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宁又拿起一颗时,萧夙轻飘飘地说道:“我买的栗子,自己还没吃上一口,你倒先吃上了。”
顾宁脸上发烫,她还以为是给她的,原来是他想吃,让她拿着而已,面上挂不住,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给你!”
谁稀罕吃他的破栗子。
瞧瞧刚才还夸香甜软糯,此刻就成了破栗子了。
萧夙接过来,剥开一颗栗子,笑着拿给了她,“你可真不禁逗。”
顾宁说什么也不吃了。
她不吃,萧夙也不给她了,自己悠闲地剥着栗子吃。
正走着,顾宁的胳膊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她低头去瞧,发现地上有一个香囊,往左右睃巡,只见一个秀美可人的姑娘咬着唇往这边睇来,那叫一个欲说还休。
此情此景,与记忆里的某个场景重合,那时她被萧夙这厮抱着招摇过市,当了一路的挡箭牌,一点没沾到他,全扔她身上了,还有差点扔她脸上的。
顾宁憋了一口气,这些姑娘们要扔能不能扔准点,但凡眼神好点,手头准点,说不定早就成事了。扔她身上做什么,她还能做主都给纳进来么!
瞥了萧夙一眼,仗着戴了帷帽,顾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沾花惹草。
第98章
待字闺中的女子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可以出来闲逛的日子, 但在上元节这日却可以大大方方地出来观灯,她们早早地装扮起来,既为了看灯也为了看人, 两者比较起来, 看灯便成了其次的事。
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游人如织,比肩接踵, 少了平时的条条框框,或是递个含情脉脉的秋波, 又或是扔个香囊帕子,若是看对了眼,一桩姻缘也就有了下文。
此刻顾宁觉得自己碍着别人的事了,那姑娘也没想到将香囊扔到了顾宁身上,害羞得红了脸,又不住地拿眼往这边瞧, 仿佛在期待谁去捡起那个香囊。
顾宁往前走了几步, 给他们让出了空, 省得她杵在一边碍眼, 但走了两三步后,她又停了下来, 街上鱼龙混杂, 在上元节这日每年都有走失人口的事发生, 她就曾亲身经历过, 差点被靖武侯府的家仆当街掳去,吃一堑长一智,她不敢再掉以轻心。
想到这儿,顾宁就有点埋怨萧夙把她的丫鬟都留在了王府, 要是她身边有人,早就走开了,如今倒好,好像被他用一根无形的绳子绑在他腰上似的,只能在他身边打转。
她忍不住斜了他一眼,还走不走了,脚在地上生根了不成。
萧夙慢慢悠悠地走来,“走这么快做什么?”
顾宁咬了咬牙,“是我走得快,还是某人迈不动脚?”
萧夙探到她的袖里去捉她的手,顾宁往外抽了几下,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揉捏,加重了几分力道,“某人为何迈不动脚?”
顾宁扯了一下唇,讥诮道:“大概是被花红柳绿迷了眼吧。”
萧夙低笑了几声,顾宁不觉得她说的话哪里好笑,他倾了倾身,隔着帷帽看着她道:“我可没去捡什么香囊。”
顾宁心道他爱捡不捡,她又没拦着他,别说是捡香囊,他就是把人纳回去,她也没什么意见,她不是在假装大度,而是她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如果只是一个出身低的妾室,丝毫影响不到她的地位,她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他要真想纳妾,也不是她能阻止得了的。
灯市里灯光流彩,锣鼓喧天。
顾宁走在街上,时不时被路过的行人蹭到衣裳,她暗暗地把衣袖收紧,看到有人经过就立马侧身避让,刚躲过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又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迎面走来,那孩子抓着颗冰糖葫芦往嘴里塞,手上全是黏糊糊亮晶晶的糖浆,顾宁紧盯着那只小脏手,眼见着那妇人走了过来,她连忙往旁边躲去,一脚踩在了萧夙的鞋面上,被他直接揽了过去。
他扶住她的腰肢,低头睨着她道:“你老往我身上挤什么?”
什么叫老往他身上挤,她也是被人挤过来的,要不然那只肉乎乎的小脏手就要抹到她身上了,顾宁站直了身子,讪讪道:“人太多了。”
萧夙把她拉到身侧,替她挡着过往路人。
走过一段路后,街上的人才少了一些,顾宁着实松了口气,觉得这会儿冷冽的空气分外清新。
正要往前走,忽然发现萧夙停住了脚步,顾宁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不假思索地说道:“这些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萧夙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拉着她走了过去。
顾宁不情不愿地跟着走,都说是骗人的玩意儿了,他还要过来,一点都听不进别人的话。
摊前的小贩见有人过来,立马笑脸相迎,“两位是要牵姻缘线?不是我说大话,我这儿的姻缘线牵一对成一对,比月老庙里的姻缘签还灵。”
眼前是个半人高的竖筒,顶上写着姻缘筒三字,红线从筒身的小孔里穿过,成百上千条红线从竖筒上垂下,所谓牵姻缘线就是男女二人从两边各牵一条红线,若是有缘分,两个人就会同时牵起一根红线。
让顾宁看来,这就是来骗钱的,首先这姻缘筒三个字就写得不好看,毫无筋骨可言,好像刚学了几天字的人写的一样,其次这小贩说的话也是夸大其词,牵一对成一对,他连月老的活儿都包揽了,那月老庙里还供什么月老,该把他供上才是啊。
往这边来牵红线的男女,都是郎有情妾有意,她和萧夙另当别论,他俩那是吃饱了撑的。
有情人来牵红线,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看着这密密麻麻的红线,即使一次不成,他们也有安慰自己的说法,毕竟几率很小,牵不到也是正常,要是有不死心的还可以多牵几次,所以顾宁觉得这小贩奸诈,牵一次就给一次钱,要是多遇到几个死心眼的,岂不是让他赚个盆满钵满。
瞟了萧夙一眼,他居然要来牵这个,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家送钱么,顾宁如同看冤大头似的看向萧夙,他是喝多了酒么。
小贩看萧夙颇有兴致,又从下面抱上了两个筒,“二位要牵哪个筒?您看的这个是测今生的,我拿出来的这两个是测前世和来世的,都是从庙里开过光的红线,保准灵验。您二位来巧了,以前只有一个测今生的姻缘筒,这两个测前世和来世的,昨个刚做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您二位是第一对,要不要都牵一下?”
看着小贩热情无比的态度,顾宁的嘴角抽了抽,原来光从一个筒上也能钻研出这么多生财门道,就冲这劲头,也该他赚钱。
萧夙扫了顾宁一眼,开口道:“那就都牵一下吧。”
顾宁的表情古怪了起来,萧夙走到那个测前世的竖筒前,朝她看了过来。
这还牵什么呀,前世她能和他有什么姻缘,有仇还差不多。
“磨蹭什么。”萧夙催促道。
顾宁走了过去,见他牵起了一根红线,她也勾住了一根。
小贩在旁说道:“这位夫人,您要用力扯一下。”
顾宁还是第一次听别人称呼她夫人,葱白似的玉指勾着红线往外扯去,手里的力道被晃了一下,低头一看,扯出了半根断开的红线。
她往萧夙那边看去,发现他手上也搭着半根红线,他垂下纤长浓密的眼睫,看着手中的断线。
小贩愣了愣,没想到一扯就断了,心里嘀咕了几句,讪笑着道:“要不二位再牵一次?”
顾宁心道这红线也太不禁扯了,她没用多大力就断开了,不光她这根断开,连萧夙那根也断了。
她把手里的红线放到了桌上,对萧夙道:“回去吧。”
小贩哪能让人就这么走了,极力挽留道:“这两个筒是新制的,线脆了些,两位再试试这个吧,这个保证断不了。”
顾宁刚转过身,就听萧夙道了一声好,她诧异地回头,他今晚没事吧。
萧夙把她拉了过来。
顾宁见他从中间牵了一根,她撇了撇嘴,从下面挑出了一根红线,随意地扯动,红线另一头传来的拉扯让她微微一愣,随即蹙起了眉头,不相信会这样凑巧,她松开了红线,眼见着萧夙从另一头将红线扯了出来。
小贩立马说起了讨喜的吉利话,萧夙弯起唇笑了笑,顾宁移开目光,什么情似鸾凤比翼飞,她只听过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不想再牵什么红线了,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萧夙反握住她的手,依着她的意思离开了摊位,街边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两个人并肩在街上走着。
顾宁忽然说道:“那个姻缘筒里定然有什么机关,要不然谁都牵不到,他那个摊位肯定要被人砸了。”
萧夙垂了垂眸,指尖捻了几下,他转过头来,淡淡地看向顾宁。
顾宁这话表面是在怀疑小贩弄虚作假,又未尝不是在否定萧夙和她的姻缘,本就是讨个彩头的事,萧夙也未必当真,二人已经是夫妻,他们的姻缘不需要几根红线来验证,可顾宁偏要来泼一瓢冷水,气氛自然就僵了起来。
这时天空忽然绽开了烟花,金盘落月、飞天十响、线穿牡丹等各色烟花炮竹,照亮了黑夜。
几个孩子手里提着兔子灯笑嘻嘻地跑了过去,嘴里唱着:“东风夜放花千树……”
熟悉的词句传入耳中,顾宁望着跑远的孩子们微微失神,江心月几年前的旧作,没想到在平州都传遍了,已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手被捏了一下,顾宁转过头去,萧夙淡声道:“又在想什么?”
顾宁摇了摇头。
他忽然撩开了她的帷帽,直直地看向她,顾宁下意识往后退,被他紧紧地攥住了胳膊,幽黑的眼眸凝在她的身上,顾宁脸色微变,蹙了一下眉,去掰他的手,“你松开。”
几息后,萧夙给她放下了帷帽。
顾宁拢了拢薄纱,往他身上瞟去,也不知他犯什么病。
没有再继续逛下去,两个人回到了马车上,被烧成小黑炭的栗子还搁在铜炉边,顾宁默不作声地垂着眼。
萧夙慢悠悠地剥着栗子,发出咔咔地清脆声响。
顾宁轻抿红唇,突然道:“我帮你剥吧。”
萧夙顿了顿,抬眼看向顾宁。
她向他伸出一双柔嫩的素手,萧夙看了她片刻,在顾宁往回缩了一下手时,将一颗剥好的栗子放入了她的手心。
第99章
圆滚滚的栗子尚有余温, 顾宁捧着栗子,十指春葱微微一动,她本来是想帮他剥栗子, 可他却把剥好的栗子放到了她的手里。顾宁以为萧夙是要她帮他拿着, 便往他身边挪了挪,方便他往她手里放栗子。
顾宁主动靠近他,绝对是稀罕事, 从来都是萧夙来俯就她,她不往回缩就是好的, 主动靠近的时候即便是有,也是少之又少。
今晚事出有因,本来正逛着灯市,可逛了一半就回来了,顾宁知道多少有她的原因,过个节图个喜庆热闹, 她在人家兴头上泼凉水, 他没当场冷脸就是给她面子了, 事后想来其实很没必要, 她何必去较这个真。
别看顾宁这会儿在反思自己,若是再来一次, 她八成还要给他泼凉水, 好像跟他在一起就得颦眉蹙额才好, 一旦生出几分欢愉便是种罪过。
顾宁这想法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纵然萧夙生了个七窍玲珑心也猜不出她会这样想,生怕自己太高兴了,这是什么见鬼的念头。或许连顾宁自己都不清楚她有这种念头,但她又无意识地这样做了。
见她捧着栗子不动, 萧夙睇向她,有几分不耐地说道:“给你吃的。”
顾宁收回手,瞅了他一眼,捏起手里的栗子咬入了口中。她刚刚咽下,他又递了过来,顾宁连忙去接,连吃了三四颗栗子,着实把她噎了一下,见他还在剥,立马说道:“我吃不下了。”
萧夙捻着指间的栗子,看了她两眼,将栗子吃了进去,一边瞅着她一边咬着嘴里的栗子,让顾宁感觉他不是在咬栗子,而是在咬她。
即使她有错,他就没有么,也不是多大的事,怎就揪着人不放。
顾宁将那包栗子拿了过来,迎着他的视线问道:“你还要吃么,我给你剥。”
萧夙叩了叩身旁的位置,“坐过来剥。”
他是一点亏不吃,一逮到机会有可劲儿支使她,顾宁起身坐了过去,她垂着粉颈,捏起一颗栗子,从中间的口子往两边掰去,栗子皮炒得脆脆的,稍稍用力就掰开了,把栗子从里面取了出来,她侧了侧头,将栗子递给他。
萧夙在看着她,没有把手伸出来,顾宁提醒道:“把手拿过来。”
他慢吞吞地伸出了手,顾宁把剥好的栗子放到了他手里,转头又去剥下一个,她投出到一件事里就格外认真,车厢里不断地响起咔咔脆响,她剥好一个就往他手里放,萧夙抬手接着栗子看着她剥。
眉如翠羽,粉面含春,端的是天姿国色,此刻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做着事,有种惹人心怜的乖巧,纵使有气也消了大半。
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她摸不到栗子了,才发现一大包栗子全被她剥完了,顾宁讪讪地收了手,往旁边一瞧,他手里捧了一把黄澄澄的栗子,还有一些堆放在了茶盘里。
“你怎么不吃?”他要是不吃,她岂不是白剥了,他不想吃就早点说嘛,害她剥得指头疼。
萧夙放下手里的一捧栗子,拿起她的手看了看,指尖红通通的,他用湿帕子给她擦了擦手,“晚上不宜多吃。”
顾宁曾对他说过的话被他原封不动地拿来堵她,他什么时候听过她的话,刚刚他就吃了,她给他剥的他却不吃。
给她擦完手,萧夙看向顾宁,牵了牵唇道:“但阿宁亲手剥的怎可不吃。”
他的眼睛黑亮,蕴藏着别样的神采,顾宁觉得他此刻有种异乎寻常的温柔,将她密不透风地围住,她眨了下眼,移开了视线。
萧夙轻轻地环住她,叹息了一声。
回到王府,顾宁要回竹园,萧夙拉住她道:“还有事没做完。”
顾宁疑惑地问道:“什么事?”
萧夙没回答她,牵着顾宁的手去了那日她数灯的长廊上。
今夜长廊上没有点灯,只有如水的月光静静地照着。
“来这儿做什么?”顾宁拉住他问道。
萧夙扶着她的胳膊,带她走上了长廊,“来点灯,今日是上元天官赐福之日,点上一百零八盏灯,以表诚心。”
顾宁没他这份诚心,拢着袖子里的手炉,惊讶地问道:“你要挨着点,这要点到什么时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