理来说,您的私事女儿不该指手画脚,但为了您和弟弟好,女儿仍是要说一句,咱们家不能一日无主母。您需要娶一名妻子了。”
彭家的亲事叫苏姨娘从中作梗搅黄了,许康辉目前不知是个什么态度,她得主动出击推动一把,叫许康辉重新将续弦考虑进日程里。苏姨娘不是要靠孩子绑定许康辉么,那她就叫她失掉这个筹码。有什么比亲生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养在别的女人膝下与人亲近、叫别的女人母亲更痛苦的事呢。
“这……”许康辉顿住了。他不久前提过孩子生下来不叫苏氏养。不让她养,势必得有个人来养。许蕴灵说得其实很有道理。许康辉深以为然,续弦看来是很有必要了。只是他才拒绝了彭家,现在去哪里找门好亲事呢。
许康辉后悔的同时也有些尴尬,但在女儿面前,他仍保持从容:“你说得对,家里是需要有个人。这件事我会考虑的,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你与王爷的亲事,至于爹……等你成亲后我会与你祖母再议的。”
许康辉能认真考虑,许蕴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告退走出了书房,徒留许康辉一人深思。
*
日子一天天过去,许蕴灵的亲事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很快,成亲的日子近在眼前。
成亲前夕,久未露面的秦臻臻特意上门,要送许蕴灵出嫁。
许家热热闹闹的忙碌着,前院的喧嚣声依稀可闻。许蕴灵先头忙的脚不着地,临到了婚前,便开始空闲下来。这些天日头晒了些,许家专门备了许多瓜果解暑。留出成亲时客人用的,其余的便分到了每个院子。
扶风苑中的葡萄架下,秦臻臻坐在塌上啃西瓜,她穿着一身粉色纱裙,晃着脚丫,吃一口,瞅一眼躺在身边正闭眼纳凉的许蕴灵。
看了会儿,秦臻臻终于忍不住了,好奇地问:“蕴灵姐姐,你明日就要成亲了,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呀。”
如果换做是她,恐怕紧张的连躺下的心思都没有。
“谁说我不紧张了。”许蕴灵闭着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是她素来能在大场面上装样子,哪怕紧张的手指都要痉挛了,也能叫人看不出分毫。她这回的确说了实话,“第一次成婚,怎么可能不紧张。”
秦臻臻瞅了眼纹丝不动躺着的许蕴灵,探过头去认真观察她的神情,半晌摇头,直起身说:“不信。姐姐,你定是唬我的。我见过的姑娘,无论哪家闺秀到了成亲的日子,都紧张的坐立难安。哪像姐姐你,镇定的都不像第一次成亲。”
秦臻臻啃着瓜嘟囔。许蕴灵睁开眼睛,葡萄架上的绿荫挡住了强烈的光线,她眨了眨眼,起身拿起瓷碗中冰镇的西瓜,吃了口,又觉得没胃口放下了。她擦拭着手指笑说:“我说的是真话,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罢了。到是臻臻你,怎么听着像是参加过很多回婚礼?”
“都是她们请我的。”秦臻臻解了馋,拿帕子擦擦嘴,直白道,“在京都就是这样,我与她们没有很深的交情,不过碍于家里的关系,少不得要送来一张帖子。我与她们没话题聊,只能枯坐着被迫听她们讲些夫家如何公婆如何的,忒没意思。还是姐姐你这儿好,清静,还有瓜果吃。”
许蕴灵哭笑不得,将放瓜的瓷碗推过去些,玩笑说:“诺,瓜还有呢,多吃些。”
“不了不了。”秦臻臻捂着肚子皱起脸,“撑了。”
许蕴灵让她逗笑了。秦臻臻活泼好动,一刻也闲不下来,她跳下塌走了几步消食,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小跑着凑到许蕴灵跟前,眨巴着眼问:“姐姐,明儿你出嫁,是姚表哥背你上花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