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宁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日后公主会有一个疼她的好郎君,戚公子,你放过她吧。”
马车中的火盆烧得旺盛,火苗明灭,映在他的眼眸之中。
“我放过她,”戚殷低低地笑了一声,“谁放过我?”
他垂下眸,唇角掠起一抹苦笑,“日后我不会再见她,照顾好她。”
戚殷转身走下马车,眸光依依不舍地从那人身上掠过,北风呼呼,刮在脸上却是生疼,“若是她问起……”他笑了一下,“让她忘了吧,我对不起她。”
第66章 回来就好 您难道不是同戚公子?……
马蹄踏在宫门前的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车轮辘辘地滚过地面。
“站住。”守卫上前拦下马车,“车内何人?”
“连我也不认得了?”素白的手掀开车帘,露出熟悉的一张面容。
“晋宁姑姑。”守卫愣了一下,弯身行了一礼,“例行检查,姑姑见谅。”
晋宁秀气的眉头皱起,“里面是二殿下,此刻正睡着,不便惊扰。这检查就不必了。”说着,放下车帘,催促着御车人前行。
守卫犹豫了片刻,错身让开。
马车长驱直入,向宫内而去。
通往乾宁殿前的官道上,冷风卷起落叶,掀起裙角。云城步履匆匆地向前方而去,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殿下。”小德子急匆匆地小跑着跟上前去,低声道:“方才宫门处守卫来报,晋宁带着二殿下回来了。”
云城脚步猛地一顿,“回来了?确定没看错?”
“确定无疑。”小德子回道:“守卫确实瞧见二殿下在马车中,现在应该是已回了殿中了。”
云城没有答话,静立于悠长晦暗的官道之上,手中一盏灯笼被吹得微微晃动,卷起的残叶落于眉间。
“回来就好。”似过了许久,她扯了下嘴角,勉强露出个笑容,轻声道,“我去看看她。”
——
永和宫中弥漫着浅淡的汤药味,云池皱了皱眉,放缓脚步,走进殿中。
殿中置着数个火盆,里面燃着银炭,屋里暖意融融,如同春日。
皇帝穿着一身明黄色寝衣,正盘腿坐在榻上下棋。听见脚步声,他抬起眸,看了云池一眼,“来了。”
“嗯。”云池应声,走上前来自如地坐在他对侧,看着棋盘,“怎么不见娘娘?”
“下人熬药。”皇帝笑了一下,执白子落于棋盘上,“她不放心,非要亲自盯着。”
“皇兄和娘娘情深意重。”云池弯了弯唇。
“你年纪不小了,这么拖着也不是事。”皇帝手肘托着下巴,“也该娶亲了。寻常人家在你这个年岁,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云池眸色淡了,垂下眸从一旁的玉盒中取出一枚墨色黑子,“再说吧。”
“每回都是如此。”皇帝哼了一声,凉凉地瞟了他一眼,半晌,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今晚上出事了?”
“什么都瞒不过皇兄。”云池坦然一笑,实话实说,“今晚在街上时,有人行刺城儿。”
皇帝颔首,“可有大碍?”
“不要紧。”云池一笑,“皇兄放心,只是些皮外伤。现下已派人封锁全城,捉拿同党。”
烛光将皇帝的影子照应在墙壁之上,拉得颀长。
他抬眸看向云池,眼角皱纹细密,“你觉得是什么人?”
“这不好说。”云池微蹙起眉,“城儿此番外出遮掩了身份,因此刺客冲着何人而来尚不能确定。”
“精心筹谋也可,无意误伤亦说得通。只待审问的结果如何了。”
“朕倒觉得这像戎族人的手笔。”皇帝笑了笑,落下一子,“愈发嚣张了。”
“他们最近在城中可还安分?”皇帝抬眸问道。
云池应声,“没有大动作。撑过这几日待他们回去便是。”顿了顿,他又道:“皇兄此番将这游园会一事交由城儿,是有意锻炼她?”
“是,也不是。”皇帝无奈地摇摇头,长叹一声,“最近确实觉得身子不大爽利,总觉得没什么精神,索性便交由她去做了。”慈祥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苦笑,“老了。”
“正值壮年,怎有老这一说。”云池低垂着眸,看着指尖上的一枚黑子,淡声道。
“两个女儿都到嫁人的年岁了。”皇帝低低地笑了一声。
近几日他苍老得厉害,也不知是不是那一场风寒的缘故,虽精神看着尚可,但两鬓已然有了零星白发,眼角之处的细纹也愈发得多了。
云池眼睫轻轻一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移开,指尖不自知地摩挲着手中棋子,“臣弟为您寻来的那帖药要按时吃着,待过几日事情少些,我便再去那位老医师处一趟,给皇兄求一味强身健体的药方。”
“你有心了。”皇帝眼中带着笑意,“只是那位神医究竟姓甚名谁,果真不愿来京城么?”
“世外高人都有些怪癖。”云池面色平静,“臣弟也是云游之时偶然相遇,皇兄就莫要再问了。”
“既如此,便罢了。”皇帝无奈地叹了一声。
执在指尖的黝黑棋子落在棋盘之上,转瞬之间便扭转了黑白二方的局势。
“将。”云池眼中带了些笑意,看着棋盘,轻声道。
——
屋中安静地燃着炭火,云川的双颊通红发烫,是有些发高热的迹象了。
晋宁担忧地叹了一口气,给她把裹在外面的大氅褪下,却见她里面尽是只剩了一件小衣,颈侧有深浅不一的痕迹。她猛地怔住,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怒火,这戚殷看着人模人样,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真不知公主是怎么了,竟眼瞎瞧上了他!
晋宁窝了一肚子气,强忍着放轻手脚,将云川安置在榻上,拉过被衾给她盖好,自取了绢帕擦拭着她微红的脸。
湿热的帕子触在面上,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
“晋……宁?”
云川缓缓睁开眸,神色迷离,看着周遭的摆设,困惑地低声喃喃,“我怎么回来了。”她秀美的眉心蹙起,“我记得……在街上等陆大人买面具回来……”
晋宁微微一怔,正要说话,却听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思一转,顾不得许多,便赶忙先将扔在地上的那件黑色大氅塞进了柜中。
“川儿如何了?”一道沉静的女声传来,云城放轻脚步,踏进屋中,眸光落在榻上的人身上。
“公主……受了风,回来有些不舒服,便先睡下了。”晋宁犹豫了一下,没有实话实说。
云城走至榻边,拨开沾湿贴在额上的发,轻轻一笑,“晚间确实穿得有些少了,是我疏忽了。”
她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脸,仍在发烫,“太医可看过了吗?”
“没什么大事。”云川勉强笑了一下,“皇姐去忙吧,别为了我费心了。”
“现下你是最要紧的。”云城坐于一旁,抬起眸,“怎么回来时都不晓得知会我一声,害我一路火急火燎地赶过来险些将这京城翻了个底朝天去寻你。”
顿了顿,她又道:“就算不同我说,总该和陆歆说一声,你二人同行,你却一声不吭地不见了。你可知把陆歆急成什么样子?”
闻言,云川怔住,眸色困惑地望向云城,半晌,方转过眸,唇边溢出一丝苦笑,“皇姐说得是,此事是我做得不对。”
“我也不是有意想着训斥你。只是……”云城叹了一声,“你年岁不小了,不可再像以往那般任性了。”
她站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好好休息。”将转身之时,云城忽又转眸看向她,斟酌了片刻,问道:“今晚你可曾见过戎族大皇子?”
“阿骨打?”云川猛地怔住,思绪回笼,忽地想起站在长街上回眸的那一刹那,那张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脸。她心下疑惑,皱了皱眉,
“在长街上见过一面。”后面的事,不知出何缘由,她不想说。
云城颔首,看向晋宁,“好好照顾她。”
“殿下。”候在门外的小德子迎上来,“二殿下如何了?”
“尚可,有些着凉。”云城随他向外走去,秋风扫落叶,落于她的脚边,“陆歆人呢?”
“还在长宁街上带人搜寻。”
“派人告诉他,回来吧,人找到了。”云城想起陆歆彼时的神情,叹了口气。
“那派出去的人可要先召回?”
“不必。”云城沉吟片刻,“让他们继续找阿骨打的下落,找到后立即来知会我。”她停住脚步,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总觉得心里有块大石头悬着。”
“二殿下都找着了,还能有什么大事?”小德子笑道:“殿下您是紧张太过,都有些杞人忧天了。等过几日容相回来了,一切便都好了。”
闻言,云城的眉目缓和,眸中漾起几分笑意,“你倒是会说话。”末了,又低声自语,“这都许多日了,怎么还不回来?”
小德子捂着嘴笑,“不过才三日啊我的殿下,容相家中有事,总归要待上十几日方能回来。您若是实在想,不若等这几日事情完了,便去金陵看看。”
“嗯。”云城抬眸看向空中一轮清冷圆月,指尖轻轻摩挲着腰间那枚莹润的玉佩,轻轻地笑了。
——
云城早已走了许久,云川仍旧愣怔地窝在被中。
半晌,她忽地想起什么,猛地掀开被子,光着脚跑着铜镜前面。镜中女子容貌姣好,只是颈侧隐有浅红色的印记。
她历过□□,知道那是什么。
云川的脸色一瞬变得惨白,后退几步,脑中却俱是昏迷前隐约听见的最厌恶那人的声音。
“怎……怎么回事?”她身子不可抑制地哆嗦起来,木然地看向晋宁,“谁送我回来的?”
“是戚公子。”晋宁回道,随即皱起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戚公子说是长公主吩咐,可瞧长公主模样,似是完全不知此事?”
“他……“云川闭了闭眼,有些难堪道:“我回来时,便是如此?”
“奴婢去时,戚公子是用大氅裹住抱着您的,瞧着心情不太好,脸色阴沉得可怕。”晋宁道,随即猛一抬眸,“殿下,难道不是您同戚公子……”
她的神色也惊惶起来,“这究竟……”
“晋宁。”云川低垂着头,跌坐在地面之上,泪水却一串一串地从脸侧划过,“备水,我要沐浴。”
——
昨夜云城忙了一晚,直至天色微熹方才有了些空闲沉沉睡去。
小憩了尚没有两个时辰,天色大亮,朝阳初升,温暖的霞光照进窗中,映在她和衣而卧的疲倦睡颜之上。
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之声。
夕颜满心恼火,不情不愿地走出门。
“姑娘,烦请通传一声,有要事禀报长公主殿下。”副统领面色焦急,忙碌一夜的下颌上已有青色的胡茬。
“殿下方才睡下。”夕颜不满道:“有什么事不能再等等?”
“姑娘……”
“夕颜。”身后一道女声传来,云城不知何时已走出了屋,面色疲惫,她看向副统领,“怎么了?”
“殿下。”副统领深揖一礼,“下面的人来报,在东郊树林里发现了戎族大皇子的……”他顿了顿,“尸首。”
第67章 阿答骨之死 本宫以礼敬汗王,聊表歉意……
行宫东侧的主屋正中,静静躺着一副通体漆黑的檀木棺材,汗王与阿尔丹立于一旁,刑部和吏部的尚书也俱来了。
云城看着棺材中的人,眉心紧蹙。
自昨晚金吾卫来报跟丢了阿骨打,她便一直心中不安,生怕这人又捅了什么篓子出来。却没成想,今日一早,下面的人竟在东郊树林寻着了。只是发现之时,早已死了多时了。
大梁向来守卫严密,近日却频频出乱,两场刺杀究竟是何人所指使,这些人又是如何悄无声息地进到京城中来的?
她本以为与戎族定脱不了干系,但若真是他们,今日这阿骨打之死又是为何?
云城眸光掠过站在身边面色冷凝的云池。难道是他?
可昨晚刺杀一事尚说得通,暗杀阿骨打又是为何?两国起争端,难不成他想要一个战火连天的大梁?
她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重生一回,许多事情却并没有清晰坦荡起来,反倒是眼前迷雾重重,愈发看不清前路在何方。
“殿下。”一名仵作跑来道:“大皇子是被一剑毙命。”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棺材中的尸体,看了一眼云城,低下头去。
“一剑毙命。”汗王冷笑两声,“你大梁这待客之道可真让本汗消受不起!”
“汗王。”杜嵩深揖道:“未派人保护好大皇子大梁确有责任,但昨夜场面混乱,长公主殿下安排金吾卫随行被大皇子甩脱亦是事实。”他深弯下腰,“还请您先冷静……”
话音未落,汗王猛地一脚踹飞了身侧的一把椅子,堪堪贴着云城飞过,发出砰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