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还有寒风吹着,怎么想着要来点灯呢,把这一百零八盏灯点完,非得熬到大半夜,他今晚又是带着她逛灯市走百病,又是去牵姻缘线,这会儿回来了还要来点灯,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萧夙如此信奉这些,他的命够好的了,还要赐什么福啊,福气都给他了,别的人怎么办。
萧夙转过身来,曲指在她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你能不能有点诚心,事还没做,先谈辛苦。”
敲她做什么,顾宁摸了摸额头,又不是她想赐福,他来求天官赐福,关她什么事,她是来陪他,还要求她也要有诚心,好没有道理。
萧夙走到廊下,把火折子给了顾宁,取下灯笼让她来点。
顾宁愣了愣,“我点?”
他瞥了她一眼,“你快些,今晚还想不想睡了?”
点好一盏灯笼,萧夙挂了上去,顾宁仰起头,清凌凌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渐渐地她的目光转到萧夙身上,指尖在袖中的手炉上来回滑动,她实在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忐忑。
在顾宁心里,她是想跟萧夙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无论私底下如何,在外人面前要给足对方尊敬和面子,但萧夙显然不这样想,他要打破她的端庄,扯掉她的虚伪,要她赤.裸裸地与他贴近。
顾宁惊惧于他的咄咄逼人,只能一退再退,他要剥下她的一层皮,谁能不疼,谁愿意傻站着任他施为。可当这个条件足够诱惑人的时候,即使要受些疼也叫人心思颤动。
萧夙将破绽露给了她,就差明明白白地告诉顾宁,她也有了拿捏对方的机会,只要她再付出一点点,就可以享受前所未有的愉悦。
回到竹园时已到了半夜。
通常都是萧夙先进浴室顾宁后去,女人比男人要磨蹭多了,要让顾宁先去,萧夙可就有的等了。
等忙活完了,顾宁上了床,床帐落下,隔出一方天地。
这些天萧夙总爱跟她在睡前说说话,但今日顾宁确实有些累了,白天在帮着准备家宴,晚上出去逛了一大遭,又点了那一百零八盏灯笼,在浴室里熏发的时候,她就差点睡着,这会儿上了床,靠在萧夙的怀里,眼皮越来越沉。
萧夙正跟她说着京里的事,见她没有回应,他的话音忽然顿住了,她的身子软软地贴着他,温热的呼吸轻拂在他的脖颈上,他张了张口唤了她一声,“阿宁?”
顾宁听到他在唤她,迷糊地嗯了一声,她的手随之一动,原本是搭在他胸膛上的玉手,往下移动了几分,恰好探入了他的衣襟,微凉的指尖就在衣襟边缘,没有再进一些,也没有再退一些,就那么轻轻地搭着一点滚烫肌肤。
萧夙的身体微微一僵,喉结上下滚动,低头看了一眼,她困得迷迷糊糊的,眼睛都睁不开,困成这样还来招惹人,他闭了闭眼,冷着脸把她的手拿了出来。
他一甩开她的手,顾宁就转个身,蹭了蹭绣枕,很快进入了梦乡。
萧夙睡不着,坐起身来直直地看向她,只见她乌发铺满绣枕,露出一截晶莹白皙的颈子,一根红色的系带挂在粉颈上,睡得甚是香甜。
他探过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顾宁蹙着眉去拨他的手。
……
次日醒来,顾宁觉得上半身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些什么,她睁开眼睛低头一看,瞬间清醒了,贴身的小衣不见了踪影,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看得人面红耳赤,她看了一眼就赶紧拉起被子捂住了。
她扭过头,看到原本该在她身上的小衣就搁在一旁,他倒是一点都不藏着掖着,明晃晃地摆在她面前,这算什么,对她示威么!
他怎么能这样,顾宁又羞又气,发泄般踢了踢腿,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小姐您醒了么?”珍珠几个听见动静,正要进来服侍顾宁起身。
“先别进来!”顾宁慌乱地系着系带,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珍珠几个进来时,顾宁已经控制好了表情,坐在梳妆台前,她问道:“他人呢?”
珍珠还没反应过来,珊瑚就立马说道:“回世子妃,世子已经走了,吩咐奴婢几个不要吵醒你。”
顾宁撇了撇嘴。
萧夙回来时,顾宁因着早上的事有些爱搭不理的,但他拿出了京里来的信,叫她不得不跟他说话。
“是不是哥哥给我来的信?”顾宁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心里已经肯定是顾寒给她的信件,也没别的人给她来信了。
萧夙看向她的娇颜,“就这么高兴?”
瞧这话问的,哥哥给她来信,她不高兴还要哭丧着脸么,顾宁朝他伸出手,“你给我。”
萧夙取出信件,微微一笑道:“真可惜,不是你的好哥哥给你的信。”
第100章
顾宁甫一拿到信件, 就被这封信的厚度给惊了一下,几乎以为这信封里塞的不是信,而是一本书, 她接过来看了看, 竟然是贺明珠给她写的信。
自从来到平州,便没有人再跟她提起京都里的事,除了顾寒在那里, 顾宁对京都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日子要过, 她自己尚且在摸着石头过河,哪有闲心去想别人的事。
贺明珠的信全是些日常琐事,想到哪里写到哪里,什么都往里面写,连吃了好吃的点心也要写上一句,顾宁看得无奈又好笑, 把厚厚的一沓信纸搁在紫檀小几上, 以手支颐, 低头细看。
萧夙端起茶盏, 在袅袅茶香间,看到她轻柔浅淡的笑意, 他顿了顿, 将茶盏放下, 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
顾宁一看便看了大半个时辰, 眼睛就没从信上移开过,萧夙从小碟中捡了一块玫瑰果馅饼儿递到了顾宁唇边,她正看得投入,只把头移开了些继续看, 然而那块玫瑰果馅饼儿又抵在了她的唇上,顾宁蹙了蹙眉,红唇轻启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贺明珠和孙家少爷的婚期定在了今年四月里,春闱结束后举行,辅国公夫人把她看得严,不让她再往外头去,天天在府里绣嫁衣,说是绣嫁衣,其实都有绣娘来绣,贺明珠提到辅国公夫人一有机会就给她传授经验,教她如何当一个让公婆满意的儿媳,让夫君敬爱的妻子,听得她耳朵都起茧了,说是烦恼和抱怨,但又满是期待和欣喜。
那些贺明珠听得耳朵起茧的东西,却是顾宁求知若渴的,她的身边没有哪个女性长辈跟她讲这些,顾宁所有的男女相处经验都是上辈子那些昏暗扭曲的黑屋子,老皇帝要求极致的完美,无论是容貌仪态,还是琴棋书画,都要拿得出手,只要足够努力和拼命,便有机会博得高位。后来萧译上位,顾宁也不需要如何讨喜,如何逢迎,她似乎只要闭上眼睛承受就好,只要忍过去,天就亮了。
顾宁的经验在萧夙这里统统用不上了,她的心里也是没底,想着或许夫妻之间的相处是不同的,要说正常夫妻是如何相处的,顾宁也没见过,唯一可以参考的就是永安侯和杜氏,这俩算不上好多的榜样,但顾宁要求不高,凑合凑合也有几分参考的价值。
正当顾宁觉得不太够用的时候,贺明珠的信件给了她新的启发,顾宁真的要感激贺明珠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连这等私密事也能写给她看,她都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说她傻得可爱。
顾宁看到贺明珠抱怨贺夫人要她婚后给陪嫁丫鬟开脸的事,说是在身子不方便的时候要丫鬟服侍姑爷,这一点顾宁其实是赞同贺夫人的,有人能代替,不就少了自己受罪了,尤其是萧夙在那事上,她要闭眼生忍,他却压根不肯让她当木头,使尽手段来逼她,这一手最是可恶。
玛瑙和珊瑚就是杜氏给顾宁准备的丫鬟,杜氏既想给她添堵又不想落人口舌,就把她俩的卖身契也给了,顾宁不是没动过想法,要不然能放任她们去接近萧夙么,她都看在眼里,不去管,不是她真的要偷这个懒,而是她们的所为正好合了她的心思而已,要不是她们的动作太明显,让顾宁面上挂不住,还被萧夙讽刺了一顿,她也不能那么管着她俩。
因此顾宁认为此事不可行,她甚至隐约觉得如果她真这样做了,说不定还要惹怒他,就像苏嬷嬷说的,萧夙就是个挑剔的,对顾宁来讲,他不仅挑剔还霸道,你给他送女人,如果送不到他心里,反落一身不是,她才不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眼睛往下一扫,两个字直直地跃入眼中,顾宁看了一眼信中的“子嗣”二字,快速移开了视线。
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萧夙撩了撩眼皮。
顾宁把当前的一页拿开,又去看下面的内容,贺明珠提到顾芸要成为三皇子侧妃的事,看到这儿,顾宁着实愣了愣,上辈子顾芸明明是嫁给了东平侯的嫡次子,怎么现在要成三皇子的侧妃了。
令顾宁更为惊讶的是,贺明珠居然提到了江心月。她立马往下看去,原来江心月是生了什么疾病,已经很长时间没出席宴请,叫一众世家子弟担忧挂心,纷纷往江府荐良医送奇药。
顾宁扯了扯嘴角,又见贺明珠写着,老皇帝提起过江心月,似乎有纳入后宫的意思,她只提了一句,就没敢再乱写。
其实贺明珠是有些同情江心月的,这可是京都第一才女,有那么多人追捧,既有才华又有美貌,求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而陛下的年纪都那么大了,随口一句话就想把人召进宫,江心月那么高傲的人怎么能愿意,这个病因应该也是由此而来的吧。
此时顾宁的内心如排山倒海一般,她可没有贺明珠的好心,紧紧地捏着薄薄的纸张,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些是她不知道的,像老皇帝那样苛求完美的人,恐怕只有像江心月那样的才能达到他的要求,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萧夙见她脸色不对,不由得皱起眉头,刚伸过手去便被顾宁“啪”的一声挥开,她尖声叫道:“你别碰我!”
手背微微发麻,萧夙攥起手,收了回去,他拧眉看着她,“发什么疯?”
她是疯了,她早就疯了,装得再像,也和正常人不一样,顾宁懊恼地攥起双手,指甲用力地抠着,抓出道道红痕。
萧夙下颌紧绷,忽地伸手去抓那一沓信纸,顾宁按住不撒手,他掰开她的手,把信件拽到身前,一字一字地看了过去,全是些七零八碎的琐事,跟她八竿子打不着,是什么叫她如此失态。
听着他翻得纸张哗哗响,她的胸口愈发堵得慌,顾宁心里又烦又乱,直起身子把信件从他手里夺了回来。
萧夙钳住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真不明白你又发什么疯,为什么要为无关的人和事来和我置气?”
顾宁紧咬着牙,怎么会无关,要说无关,她才是那个无关的人。
萧夙眯起了眼,他居然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怨恨。
他的力道有些大,顾宁被他掐疼了,微微蹙起了眉头,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静了片刻,她垂着眼眸,握住他的手,声音微涩缓缓道:“我不是有意跟你置气。”
萧夙俯下身来,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脸庞,墨玉般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是为什么,阿宁,告诉我。”
顾宁静静地看着他,忽然说道:“你会不会对我好?”
如此答非所问的话,萧夙挑眉,反问道:“我对你不好么?”
顾宁没吱声,他方才是想甩开她的吧,如果她没有挽留他,他的耐心会不会在那一刻宣布告罄,他那时的沉静眼神让她倏忽冷静了下来,她其实没资格使性子。
萧夙叹了口气,把她抱入怀中,执起她的手,雪白的手背上被她自己抓出了一道道红痕,严重些的已经渗出了血,她不光对别人狠心,对自己也下得去手。
顾宁靠在他的怀里,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带上,那一瞬间她真没控制住自己,他又在她身边,自然就迁怒到他身上了。
萧夙也不再追问她莫名其妙的火气,“发够脾气了么?”
顾宁点了点头。
他拍了拍她的背,“去吃饭。”
顾宁出奇的乖巧听话,整了整衣裳,跟着他去吃饭。
一连多日顾宁都对他异常温柔,要亲给亲,要抱给抱,她一旦温柔起来,任他是百炼钢也要化为绕指柔,一双水眸潋滟生姿,看得人心潮迭起。
萧夙搂着她的腰,慢悠悠地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顾宁不回答他这种无聊的问题,顺着他还不好,难道他喜欢她天天给他脸色看么。
他低头来瞧她,“待会把药喝了。”
顾宁嗯了一声,“还要喝多久?”
他抚着她的脊背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我身体挺好的,睡得少点不碍事。”顾宁觉得她没必要天天喝药,是药三分毒,她又没什么病,天天喝药做什么。
对于顾宁的这个说法,萧夙不敢苟同,沉吟道:“再喝一段时间吧。”
顾宁问道:“我不想喝了,你就没闻见我身上的药味?”
萧夙在她的颈间嗅了嗅,“挺香的。”
顾宁推开了他,萧夙笑了笑,提起了一件事,“等过完清明,你跟我去一趟广陵,去看一下外祖母。 ”
顾宁应了一声好。
开春后,萧夙越来越忙碌,这一趟本定在清明之后,却因为萧夙有事脱不开身,一直拖到了七月里才动身。
出发前顾宁带着丫鬟收拾行装,给萧夙收拾衣物时,翻出了那块曾被她死死抓在手里的双鱼玉佩,忽然生出几分物是人非之感。
她看了看又给他放了回去。
第101章
进入了七月, 天气便已十分炎热,日头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热浪翻涌, 蝉鸣不休。
屋里摆了冰, 还算清凉,顾宁摇着团扇,将整理好的行装查点了一番, 毕竟要出趟远门,且不说衣物配饰等物, 就是用惯了的茶具也该带着,她怎样都行,主要是考虑到萧夙,他身边的文雁文思两个大丫鬟可是说了,世子饮酒时爱用碧玉荷叶杯,饮茶时爱用木叶纹斗笠盏, 然而不同的茶和酒又要配不同的茶具和酒杯。
按着这个收拾下来, 光是这些杯盏就要单独放一个大木箱, 顾宁微笑着听完, 忍不住在心里呸了一声,她怎么没发现他臭毛病这么多, 但既然要体贴, 那就体贴到底, 她叫人把东西挨着捡了出来。
顾宁翻看了一下, 都收拾妥当了,她才坐下来喝了口茶,纤细白皙的玉手轻摇着团扇,阵阵凉风拂到面上, 她向后倚了倚身子,把窗户推开了些,热浪瞬间钻了进来,蔷薇满架开得分外热烈。
度过了严冬,转眼间迈入了盛夏,这日子如流水般从手心滑过,她与萧夙成婚居然也快有一年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