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通知书除了划出死线,也带来了更从容的心态,祖荷做卷子得心应手。
这天周日傍晚,到校时间就比冬天早。
言洲隔着一组连续打了两个响指,祖荷做着卷子,反射性望过来。
“过来。”言洲还站着,刚放下书包,用口型跟她说。
祖荷握着笔过去,言洲胡乱把书包吊到地板上,走向后门。
“……”祖荷把自动笔摁回去,跟他到经常说话的楼梯口平台。
言洲开门见山:“你要出国了?”
祖荷的惊讶一点也不比他脸上的少:“谁告诉你的?”
言洲说:“你姐姐博客日志,网名就一个红旗的‘旗’,是她吧?”
司裕旗的确发了一篇不算日志的日志,标题《开心》,内容:妹妹下半年过来陪我了[呲牙][耶]。
她人缘好,博客常年荒芜,一更新便炸出不少回复。
有人问:你妹妹,祖?
司裕旗回:不然呢?
那人又问:“哪个大学?”
司裕旗也回了。
白天在家,祖荷回复了这篇日志:姐姐罩我。司裕旗回她一个飞吻表情。
“你竟然有我姐姐的号?”
言洲说:“我这不无聊到处乱点,一不小心就点进去了吗。”
“好吧。”
“所以,真的?你要抛弃我们去米国了?”
祖荷点点头,艰涩地说:“不要用‘抛弃’那么残忍啦。”
言洲一只手忍不住要搭上栏杆,祖荷嗤声:“脏!”
他后知后觉缩回手,拍了拍指腹:“你岂不是不用高考,现在就解放了?”
祖荷再度点头:“我还是要考一下。”
言洲几乎跳起来:“换做是我,现在就不来了,回家吹空调打游戏吃吃喝喝多逍遥,在这受什么苦呢。”
祖荷说:“在这也挺好的,也没多少天啦……”
言洲咂摸一会,稍倾身倾吐秘密般:“喻池也知道了?”
“……”
“我去!你还没告诉他?”
他的反应近乎狂乱,像串点燃的鞭炮四处乱跳。
栏杆花池绿叶繁茂,三角梅四处支棱,祖荷轻轻揪下一片枯叶,一撕为二:“我还答应他一起考去北京。”
言洲伸出一根食指,警告般隔空点她:“你完了,你这回真的完了。”
“我高二下学期就开始准备了,那会跟他不算太熟,就没说;后来申请挺没底,怕出什么变故,他也忙着准备校运会,就一直拖到现在……”祖荷像赶苍蝇般,苦恼地挥了下手,把撕掉的叶子送回花池当花泥,“干脆等考完再说吧。——你能不能帮先帮我保密?”
言洲摊开一只手:“‘封口费’?”
祖荷笑着往上面倒戳自动笔,嗒的一声,笔芯重新出来。
“小炒部任你刷,我家欢迎你,妙姨开发新菜单少不了你一份。”
言洲也笑:“成交!——哎,差点忘记恭喜你!不愧是班花,真够牛叉的,不动声色就拿到通知书了!藤校哎我的妈呀!”
“谢谢,等你们过来找我玩!”
言洲不禁双手握拳:“一定!——妈呀,你都被录取了,我更要好好努力了!干!动力十足!”
祖荷举起拳头,跟他默契一碰:“加油!”
言洲问:“你读什么专业?”
祖荷说数学,其实为以后申请金融研究生做跳板,本科太难申请了。
言洲一点也不意外,说:“我家人也想让我读商科,说不定以后我们还是同行,又可以见面了。”
他父母在银行,家里还有亲戚在税务局,以后毕业要是回来,工作都能给安排好。
“我又没有移民,想见还是能见得上的啦,一张机票的事。”
“难说……”他保守道,分别话题太沉重,谁也没继续往下拓展。
默默看了一会一成不变的校园,他咕哝道:“真神奇,我竟然知道了喻池也不知道的秘密!竟然有‘凌驾’他头上的这一天,不容易啊!怎么说呢,大概就是,艳压群芳,宫斗上位的感觉吧!哈哈——”
“……皇后只有一个,宠妃可以有很多。”
言洲抱拳:“败了。”
如果言洲是女生,祖荷早勾过他的肩膀:“你是我最好的哥们。”
言洲并肩和她走回教室:“喻池是什么?”
祖荷狡黠一笑:“我当然只能告诉他。”
言洲呵呵笑:“懂了。”
喻池啊,当然是她最喜欢的男孩子。
这晚,祖荷再“借”一次甄能君的紫色本子,“帮”她写日志。
甄能君并不是每天都写,上一篇还是祖荷周六写的:其实今天也没有什么事啦。
她隔开几行,写道:
饭可以多吃,话不能多说。
——屁多仙
第28章
天气日渐炎热,行道树重新繁茂,蝉鸣交织成网,铺罩着这座百年校园。
倒计时上的数字越来越小。
30。
舍长的妈妈是市医院妇科主任医师,唐雯瑛和她沟通后,晚休前10分钟召集全班女生到一个宿舍,开了一个小会:如果经期不巧落在高考那几天,特别有严重痛经史的,可以考虑提前一周吃黄.体酮推迟。
唐雯瑛话音刚落,24个女生叽叽喳喳交头接耳。
“原来是黄体.酮,我还以为要吃避孕药,幸好幸好。”
“有什么区别呢,是药三分毒。”
“好彩我应该不用,到时候是最后几天了……”
“哎我好尴尬,不前不后的,不知道要不要吃。”
“我铁定是要吃的!”
“吃这个会不会有其他影响啊,以后要是月经紊乱内分泌失调怎么办……”
“总比再补习一年好。”
“……”
甄能君没有说话,默默听着,像在认真推断自己的日期。
祖荷依旧说得最大声,举手报名,简直像小孩子吃糖丸——对于高考还严重痛经的女生,黄体.酮的确是预防药。
唐雯瑛掠过一眼,神情有点复杂:祖荷本可以直接翘了高考,不用吃药调节激素的。
“班花,你可要先跟你妈妈商量一下,这可是药啊,可不是巧克力。”
舍长附和道:“对啊,我们班基本就你没成年了,你得问问你妈妈。”
祖荷说:“差半年差不多的。”
唐雯瑛说:“黄体.酮激素类药物,偶尔用一次,一般没有什么很明显的副作用,当然这也可能有个体差异;大家回去都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要不要挂号检查开药。”
22:40宿舍熄灯,唐雯瑛解散众人,和祖荷一起下楼,再次语重心长:“班花,你真的需要吃吗?”
祖荷点头:“对啊雯姐,我前几天腰酸背痛可难受了。”
“其实你也可以不参加……”
祖荷跳下最后一级阶梯,扭头冲唐雯瑛笑:“哎呀雯姐你就不用再担心我了。”
唐雯瑛顿了一下,欣慰笑道:“行吧,你现在的确是最让我放心的。”
她大言不惭:“我一直都是好吧。”
下到宿舍大院门口,不远处立在灰白墙根的高个黑影立马进入眼帘,唐雯瑛禁不住“哎哟”一声,好像一开家门发现多了一只猫。
黑影闻声而来,唤了声“雯姐”。
唐雯瑛又不太放心了,只能笑笑:“你们两个……回去注意安全,早点休息吧。”
“雯姐晚安!”祖荷依然高声跟她拜拜,蹦跶着跟喻池往后门走。
祖荷提了会议要点和她的决定,那边听完点头,她下意识瞅了一眼他的左腿,问:“你的腿……会不会也突然痛一下?”
她只在医院碰见过一回他幻肢痛,不代表彻底根除,就像她习惯了痛经,也不会每次都喊痛,只是恹恹趴书桌。
“别担心,”他笑了一下,“只要我不太焦虑去想以前那条,基本不会痛了。”
20。
祖逸风带祖荷去挂了她舍长妈妈的号,检查身体情况正常后,开了黄.体酮。
喻池跟着在祖荷的单车后面,进行最后一次LSD,就“封腿”了,等高考完毕再重启。
10。
蒲妙海戴起老花镜研究黄.体酮的说明书:“适应症,先兆流产……‘与雌激素联合使用治疗更年期综合症’,哎哟我这更年期都快过了才听说有这个药。”
祖逸风说:“我还是怀你的时候,才吃过这个保胎。——那时候孕酮低,可折腾了。”
“可是,吃药再怎么折腾,也还比不过生孩子的痛、养孩子的苦啊。”
祖荷也研究了好一会,忽然觉得肚子有点异常,如得神助般放下药片,说等会再吃。她跑去洗手间一看,欢声跑出来。
她拍拍小肚子,像十三岁初潮时一样,挺自豪道:“小宝宝可太争气了,听到我的召唤马上跑出来,等高考那天都干净了。”
祖逸风和蒲妙海忍俊不禁。
祖荷跟喻池上学的路上,又把这话说了一遍。喻池从口袋掏出一块巧克力,摊过来:“要不你吃这个?”
她笑嘻嘻接下,那边又预防性一句“天热可能化了一些”,她说“没关系,质量守恒”。
……
数字进入个位数。
距离高考还有2天,看似平静的夜晚,10点下自习铃声响起不久,整座校园天翻地覆。
综合教学楼在高三教学楼北面,六层建筑由中厅一分为二,东面是高一,西面高二正对高三窗户。
西面高二学生像开闸一样涌至走廊,熙熙攘攘,喧闹不息。
坐窗户边的学生先发现异样,暂停复习,扒着窗张望。
“干嘛了干嘛了?”
“来了来了——”
高三生内心深处的八卦因子沸腾了,一个个跑到窗边,甚至踩上椅子,柜上课桌,若教室是一艘航船,恐怕早侧翻了。
祖荷来得早,占了一角窗户,喻池就站她身后。
祖荷说:“他们在唱歌。”
东面原本沉寂的高一开始苏醒,人影陆续填满走廊。
起先,歌声只从一小拨人那里传来,渐渐乘着人群壮大,从西至东,像星火燎原,汇成一曲壮丽的千人大合唱。
烈日无法夺走你的锋芒/暴雨不能淹没你的步伐/你不需要再害怕/谁都是第一次长大
是姬柠的《初试刀锋》。
祖荷感慨道:“差点忘记,去年我还组织过——”
学生们把“喊楼”的传统叫“南北对话”。
高一那年,祖荷她们全然无觉,被高二学姐学长惊艳,而后加入现场;升上高二,薪火相承,她们学生会高二成员悄悄发动每一个班,约好离校前一晚给学姐学长们加油;而今年,她们成了送别的对象。
对面有人敲着从食堂带回的饭盘,有人拧亮手电筒当荧光棒挥舞。
宾斌跪在课桌,拿尺子敲防盗铁条,像要越狱般嚎叫;傅毕凯站椅子上,嘬唇吹口哨;言洲在耳旁声嘶力竭跟唱,脖颈青筋暴凸;甄能君只是静静看着,手指跟上节律敲着窗沿。
祖荷也是竭尽全力那一个,手作喇叭,跟言洲PK。喻池去年缺席,时隔两年,有些恍惚;他站在她后侧方,一手撑在窗沿,把她和后头挨挨挤挤的同学隔开。
副歌唱完,对岸齐声大喊,一遍又一遍,“学姐学长,高考胜利!”
“谢谢——”
南北遥相呼应,犹如对歌。阵势过大,惊动校方,值日老师巡逻吹哨,试图驱散人群,唯恐安全隐患——当然赶的是学妹学弟,高三生如同大熊猫,临近考试,更加说不得。
一时间,歌声、尖叫、对话、哨子声,胶着难辨,震耳欲聋,仿佛一场革命起义;到底革的什么命,在场人人心知肚明,是对应试教育、迷惘未来、真挚友谊、青涩心动的呐喊与释放。
祖荷扭头看着喻池,站得近,他的鼻息几乎拂动发丝。
“喻池喻池,你为什么不唱歌?”
“我唱歌不怎么样——”
旁边趴在窗沿的一道身影蹦下,不意冲撞上喻池,而他刹不住直接撞过来——
祖荷眼前一暗,咚的声音,额头和后脑勺同时传来钝痛。
她扶额抱头,后脑勺撞到墙角,竖线型疼痛较为明显,额头的较轻,不知道喻池用什么部位磕到。
宾斌作揖叫道:“啊啊——Sorry,Sorry,抱歉抱歉——你们没事吧?”
“对不起,疼不疼?”
“流血了……”
两人异口同声。祖荷忽然指着他微张的嘴唇,他却情不自禁轻揉她后脑勺,短发长长许多,没了当初看起来的扎手感,很服帖柔软。
手背印下一滴血,铁锈味弥漫唇齿,喻池下意识停止吞咽,双唇微开。
祖荷轻搡着他的脊背,“我没事,你快去漱漱口。”
喻池含糊说:“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