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弃剑, 剑灵也能自我感知, 在危机时刻回到主人手中,帮忙消灾挡难。
而她……
江雪深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这把挥起来都有可能散架的剑,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 阳光下,剑身显得更加暗淡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能看到剑刃钝得都起了皮,横竖上下都刻满了“寒酸”两个字。
倘若它有剑灵,一定也是第一时间出卖主人吧。
就这样,能指望剑吗?
靠剑不如靠己,反正她也没有多少灵力, 再泄灵估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倒不如硬抗这一招。
江雪深从得知对手是江文薏开始, 便知道如果是她, 一上台便绝对会使用千剑追踪。
能用最快速度将她打下台,江文薏绝不会拖泥带水。
她摇了摇唇, 做好了准备。
但当数百道剑齐刷刷地砍在身上时, 江雪深晕乎乎的脑袋还是只能闪过一个大写的字。
疼。
真疼!
江文薏的招式虽然等级不高, 落在身上也并不会穿肤入骨, 但架不住它数量多啊!
即便剑影算不得真剑,一下又一下打在身上,也是够呛的。
江雪深握紧指骨,才撑着没让自己被一招打趴。
凌冽的剑风渐渐散去, 江雪深抹去嘴角残血,忍着疼痛,想弯腰去捡剑。
还未触到剑柄,数道劲风袭来。
江文薏眼神一凌,剑在空中极速反转,再一次直直向江雪深攻去。
底下观战的大惊:“她还要用那招?!”
“这招在短时间内使用攻击力度会弱很多吧?”
“是为了速战速决吗?毕竟对手……”
毕竟对手是江雪深那个废物啊。
江文薏确实是这么想的,这把她稳赢,江雪深那个废柴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所有人也都清楚,这把,只她可能赢。
但正因如此,她才必须在赢的基础上让大家更加刮目相看。看她如何是一招制胜,看她是如何完虐江雪深,看那个江雪深是如何没有还手的余地。
但不该是这样。
她为什么还可以站起来!
江文薏心中像是憋了一口气,明明她一直单方面地吊打着江雪深,但这口浊气却像深入骨髓,令她无处可避,快要窒息。
第二道剑影几乎是在江雪深俯腰的瞬间就已经来到跟前。
这次的速度比上一招快上许多,江雪深反应过来时剑风已经划到了眼前。
脸上顿时一痛,不用摸也知道是流血了。
江雪深忙俯下身捡起剑,耳边剑风不断,她不敢太快站起来,只能感受到背上火辣辣的痛,然后将头埋在地板上。
等耳畔剑吟声刚断,她立刻提着剑,不敢半分犹豫,直直地就冲江文薏而去。
她灵力不够,远程伤不到江文薏,只能尽可能地近身肉搏,能打出多少伤害算多少伤害。
虽然灵力不够,但好在有慕朝陪练了好些天,在战斗技巧方面她还是有自信的,刚攻到江文薏面前,剑锋一收,捏了个火诀,将她的头发点燃。
江文薏刚要出手挡招,却被猝不及防地点燃了发尾,吓得尖叫了一声,慌忙捏诀灭火。
就这片刻错愕的时间,江雪深抓住时机,收剑一拳挥了过去。
观战的弟子:“……”
江文薏:“……”
水诀一下,发尾的火很快被浇灭,只能嗅到一股浓浓的焦湿味。
江文薏顾不得头发,沉默的空气中,她面无表情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手心一片潮湿。
低头看去,鲜血如绢,从手心滑落,比身上的红衣都要刺目得多。
江文薏默了一瞬,终于张了张嘴,发出了最大分贝,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往外吐,咬牙切齿地:“江雪深!!!打人不打脸你不知道吗!”
江雪深摸了摸自己脸上好几道火辣辣的剑伤,有几道伤口有些深,至今还在往下淌血。
“……”打人不打脸?嗯,好像确实不知道。
江文薏平生第一次在有人围观的情况下大声说话,话都出口了,已经收不回来了,她眼底一红,破罐子破摔地也一拳挥了过去。
动作豪迈,完全没有先前大家闺秀恪守礼数的模样。
江雪深正被她那一声尖叫吼得有些懵,这一拳又狠又快,她也没来得及反应,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鼻梁一阵剧痛,很快热乎乎地往下淌血。
她胡乱地擦了擦鼻子,又是一拳挥过去。
江文薏吃痛,又很快回了一拳。
观众席:“……”
侯战区:“……”
所以,他们现在在看论剑大会是吗?确定不是在看什么豪门恩怨是吗?
江雪深好不容易近了身,说什么也不后退半步,顺着挥拳的姿势一把扑在江文薏身上,两人双双摔在地板上。
江雪深不敢大意,立刻横剑抵在江文薏脖侧,又怕伤到她,将剑刃朝外。
她单手扶着剑,另一只手快速捏了个定身诀往江文薏施去。
江文薏偏头一躲,手中凝剑。
这江雪深不知吃了什么,明明没有什么力气,力气倒大得狠,制得她完全没法起身。她眉眼一冷,声音冷冰冰的:“江雪深,这可是你自找的。”
什么?江雪深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瞬腹部一凉。
她愣了愣,刚要低头去看,就被江文薏狠狠推开,一脚踩在了腹部。
她终于看清腹部上的凉意从何而来。
那是一柄剑。
是江文薏的霜华剑,此时剑身凝着千年寒雪从她腹部狠狠穿透,雪水透过她落在地上,“啪嗒啪嗒”,染成一片刺目的红。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火辣辣的痉挛。
她痛得屈身,却被江文薏狠狠踩住剑柄,剑身彻底没过她的身体,钉在地板上。
江文薏缓缓俯下身,终于露出上场来的第一个笑容:“江雪深,你输了。”
明明已经不符合自己的预期,但江雪深输了这件事,还是让她自得地勾起了唇间。
江雪深痛得浑身冷汗,费力抬起眼皮,腹部蓦地一抽,剑居然再一次被拔了出来。
鲜血如喷泉涌出。
江雪深颤了颤,看向江文薏猩红的双眸,下一秒,便看到她双手握住剑柄,再一次直直地挥下。
就在剑身再一次要穿破她肚肠的瞬间,耳畔,忽然传来金属相撞的声音。
第53章 她害怕见到,却又……渴望……
金属相撞的声音令人牙酸。
江文薏听得太阳穴一跳, 手腕被震得脱力,剑鞘狠狠一歪。
低眸看去,却哪有什么东西撞到她的剑?
“你……”她快速扭头去看江雪深, 只来得及看到她苍白的脸, 额头猛得一阵剧痛,那江雪深居然梗着脖子,一头撞在了她的额头上, 毫不留力,撞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头晕牙酸。
紧接着还不待反应过来,胸口蓦地一痛,一道劲风将她狠狠弹飞。
江雪深扶着剑柄站了起来,踉跄了两步,终于站稳,咬牙将剑拔了出来, 带出如瀑的血, 洒在地板上。
她神色如霜, 微微垂着头, 眼睫轻颤,将所有的情绪都要藏在那微微发抖的双肩上。
江文薏痛得按住额头, 却完全没有慌乱, 江雪深都伤成这样了, 还能成什么大事, 更何况,她也从不相信江雪深敢做什么,但凡她敢,方才便不会把剑背朝着她。
一如既往是个废物罢了。
她这么想着, 便想故技重施,捏诀夺过剑,猛得朝江雪深伤口处再次袭去!
剑刃划破虚空,眼看着就要破入江雪深腹部,台下观战的弟子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虽然论剑场上不讲情面,但,真的有必要打成这样吗……
有些胆小的弟子闭上眼,不忍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剑刺破骨肉的声音终于落在场上。
前排的弟子忍不住惊呼道:“你们快看……”
“怎么会这样?”
“江雪深也太狠了吧?”
“她的眼睛!快看她的眼睛!”
场上,江文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许久,她才倏地颤了一下,低头看去。
目光所及之处,赫然横着两柄长剑。一柄镶珠带玉,是她惯用的霜华剑,另一柄破烂青铜,上不得台面,这是江雪深临时用的。
而此时,这两柄剑居然都狠狠地破开她的肚子,穿透她的背脊。
鲜血顺着剑身一滴一滴往下落。
江文薏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一声干涩的单音节。
为什么会这样……江雪深那个废物,怎么能越过她,操控她的剑?又怎么会下狠手……
比起入骨的疼痛,江文薏最先的情绪竟然是茫然,她痛得单膝跪在地上,却仍是抬头去看江雪深。
她会是什么表情?还是那般没什么情绪,虚伪运作的微笑吗?
还是……也有那么一点因为她而产生的愤怒呢?
但,都不是。
江雪深缓缓歪了歪脖子,发出骨骼作响的声音,发丝往旁边捋了捋,江文薏终于看清楚她的神情。
面如冰霜,却噙着一抹笑,笑容弧度越大,她的面色却越冷,那双万年不变的杏眼装着的再也不是江南水乡的柔情,她的眼底一片诡异的猩红,火星子像快要冒出来,将她整个人置身于冰火两重天之中。
这显然不是正常的样子!
走火入魔了?
可她分明没用多少灵力,走的哪门子的火,入的哪门子的魔?!
台下惊呼不断。
台上江文薏已经痛得快伏在地板上,她抓着地板恍惚地看着江雪深,黄昏的光线扭曲碎屑地落在眼里,有些刺痛。
她看到江雪深学着她的样子一脚踩在了剑柄之上,又歪了歪头,俯身凑近她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完,扯了扯唇角笑了。
她会死。这样子的江雪深真有可能会杀了她。这是江文薏脑海中冒出的一句苍白的话。
江雪深握住剑,猛得抽回剑身,又随意地丢弃在地上,直接跪地按住了她的颈侧。
台下的人看不清江雪深在做什么,论剑台的试灵石还是淡淡的,侧不到江雪深的灵力。
只有江文薏感受到了,在江雪深俯身凑近的瞬间,一股致命的灵气直击她的天灵盖,狠狠威压住她的神识。
这是……比灵力还要充沛的存在。
也就是现在,江文薏才猛然反应过来,方才是什么撞在了她的剑上。
她以为是场外的谁暗中助江雪深,但其实不是,撞掉剑柄的是江雪深的灵气。
化灵为剑,肉眼不见的灵气。
江雪深的指腹轻轻按在她的脖侧,像虫蚁撕咬。
江文薏蓦地吐出一口浊血。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八岁那年。
在她还样样不如江雪深的那年。
她曾,窥见过江雪深的秘密。就如同现在这样。
当年的江雪深也是猩红着眼,笑得扭曲又嗜血,江文薏亲眼看到她上一刻还在抚摸爱犬,下一刻竟能拎着那条狗断裂的头骨,好玩地拎晃着。
就像是从死地中爬出来的魔鬼。
她曾听父亲说过,当年堕魔的仙门柳家,就是这般的,没有魂,没有心,只有对“杀”最原始的欲望。
她见过那样的江雪深,便再也忘不掉。
午夜梦回,都是她掐着自己,饮血食肉的场景。
荒诞到真实。
她害怕见到,却又……渴望见到。
江文薏猛得喘过一口气来,涣散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焦点。
可下一秒,她便看到松开她的江雪深竖竖地举起长剑冲她狠狠挥下。
江文薏头皮发麻,不知拿来的力气举起手高声大喊:“我认输了!我认输了!”
认输的瞬间,擂鼓声起。
江雪深却像没有听到似的,仍是高举着剑,眼里脑里只有一个念头。脑海中似乎有人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着。
杀了她。
杀了谁?
杀了她,杀了江文薏。
为什么要杀了她?
因为她是江家人。
江家人,是罪,是孽,是恶。
杀了她。
江雪深眨了眨眼,冲着没有血色,满脸惊恐的江文薏,缓缓道:“杀了你。”
剑起,剑落。
四周哗然。
擂鼓声越敲越急促,远程用着控制镜窥探着论剑台的各宗长老厉声制止。
但江雪深还是狠狠地刺了下去。
没有尖叫声,没有剑入骨肉的声音,只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又是金属碰撞?
江雪深有一瞬间的怔忪,她缓缓歪了歪头,朝人群之外看去。
人群之外,是满目的林叶,并看不到什么。但是耳边却有一个声音低低落在脑海。
如清晨的露气,如那场梦中的大雪,冻得她神识一凌。
“江雪深,清醒。”
第54章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江雪深……
“江雪深, 清醒。”
黄昏的风像滚着冰冷的火光侧拂而来。
江雪深一个激灵,指尖颤了颤,眼前忽然清明起来。
空气间满是刺鼻的血腥味, 有她的, 有江文薏的,混合在一起,令人有些反胃。
她呼吸一窒, 低头看去,江文薏已经半昏半醒, 红衣红血交缠在一起,像是末日下的海棠。
手中一顿,剑“哐当”落地。
耳边的擂鼓声从急促渐渐缓和,隔着窥探的方镜,此局尘埃落定:
“雁归山江雪深,胜。”
“嗡”的一声, 铜锣敲响, 底下瞬间炸成一片。
“江雪深刚刚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