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要印证他的话一般,下一瞬,隔壁一阵欢声笑语传来,听起来有三四个人。
轻笑的女声是云城,其余的……或低或高的谈话歌声,却是男声。
几人相处甚为愉悦。
容清听了一阵,眸子微有些暗沉。
思索了片刻,他转身走到了隔壁府门前,叩响了大门。
半晌没人来应声。此处声音愈发清晰了,男女的调笑戏谑之声直入耳低,他心里竟难得地有了几分焦躁。
容清复又叩响了门。
半柱香后,门口的侍卫方才姗姗来迟,不情不愿地探出了个头,嘟囔着:“谁啊……”待看清眼前之人,猛地愣住了,竟是本能地朝身后院中望了一眼,又转头看向他,神色惊惶。
透过大门的缝隙,依稀可见院中有三名伶人,生得一副好相貌,此刻正围绕在云城身侧,姿态亲昵。
从未动过气的容清此刻脸色却已沉沉,眸带凉意。
“相……相爷。”侍卫慌张地将门关小了些,只留下一道可供对话的口子,“殿下吩咐不让您进来。”
话音刚落,里面传出一道清亮的女声,似嗔带怒地娇笑一声,“哎,你手劲轻些。”
瑟瑟的寒风一瞬凝在半空中,侍卫长大了嘴,看着向来温和如玉喜怒不形于色的容相面色一寸寸沉了下来,腿不住地轻轻颤抖。
朔风四起,如刀般割在脸侧。容清面色无波,眸光平静地落于他身上,“开门,别让本官说第二次。”
第76章 气急 将人拉出去,各打十板……
身周的风似是蓦然间停歇,冰冷刺骨一点点磨着肌肤骨节,侍卫的腿不由自主地剧烈抖动起来,如那旁边一株早已掉光叶子的古槐,枝枝丫丫在风中簌簌。
“相……相爷。”他从门缝中探着半个脑袋,讨好地笑了一声,“您别为难小的,小的也是听命办事。”
从来不苛待下人,温和如春风的容清现下眸中却无一丝一毫的情绪,冷冷地,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侍卫瞬间便觉得自己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扒着门边的手便没了力气,本能地将门大开,垂头丧气地退至一边,“您请。”
容清抬腿迈步而进。
今日阳光正好,和煦温暖地晒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开阔的院中,云城披着雪白的狐裘半倚在躺椅上,轻轻晃动着,双眼微阖,长发倾散,如瀑的发间只挽了一只素色银钗。
却不是以往的那支木簪。
容清的神色有些落寞。
她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容色姝丽,敛着眉眼轻轻地给她捏着肩。另一名男子坐于前方,正垂目弹琴。
还有一位……容清的眸色暗沉,手背上露出青筋。
这一位与云城一同靠在躺椅上,二人挨得急近,几乎双颊相贴,他的手放在云城的腰侧,笑得妩媚,正同她轻声低语什么。云城神色如常,不时发出几声淡笑。
真是……荒唐!
“你们都出去。”容清淡淡看了他们三人一眼,冷声道,打破了这安然的氛围。
他们俱是一愣,琴声戛然而止。
云城抬眸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拍拍身边那人的手,“无妨,不用理他,你们待着。”
“是,殿下。”这人得寸进尺,猖狂地看了他一眼,放在她腰间的手故意向上滑动了几寸。
容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一股邪火登时便冲破了心口。
“太古。”
“相爷。”太古应声而至。
“把这几人扔出去,各打十板。”容清吩咐道。
“以何罪名?”
容清停顿了一瞬,抬眸直直地看向云城,少顷,道:“没有罪名,本官瞧他们不顺眼。”
闻言,云城似是愣了一下,半抬起眸子冷笑一声。
太古的动作极其利索,不过片刻,这些人已俱被带到了府外,院中只余下他们二人。
云城神色不豫,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半晌,不情不愿地从躺椅上坐起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打算回屋。
“那都是些什么人?”容清走到她身前,神色淡淡地问道。
“我从醉月楼处问红娘寻来的,怎么样,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云城扬脸向他一笑,“听说伺候人的本事也不错,我打算今晚便试试。”
“哦?是吗?”容清面上的温和被她一点点敲碎击垮,“只是挨了板子怕是不行了。殿下瞧着微臣如何?”
“你?”云城嗤笑一声,眉尖微挑,嘲讽道:“算了吧,容相府中正值青春少艾的姑娘正等着,本宫可不干这种事。”她顿了顿,没什么所谓地笑了一声,“无妨,大不了过一会儿再让红娘送几个过来,都是一样的。”
容清额间青筋跳了跳,忍无可忍。
“城儿,你纵是心里有气,也不该故意做……”他眉心拧起,沉默了片刻,“做这种事。”
“本宫做了又如何?”云城似是听得了什么莫大的笑话,蓦地转过身来,纤细的指尖顶上他的胸膛,迫得他向后退了一步,“本宫纵使是后宅有百十来个侍夫容相也管不了,况且……”她抬头凑至他面前,看进他浅色的瞳仁,“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她从未有过如此咄咄逼人之态,容清狼狈地低垂下眸,避开她的目光,“你听我说……”
云城却并未留给他解释的机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回了屋,门铿然一声在他面前砸上了。
风起叶落,一派萧条之景。
容清独自立于院中,静立良久,眉尖是一团化不开的愁绪。
屋里,炭火烧得旺盛,云城却还是披着她那件大氅,静静地站在窗前,直至额间起了一层薄汗。
“殿下,容相他同听云姑娘指尖奴婢瞧着是清白得很,况且那些事也并非出自容相本意,您何苦这么折磨彼此?”夕颜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说开了不就好了?”
云城淡淡地看着窗外那一缕白色身影,唇边溢出一抹苦笑,“他那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听云一事不过是我生气的一个幌子。”
她垂下眸,双唇开合,低语一声,“我气的是他遇到的事从来不与我说……”话说了一半,却又打住沉默下去,半晌,云城复又抬眸,窗外那人已然离去。
她自嘲一笑,“我气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云城低叹了口气,解开大氅交给夕颜,“再晾几日,他好好想清楚,想明白,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容清出了公主府,回到隔壁。
“相爷。”太古来回话,“那几个小倌已按照您的吩咐打了一顿,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嗯。”容清坐在椅上,手里拿着副奏折,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古瞧了一眼,却发觉这奏折竟是拿倒了,不由得心中啧啧称奇。
半晌,容清回过神,淡声吩咐道:“你告诉红娘,若是再敢将人送到公主府上,她这醉月楼也就不用开了。”
头一回见相爷如此动怒。
太古心中咂舌,垂首应了。
——
王府中,云池看着桌上阿尔丹派人方才送来的一方绢帕,沉默良久,半晌,他将帕子打开,层层包裹中是一包粉末,同先前一般的药量。
窗外几只麻雀扑棱棱地落在枝上,发出几声喧闹的啼鸣。
他皱了皱眉,少顷,他将药包放入怀中收好,起身向屋外走去。
“备车。”
“您这是要去哪?”老奴恭敬弯身。
“宫里。”
——
皇帝正在永和宫中同皇后闲话。
下人端上来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气味刺鼻,入口却有一股腥臭之气。皇帝皱了下眉,厌恶地瞧了一眼,却仍是端过一饮而尽。
皇后递给他一枚蜜饯果子。
“云池这药也实在是难喝。”皇帝忍着恶心漱口,面有菜色。
“不过确实强身健体,太医不是也说此药有用。”皇后笑着宽慰,“良药苦口,陛下忍忍。”
皇帝将蜜饯放进口中,悻悻道:“也没觉得与从前有甚不同。”
“可臣妾却觉着比前几日好了不少。”皇后左右瞧他一眼,眉眼弯弯,“方才说到哪了?”她偏头想了想,“要给城儿赐婚?”
“嗯。”皇帝应了一声,脸色不太好,“都二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还成日里胡闹也不是个事,该找人管管了。”
“也是。”皇后眉眼温润,“她同容相如今正是如胶似漆,我瞧着便抓紧些给他二人赐婚,礼部这几日多干些活,便正好赶在春节之时大婚,也是喜上加喜了。”
皇帝颔首。
“皇兄。”云池未及通报便进了屋,向他二人躬身一礼,笑声爽朗,“这是同皇嫂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你来得正好。”皇帝并未生气,反倒是笑着示意他坐下,“正说云城的婚事,听听你的意见。”
“是吗。”云池淡笑一声,“同容相?定在何时?”
“这几日吧。”皇帝道:“在春节前把婚成了。”
“这桩婚事自是再合适不过。”云池笑道:“不过皇兄也太过着急了,赐婚、纳采、问名、纳吉……这三书六礼一样不可缺,这短短两个月怎能筹备完全?”
“别人家嫁姑娘都心中戚戚,您这番倒像是急着将城儿嫁出去。”他打趣道。
“可不是。”皇帝叹了一声,“早些嫁了,也早了了朕这一桩心事。”少顷,他的眸光却又落在了云池身上,“还有你,老大不小了,纵是不成亲,也该府中有几个侍妾。”
“是。”云池从善如流,“听皇兄的。”
皇帝知晓他也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容后定不会做,便也懒得再管。
他看着云池半晌,调转了话头,“这几日大雪,蜀地也遭了灾,那帮官员总爱疏忽职守,这几日趁着天气尚好,你便先回封地吧。”
闻言,云池心中一凛。
“那臣弟何日回京?”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皇帝随手端起茶盏,“再说吧,等明年雪化,路上好走了再回来不迟。”
这是有立储的心思了。
确定了云城,开始防着他了?云池心中嗤笑一声,神色却恭谨,沉声应了。
“对了。”他从怀中掏出一张药方递给皇帝,“这是臣弟近日向那位高人再次讨来的,臣弟先试过一回了,确实药效显著。”
“多亏了你了。”皇帝面上浮现出几丝笑意,接过药方搁在桌上,叹了一声,“这身子骨是愈发不行了。”
他眼底仍旧是青黑之色蔓延,面色浮肿。
云池垂首退下。
“苏东风。”皇帝唤道。
“陛下。”
“把这药方拿给太医院的人瞧瞧,若无问题,便按这方子抓药。”皇帝神色淡淡。
“是。”
云池脚步匆匆地出了永和宫,绕过御花园至一处僻静之所,周遭寂寥无声。
他弯指成哨放至唇边,吹出一阵古怪的呼哨。
“王爷。”身旁的灌木丛中细细簌簌一阵响,从中钻出一个小太监。
云池从怀中掏出药包递给他。
“还是按从前的量?”小太监谨慎地瞧着四周,低声问道。
“不。”云池眉心拧起,“两倍。”
第77章 当朝拒婚 本宫的夫婿当是这世间最好的……
烛火幽幽,时辰已不早了,窗外风声萧索,皇帝仍在乾宁殿中批阅奏折。
厚重的殿门被人打开,吱呀一声轻响,一人缓步走进。
容清一袭白衣若院中积雪,敛袖而拜,“微臣参见陛下。”
皇帝应了一声,搁下朱笔,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家中的事可处理完了?朕听人说是容大人和夫人病重才急着唤你回去。”
“并无大碍。”容清颔首,“劳陛下挂念着。”
君臣二人寒暄几句,却再无话可讲,皇帝复又低下头去,貌似神情专注地瞧着案上的奏折。
大殿之上一时极静。
容清安静地站着,也不并急。
过了半晌,皇帝终是按捺不住了,抬眸盯着他道:“你此番回去……可说服了你父母二人?”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不过容清却听懂了。
“多年的纠葛心结,怎能如此轻易放下。”容清淡声道:“他们不同意也是意料之内。”
多年的心结……闻言,皇帝微微一愣,随即叹了一声,勉强扯出个笑,“也是,是朕心急了。”
“不过也无妨。”皇帝却似是很快便安慰好了自己,面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慈祥淡然,“城儿嫁的是你,又不是嫁给他们。有祝福自然极好,便是缺了他二人的也没有所谓,朕会给她连城的嫁妆,风风光光出嫁。”
陛下这是终于打算赐婚了?
容清微微一愣,随即面上少见地浮上欣喜之色,他郑重躬身回道:“微臣若有幸迎娶殿下,定倾尽一生珍重呵护。”
“只是你那家中祖训实在是恼人厌。”皇帝笑着抱怨一句:“纵使朕赐婚他们并不能以此说事,但心中抱怨也总归还是让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