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血迹的素白绢帕轻飘飘地落在一旁,似一朵浴雪寒梅,艳而不妖,冠绝群芳。
“最近,怕是要出事。”
第98章 驾崩 父皇为你骄傲
大雪天的午后,浓重的阴云萦绕在身侧,令人窒息的沉闷感扑面而来。
云城刚同杜嵩、陆歆等人议事完毕,现下正往永和宫的方向去。大雪纷飞,飘落如雨,她心里烦闷,拒了轿子,索性步行过去。
小德子小心地将伞撑在她的头顶上。
“宋清肃那边也不知如何了,这么久都没个消息传过来。”云城蹙起眉,轻叹一声,“朕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小德子默默低下头,这大雪天,来送军报的人想必都被耽搁在路上了。他温言安慰道:“您不必太过挂怀,定是一切顺利的,许是唐将军到达后太过繁忙,一时耽搁了也说不准。”
云城垂下眸,指尖缓缓梳理着腕上的毛皮套子,“那戚殷也真是命大,天罗地网布下竟都没困住,还是让他跑了。”她拧起眉,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德子没敢接话。
漫天的飞雪落在身侧,赤红色的大氅上沾染了些许,似踏雪红梅。
“最近这天越发的冷了。”云城微抬目缓缓看了眼,“快到年关了……”她顿了顿,停住脚步,眼底有几分忧虑,“容清畏寒,这样的天他怕是受不住,小德子,你现在就去国库里将那件外族上供的狐狸皮子给他送过去。”
“哎,是。”小德子应道。
“在吩咐人多备些炭火好生照料着。”云城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些人参鹿茸,都拿去。”
小德子跑得倒是快,转眼间已没了人影。
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桩,他那里事情也是不少,两人忙得团团转,除了上朝议事外,竟是许久没有再说些什么别的。
云城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摇摇头向永和宫走去,再等等吧。
永和宫中的烛只燃了十几盏,光线昏沉,一踏进殿便是死气沉沉的气息。太上皇安静地躺在榻上,云川坐在一旁看着他发呆,目光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城的眸光暗了些。
自服了般若大师的药后,父皇大约醒了两三次,每次时间不长,且俱是昏昏沉沉的。即使这样,与她们而言已是极好。
如今已过了将近半月,日子也没有几天了。
云城的眼眶一时酸酸疼疼的有些发涨,她眨了眨眼,放轻脚步走到床前,“父皇可曾醒过?”
“皇姐,”云川被惊了一下,猛地站起,看清是她后又松了口气,缓缓坐回椅上,低声答着,“昨晚醒过一回,同我和母后说了几句便又睡过去了。”她长睫垂着,神情极为难过。
自那晚出了事,接着又知道父皇为戚殷所害后,她便一直恍恍惚惚,每日除了陪着父皇,便是自己一个人呆坐着。短短十日左右,人已瘦了一大圈。
“云川。”云城看着太上皇紧闭的双眼,沉沉叹了一口气,沉默许久,却终究没有说些什么,只道:“你先回去歇歇,我在这里便可。”
“皇姐每日处理政事已是很累了,还是……”
“云川。”云城打断道,轻轻抬起头握住她的手,认真地盯着她的眸子,放柔了声音,“回去睡个好觉。”
“我……”云川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有些呆滞地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云城回过眸,看向榻上的太上皇,缓缓苦笑了一声。
这屋里的炭火烧得旺,她又连着好几日没睡个囫囵觉,如今这暖意袭来,她手肘撑在榻上,眼皮却是愈来愈沉,眼前跳跃的烛光逐渐变成了一团光晕。
侍从互相看了看,没人敢上前去叫醒这位新帝。只是俱都屏息凝神,生怕发出些响动将陛下惊着了。
——
云川离开永和宫后便跟着晋宁晃晃悠悠地回了坤和宫,刚到宫门口,便又瞧见了那个熟悉的青色身影。
“殿下。”他在潇潇风雪中回身看过来,笑意清浅,“今日回来得晚了。”
“陆侍郎。”云川点了下头,没说什么,径自越过他进了屋中。
更衣,拿起手炉,往窗前的那张躺椅上一坐,一趟便是好几个时辰,直至暮色降临。这是自她醒来后每日做的事情。
而陆歆每日也来陪她坐几个时辰,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从晌午一直坐到夜晚,再起身告别离去。
今日亦是如此。
——
夜色已至,风声愈来愈大,在屋中听着也是令人心惊。云城趴在榻边,以手为枕,睡得正熟。
指尖忽传来一阵轻痒的触感,云城蹙了蹙眉,迷糊地半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略有些浑浊的,慈爱的眸子。
她一怔,随即猛地清醒过来,哑着嗓子唤了声,“父皇。”
“怎么……睡在这里。”太上皇虚弱地弯了弯唇,“也不怕……着凉。”
“我……我去唤母后和云川。”云城使劲眨了眨眼,便要起身。
“不必。”太上皇喘着气止住她,“同她们……该说的早就……说了。”他皱了皱眉头,看着她道:“跟你有些……话说。”
门窗紧闭的屋中不知从哪透出一丝风来,榻顶上的明黄色床幔轻轻晃动了一下。
云城的眸光一时有些恍惚,少顷,她挥了下手示意宫人都下去,而后缓缓坐在榻边,“我听着呢。”她笑了笑,眼底里亮光盈盈,“您慢慢说。”
太上皇浑浊的眼转动了一下,手指动了动,缓缓挪动着轻握住她的手,温暖的触感传来,云城愣住,随即紧紧回握住,眼眶酸胀得发疼。她使劲眨了眨眼。
“你做得很好。”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他看着云城缓缓笑了一下,“往常总是……骂你,是怕一夸……你就要上天。”
云城扑哧笑出声,眼前一片水雾,什么都看不清楚,“父皇。”她半带撒娇地唤了一声,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哼。”太上皇笑她,“都当皇帝的人了,还……哭什么鼻子。”说着,他神色欣慰了些,“这几日半梦半醒……你母后都跟我说了……没看走眼……能当个好皇帝。”
他轻拍了下她的手,声音弱了下去,“以后做事……别太心软,狠一点……才能压住众臣,”太上皇勉力扭头看着她,“容清辅政,我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且愈来愈低,云城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双手渐渐下滑,惶惶道:“父皇,别说了,歇一会儿,我去叫太医。”
“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抓着她的手忽地握紧,用了大力,他看向云城的目光有些涣散,唇角微弯了一下,轻叹一声,“城儿……你是……我和你母亲的……骄傲……”
话音落,握着她的手脱力,缓缓地滑下瘫落在榻上,云城怔然地看着榻上的人蓦然闭上的双眼,许久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
“父皇……父皇,你醒醒,你醒醒……”
前世今生,算下来她和先皇父女几十年,唯一一次好好坐下听他说话没有反驳,竟已是生离死别。
窗外的雪又下大了。
——
暮色已深,云川默默地站起身,陆歆也跟着起来了。
“陆大人,要走了?”晋宁惯例问了句,“不用晚膳么?”
“不了,不合规矩。”陆歆依旧是照常答一声,回眸看了云川一眼,便要离去。
一个小厮挟着满身的寒气跑了进来,堵住了陆歆的路。
“身上都是寒气,出去呆着。”晋宁皱眉赶人,“别让殿下染了风寒。”
“大人,姑姑。”这小厮哭丧着脸,“出大事了。”
“怎么?”陆歆温声安抚着,“你先进来,慢慢说。”
小厮喘了口气,看了他二人一眼,压低声音,“太上皇……驾崩了……”
“什么!”二人失色,俱都怔在原地,少顷,窗外隐有雄浑的钟声透过重重飞雪传入众人的耳中。
下一瞬,云川赤着脚仅着一层月白单衣从内室跑出来,她猛地一把握住陆歆的小臂,唇色青白微微颤抖着,“出什么事了?”
陆歆的唇轻轻动了一下,瞥开了眼。
云川紧紧抿着唇,皱眉仔细听着钟声,“五下……十二,十三……”
“十三!”她脸色瞬时惨白如纸。
十三声钟响,国丧之礼,君王死。
“是……父皇?”她呐呐地看着陆歆,轻声问道。陆歆静静地看着她神色中的企盼,半晌,垂下眸,点了下头。
握在臂上的手忽然脱落。云城失神落魄地站在原地,眸光僵直,低着头不说话。
“殿下。”晋宁心中担忧,轻轻晃动了下她的胳膊。
云川没有反应。
屋内火盆静静地燃着,窗外风声呼啸而过,昭宁寺的钟声的余韵还有隐隐的回响,一室安静。
晋宁和陆歆对视一眼,神色忧虑。
“殿下,您……”
他刚开口,身前的人却直直地向前栽倒下去。陆歆一惊,忙迎上前去,好在将人搂在了怀里,没摔在地上。
拨开散落在面上的长发,露出一张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呼吸已变得极其微弱。
众人大惊失色。
“快叫太医!”陆歆失了风度,大声吼道。
第99章 安排 姑娘意下如何?
阳朔三十五年,冬月二十六日晚,大梁永和帝驾崩。
一时间,哭嚎不绝,万民同悲。
空旷的大殿前积雪已扫尽,众臣宫眷素衣素服伏跪在冰冷的地面之上,北风呼啸中偶有几声低低的啜泣。
“拜——”小德子拉长声喊道,手中长鞭落地,凄厉的声响响彻云霏。
云城跪在首位,穿着白色长锦袍,发间素色银簪,面色平静地深深拜倒,额头磕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伏了许久。
半晌,她手撑着地面,自己缓缓站起身。
飘飞的雪落在肩头,云城面色苍白,整个人一如冰雪雕砌而成。夕颜赶忙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将人扶好。
众人的素衣上都已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云城缓缓看了一眼,淡声道:“都回去吧,心意尽到即可。如今国势艰难,丧仪礼葬,一切从简。”
“是。”众人低低应了,相伴而去。
一阵杂乱的纷杂脚步声和抽噎哭泣后,重归于寂。云城垂下眸,走到太后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母后,天气太冷了,回去歇歇吧。”
许久,太后才从那木棺上挪开目光,抬眸微微笑了一下,“好。”似乎只是一夜之间,青丝竟已成白发,眼角多了细细的几道细纹。
云城勉强笑了笑。
云川沉默地搀扶着太后回宫,面色平静,一如往常。
云城在风雪中站了许久,直至她二人的背影再瞧不到,方才垂下眸,拉紧了衣裳带子,“回去吧。”
“殿下。”夕颜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云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乾宁殿玉阶旁,那人素衣白裳,眉眼浅淡得似要融在这大雪中,眸光安宁平和,一如往昔那般,静静地看着她。
云城的心,没由来地一颤。
“怎么还不回去。”她走过去,缓缓笑着道,“在这风口上吹风很舒服么?”
容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大理寺下令处斩云池,明日行刑。”
“嗯。”云城应了,似是随口闲话一般,“交由大理寺处置便可,不用特地来回复。”
“对了。”她立在伞下,微抬起下颌看着他,“这几日处理父皇的事一直没来得及问,宋承意那边如何?军报迟迟未来,唐彦之也没有消传回来,朕担心……”
“承意智勇双全,陛下知晓的。”容清慢慢开口道,苍白将至透明的面上一双琥珀眸子幽深如井,“这一时他总能撑下来。”顿了顿,他缓缓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轻飘飘的笑,“陛下放心,臣会帮您守住这山河。”
云城皱了皱眉,“你帮朕守什么,朕又不是事事都要依赖于人。这么多的事情,难不成都叫你一人背了么?那还要朕和那些朝臣干什么?”
容清笑了笑,低低咳嗽了一声。
“怎么还咳?”云城神色一紧,声音里带了细微的慌张,“送去的药和补品都吃了么?”
一双寒鸟从空中掠过,翅膀扑棱作响。
“吃了。”他温声道。
“你快回去。”云城吩咐思文道:“照顾好你家相爷,别让他每夜熬着看奏折。”
“是。”思文眼眶一酸,忙低下头回道。
云城急急地催着他走,容清没有动。半晌,抬起手臂,冰凉的手掌贴在她的面上,“陛下。”他轻叹了一声,眸色怜惜,“若是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
云城神色一怔,许久,轻轻应了一声。
——
牢房里暗无天日,没至胸口处的冰凉河水刺骨般的冷,身上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了,可每每都要沉沉睡过去之时,脑子里总会猛地一激灵又醒过来。如此,便又是周而复始的一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