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下,池漾剩下的半边脸也红了。
席砚卿一脸得逞的笑,把她放在自己腰侧的手拉回,紧紧地握在手里,朝双方父母走去。
池漾脚步猛地一顿,轻声说:“等等,我刚才好像漏了一个环节。”
“什么环节?”
“我忘了问问你爸妈对我满不满意了......”
“......”
这个遗漏,很明显,是池漾多虑了。
因为还没等两个晚辈过来打招呼,两位主家夫人已经自作主张地操办起了婚礼事宜。
颜瑛自来熟地挽着边之青的胳膊,商量道:“亲家母,你说婚礼怎么办,我觉得要不一场中式一场西式?”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边之青跟她一拍即合,“还有婚纱照,我前几天看到一组民国风的、还有汉服的,都特别好看,到时候就让叶青屿去联系服装师和摄影师,他那些资源,不用白不用。”
此时此刻正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力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为零的叶青屿:“......”
席静恒和叶澜庭站在各自的夫人身边,相当例行公事地握了个手。
两个男人都已过知非之年,风度却丝毫不减。
席静恒一身西装,沉稳儒雅;叶澜庭一身军装,身姿笔挺。
就这几步路的功夫,颜瑛和边之青已经从话着的家常,不知不觉地聊到了领证的黄道吉日,席静恒和叶澜庭这两个大男人则已经从各自职业,不知不觉地聊到了国家大事。
总之就是刚才还是众人焦点的一对新人,现在已经无人问津。
池漾&席砚卿:“......”
感觉自己是工具人。
席砚卿清了清嗓子:“妈,您儿媳妇有话要说。”
池漾:“......”
我说话了?
席砚卿不顾她投过来的警告目光,继续道:“她说刚才忘了先问问您二老,对她这个儿媳妇满不满意。”
“满意!”颜瑛弯起眉眼,笑得温婉。
“满意就来点儿实际行动。”席砚卿看着颜瑛,眉梢一挑,满眼都写着“知母莫若子”五个大字,了然于胸地接上一句:“包里揣着户口本呢吧?”
颜瑛觑他一眼:“就你恨娶!”
席砚卿欣然接下这个调侃。
下一秒,啪叽一声,池漾手里多了个红色的本子。
颜瑛隔着这个硬质的本子,在池漾手心里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交给你了啊。”
池漾被这进展直接撞懵,讷讷地点了下头。
心想这流程,怎么好像跟其他人的不太一样。
然后,池漾就揣着这个“烫手山芋”,走到席静恒面前,毕恭毕敬地问了声好:“伯父好。初次见面,我是池漾。”
席静恒一脸温和的笑:“见过照片,你颜阿姨天天在我耳边念叨你,我工作原因需要常驻在国外,这才过来见你。”
池漾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该去拜访您才是,是我失礼。”
“不失礼,不失礼,”颜瑛胳膊肘明显朝“外姓人同盟军”拐,拽着席静恒就往里间走,“给小两口儿留点空间,我们去书房聊。”
“对对对!我们去书房聊!”边之青应了一声,拽着叶澜庭也往里面走。
池漾:“?”
所以,正常人的求婚流程都是这样?
这么简单?这么爽快?
还有,这求婚到底是安排好的还是临时起意啊?
要是安排好的,席砚卿怎么就能断定她的耳朵可以在今早恢复正常?
要是临时起意的话,为什么双方父母都这么默契地出现在了这里?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被青春撞了一下腰。
池漾觉得,她是被幸福撞了一下腰,一时还有点儿起不来。
她愣神的功夫,叶青屿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两人面前,朝席砚卿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席砚卿和叶青屿往门边移了几步。
叶青屿蹙眉,语气急切:“顾锦泽的航班紧急降落在临市了,坐高铁至少也得一个半小时才能到,这肯定赶不上开庭时间了啊。”
席砚卿:“开庭时间不是在下周?”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叶青屿啧了一声,“云锦书这小子翅膀硬了,瞒了我们所有人。”
这次,还没等席砚卿说话,身后就传来池漾的声音:“什么开庭?”
似是有预感,她声线冷然,瞬间切换到了工作状态。
-
叶青屿开车,以最快的速度去往西城法院。
池漾坐在后座,争分夺秒地看着顾锦泽发过来的资料。
她是争分夺秒了,可路况并不争分夺秒。
前方好像出了交通事故,车刚开上青年路,还没开几分钟,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叶青屿砸了下方向盘。
池漾抬眸,看着前后都望不到头的车流,拳头攥紧。
铺天盖地的无力感,汹涌而来。
她不知道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脱离了正轨。
所有人都告诉她,詹姆斯已经撤诉。
可是,就是在刚才,她才得知这一切都是谎言。
顾锦泽远赴美国,其实就是为了收集证据,揭穿詹姆斯手里的伪证,即那张受益人为云锦书的赠予书。
这份赠予书明确写明,黛西死后,名下所有资产归云锦书所有。
毫无疑问,这份赠予书,为模糊不明的犯罪动机,提供了充分解释。
池漾在电话里问顾锦泽:“詹姆斯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冒着制造伪证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把云锦书推向深渊?他为什么对云锦书要有这么大的恨意?”
顾锦泽穿行在人群熙攘的机场,话到嘴边,他还是选择暂时把真相咽了下去。
因为事情真相太过滑稽与荒诞。
其实,这所有的一切,并非出自詹姆斯本人的意愿。
一个在国外法庭已经尘埃落定的案子,一个外国人,要想在中国立案,可谓是阻力重重。
所以,很明显,詹姆斯只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他幕后一定有推手。
-
那天,从医院回来之后,顾锦泽和徐滨松正对着电脑发愁,猜想着詹姆斯手里的新证据是什么的时候,突然之间,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那个声音说:“我知道。”
两个人闻声望去,继而相继露出惊讶的表情。
因为,门外站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叱咤整个律师圈的大名鼎鼎的人物:白清让。
两年前,他接手过一个相当棘手的刑事案件,在所有证据都指向嫌疑人的情况下,是他力排众议,还给了犯罪嫌疑人清白,避免了一桩冤假错案的产生。
那个案子,一度作为经典案例,写入法学院教科书。
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从那之后,白清让便退出了律界,江湖上虽然还流传着他的传说,但是法庭上再也不见他的身影,就此销声匿迹。
因此,他突然出现在律所,顾锦泽和徐滨松都相当惊讶。
白清让忽略两人的疑惑目光,直入主题:“詹姆斯手里有一份死者生前亲笔签署的赠予书,受益人为云锦书,我认为,他会以此作为新的证据。”
他走到两个人身边,长驱直入地下着结论:“不过,这个证据,是伪证。”
面对这个突然被揭开的谜底,顾锦泽和徐滨松都有些不知所措。
尤其是这个谜底的揭秘者还是白清让。
那个一度被封为传奇、后来又瞬间杳无音讯的白清让。
“我知道你们在疑惑什么,给我一分钟时间。”白清让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语气从容不迫,“我是白清让,池漾是我在朝大的同事,席砚卿是我的表弟。池漾现在的情况你们都知道,并没有上庭辩护或远赴美国调查的能力。所以,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这个案件,我都会全力以赴。”
“昨天在京大生科院门口,池漾被送往医院之后,过了大概五分钟,我看到一个人从里面,满面怒气地走了出来,”白清让沉着地梳理着时间线,“那个人是秦骞。”
听到这个名字,顾锦泽和徐滨松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想起秦楚河来律所找池漾的那一次。
“经过我昨天晚上的调查,”白清让继续说,“舆论发酵也好,法庭审判也好,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秦骞。更准确地说,秦骞是执行者,真正的幕后推手,是秦骞的母亲,也就是秦楚河的现任妻子,朱涵。”
话至此,即使并不清楚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怎样的恩怨是非,但是,顾锦泽和徐滨松也对朱涵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着?知道云锦书是秦楚河的亲生儿子之后,怕云锦书回去跟他们争家产?”顾锦泽不屑地冷嗤一声:“他云锦书要是看得上这些,当初犯得着放弃美国的offer回国吗?”
说完之后,顾锦泽又觉得说这句话没什么意义。
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海,凡夫不可语道。
云锦书不屑的东西,正是他们毕生所唯一追求的。
所以,即使你跟他们说“你们这些东西没人稀罕”,他们也不会理解。
白清让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下那段前尘往事:“池漾的母亲云听是秦楚河的第一任妻子,朱涵在云听与秦楚河离婚后,嫁入秦家,坊间传闻,两个人之间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样恩爱,朱涵在这段恋爱关系中并不占上风。再加上——”
白清让目光深邃,“如今朱氏企业早已大不如前,秦氏的伟达集团也由秦楚河正式接手,持股比例最高。总之一句话,现如今,秦楚河做任何决定,都有极大的自主权。我认为,正是这份自主权,刺激到了朱涵,让她产生了危机感。
“毕竟,两位应该也都知道,秦楚河最近这段时间有在刻意创造与池漾和云锦书见面的机会,朱涵应该是早有察觉,秦楚河本来就对他们抱有歉意,她担心自己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收走,所以才出此下策。”
“在舆论发酵的至高点,又把新闻迅速删除,”徐滨松分析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激起观众探究欲的同时,也让观众误以为,删除新闻这个行为是当事人做的,这样更进一步证明了当事人心虚的事实。”
这年头,杀死一个人,不需要一把刀,一场舆论就可以。
这是成本最低,见效最快的方法。
白清让点头表示认同:“你分析得没错,这确实是朱涵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至于秦骞,他不惜远渡重洋选择詹姆斯作为手中的棋子,制造伪证,来搞垮云锦书,是因为——”
身为律师,唇枪舌战是基本功,黑白话都是信手拈来。
可现在,话至嘴边,身经百战的白清让依然会为这个原因的荒诞程度,沉默片刻。
他喉头微动,说:“因为秦骞找不到别的棋子了。”
云锦书这张人生棋盘太磊落了,落子不悔,坦荡如砥。
任谁都纠不出一点错。
他的人生里,唯一能够称得上“劣迹”的东西,或许就是他曾经因为自己的善意,间接害死了一个人。
朱涵抓住这个唯一的“劣迹”,想要大做文章。
她认为,只要把云锦书的名声搞坏,秦楚河自然会对他避而远之,云锦书也别再想迈入秦家的大门。所以,她先是编造新闻发动舆论,再是将其告上法庭,推波助澜。
“刚刚我在门外听到你们的分析,推论出詹姆斯手中有新证据,或者是有苦衷,才会任秦骞摆布。你们的分析没错,詹姆斯确实有苦衷,妻女离世后,他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靠酗酒和赌博度日,负债累累,秦骞以替他还清债务为诱饵,说服他回国再次对云锦书提起诉讼。”
“至于新证据,也有,”白清让继续道,“如我刚才所说,就是那份伪造的赠予书,且经过公证。这就为过失致人死亡罪的犯罪动机,提供了有力解释。”
话已至此,真相终于大白。
整个事件的幕后推手是朱涵,执行者是秦骞,棋子是詹姆斯。
针对者,是云锦书。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白清让从天而降,将案件的底层逻辑、相关者的思维模式、事件发展的前因与后果,抽丝剥茧般,分析得透彻有序。
而这所有的一切,从二十年前的前尘往事,到二十年后舆论与法理的双重拷问;从国内态势的知己知彼,到国外情况的了如指掌。
这所有信息的整合与梳理,白清让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其效率和专业程度,令人咋舌。
可想而知,他一定动用了难以想象的权威和人脉,才能将这起案件的细枝末节一网打尽。
顾锦泽和徐滨松瞬间理解,当年的白清让,为何能在业界封神。
“我们都是律师,不对朱涵的价值观做是非评判,也不对她的感情生活做是非评判,”说完这句话,白清让目光突然一暗,“但是,既然她选择通过如此下作的手段,妄图利用舆论的压力来搞垮云锦书——”
“她太轻敌了,”顾锦泽插了一句,“云锦书,他才不是一个会被流言蜚语打败的文弱书生。”
与池漾认识十年,他早就知道云锦书的存在,也常听她提起。
“他是个内心世界很强大的人。”顾锦泽说。
能够为自己从小就立下的航天梦,付出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十六岁就被美国常青藤名校以全额奖学金录取,远赴大洋彼岸求学深造。
大学毕业那年,因寄宿家庭女主人黛西的身亡,云锦书被黛西的丈夫詹姆斯告上法庭。
顾锦泽和池漾飞到美国,替他辩护。
这起案件,不论是于情还是于法,云锦书都不该被冠以罪名。
但令顾锦泽印象深刻的,并不是他宠辱不惊的风度,也不是他揽下责任的同理心。
而是在入庭前,他对池漾说过的一句话:“我想脱罪,但并不想,让詹姆斯接过这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