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掠十年灯——史今朝
时间:2021-02-08 10:13:25

  那是顾锦泽第一次见云锦书。
  这个才二十岁的少年,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提出的请求,竟然是为了这个把他告上法庭的人。
  顾锦泽全程参与了前期准备工作,自然知道云锦书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几年前,爱达的意外离世,将这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一夕摧毁。
  黛西换上抑郁症,至于詹姆斯,虽说仍然在尽力支撑着这个家,但他自己知道,也只是撑着而已,那样的生活,是没有任何生命力的。
  对爱女的思念,几度将他摧毁,更遑论,像以前一样关照妻子黛西。
  他不是不想,而是力不从心。
  一年前,黛西又出了车祸,瘫痪在床。
  接连的噩耗令詹姆斯分.身乏术,沉重的现实压得他喘不过气。
  抽烟、酗酒、发了疯的工作,他用尽一切方法来让自己逃避现实,也因此,他对黛西的陪伴越来越少。
  那一年,时常陪伴在黛西身边的人,是云锦书。
  在他们家寄宿时,云锦书受过他们的照顾,所以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顾锦泽心里很清楚,如果不是云锦书,黛西可能早就自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是云锦书的陪伴,支撑着她活了这么久。
  可是现在,他一腔善意,却沦为把柄,等待接受拷问;他背负着尚未洗脱的莫须有的罪名,说出的话却是:“姐,不,池律师,如果让詹姆斯接过这个罪,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职,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黛西的死亡,这样会逼他走上极端。”
  池漾看着他,没说话。
  之后的庭审环节,看到检察官拿出那个AR眼镜,作为判定云锦书有罪的证据时,池漾眼皮猛地一跳,耳边嗡声四起。
  她无数次想拍桌而起。
  她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他的善意,要被这样践踏,甚至被蒙上罪名。
  理性与感性强烈撕扯,她凭着强大的毅力,才坚持到庭审结束。
  宣判云锦书无罪的那一刻,她紧闭双眸,与此同时,双耳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
  ——心理原因引起的应激性耳鸣。
  云锦书就是看到这一幕,才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留美深造的机会,选择回到国内,进行AR技术的研发,侧重于研究制造能够匹配人体器官的虚拟感触器。
  顾锦泽对云锦书这么评价:他的肩上,担得起家国信仰,也担得起儿女情长。
  他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付得起责任。
  所以,在池漾问他“现在又有人想拿这件事做文章,你不害怕吗?”
  云锦书才能坦坦荡荡地答出那句:“不害怕。”
  所以,顾锦泽不会让他输。
  “既然朱涵都这么不留情面了,”顾锦泽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那我不介意,让她体会一下舆论和法律的双重制裁。”
  说着,顾锦泽将目光转向白清让:“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没有办法和詹姆斯面对面交谈,”白清让眸光一转,带着威慑意味,“更何况,既然对方把这件事情闹到了法庭,说实话,不好好跟他们打一仗,我不甘心。”
  顾锦泽瞬间领会到白清让的意思:“有句话说,真相还在穿鞋子的时候,谎言已经跑遍了全世界。”
  白清让淡漠一笑:“其实这话说的不对。因为谎言打着赤脚,跑不了几步就会鲜血淋漓,无法再往前。真正能够跑遍全世界的,还是真相。所以,我们要拿着证据,在法庭上证明真正的真相。”
  顾锦泽点头:“我们反将一军,伪证、诬陷、诽谤罪,他们一个都别想跑掉。”
  白清让从椅子上站起来,“美国公证处的信息我会发至你邮箱,需要你飞一趟波士顿,找到他们作伪证的证据,时间紧任务重。”
  “放心吧,交给我。”顾锦泽应下,转身拍了拍徐滨松的肩膀,“律所交给你了,一个人做三个人的工作,你可得给我守好了。”
  徐滨松:“放心。”
  -
  就这样,顾锦泽定了最近的航班,于翌日清晨飞往美国波士顿。
  取证过程没有想象中的容易,整整一周,他没睡好过。
  在搜集完所有证据之后,他马上定航班飞回国内,本来预留时间相当充足,却不料飞机受到流量管控,在空中盘旋了好几个小时,最终却降临在了临市。
  他没有办法与任何人联系,以至于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庭审马上就要开始,顾锦泽无法到场,池漾临时上阵,他担心现在告诉她真相,告诉她这一切发生的原因,告诉她幕后推手是秦骞和朱涵,她会在法庭上失控。
  所以,顾锦泽没多说,只是简要地概括了一下当下的情况:“池漾,你不用紧张,这案子很好打。相较于上次,对方手里只是多了一份受益人为云锦书的赠予书,但我已经证明这是伪证了,不过,证据原材料在我手里。我现在正往京溪赶,你先上庭,我会及时赶到,相信我。”
  池漾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可是前路拥堵,他们的车挤在中间,连开车门的空隙都没有。
  她人都赶不过去,怎么打?
  席砚卿看着路况,握住池漾颤抖的手,语气坚定:“别着急,我有办法。”
  说着,他拿出手机,正要给交管局打电话,结果,另一个号码却先于他的手速,响了起来。
  席砚卿按下接通键,语速很快:“有事情等会儿再说......”
  结果,手机那端传来的声音,切断了他的话。
  然后,池漾听见他说了一个“好”,就挂了电话。
  “不用着急了,”席砚卿拳头握紧,“有律师了。”
  “有律师了?”池漾问,“谁?”
  席砚卿空咽了一下喉咙,艰难地说出一个名字——
  “白清让。”
 
  ☆、Redemption
 
  之所以如鲠在喉,是因为席砚卿比谁都明白,踏入法庭这件事,对白清让来说,有多残忍。
  这意味着,他要直面那段鲜血淋漓的回忆,以及那个,令他悲痛欲绝的人。
  ......
  西城法院。
  审判庭外,白清让攥紧汗湿的掌心,深深呼了一口气,才迈入庭审现场。
  这样的紧张心绪,绝对是绝无仅有。
  认出他是谁之后,对面的律师神色明显一怔。
  曾经舌战法庭的风云人物,如天边流星般,迅速地销声匿迹。
  如今,时隔两年,没有任何预告地,再次重出江湖。
  白清让的现身,甚至让久经战场的审判长,面上都露出一丝惊讶。
  他无暇顾及所有人的目光,镇定自若地在被告律师席坐了下来。
  也是在这一刻,他竭力去摒弃的心绪,如雨后春笋般,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曾在顾安笙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流逝过的画面,如今重现在他的脑海。
  他看到,他的妻子被压在沉重的钢板下,漫天的尘土与鲜红的血迹弥漫了她的双眼,在危机时刻,她拿出手机,利用所剩不多的电量,给他拨了无数通电话。
  结果,每次都是无人接听。
  当时的他,就像现在一样,坐在相同的位置,做着相同的事情。
  他利用法律,保护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甚至由于庭审过程中手机需要全场关机,所以在顾安笙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能没亲耳听自己对她说一句话。
  回忆汹涌而来,逼着他回望。
  白清让还是太低估往事的力量了。
  压在顾安笙背上的那块钢板,如今狠狠地压在了他的胸口,他感觉自己如溺水的旱鸭,喘息不得,竭尽全力也上不了岸。
  不能这样!白清让!你不能这样!
  他在心底对自己默念。
  你一定要守护好云锦书。
  守护好这个对池漾来说最为重要的人。
  ......
  他一遍一遍地给自己心理暗示,澎湃的心潮,终于渐渐平复。
  过去,你曾经给予我们父女莫大的慰藉和温暖。
  所以,这次,我也一定会护你的至亲之人周全。
  庭审于九点半准时开始。
  白清让将对方代理律师的控诉点一一记录在册,并一针见血地,对其进行辩护和驳论。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唯一一件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是顾锦泽。
  顾锦泽手里握着能够证明那份赠予书是伪证的直接证据,以及证人。
  因此,他到达的时间,至关重要。
  但是,白清让不知道他究竟何时才能到达。
  他只能希望,顾锦泽再快一点,以及,这个证据亮出的时间能再晚一点。
  可是,这个想法刚在他脑海中浮现,他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句:“这份赠予书受益人为云锦书,经过指纹和字迹判别,可以确定均为本人......”
  与此同时,这个至关重要的证据,被投射在大屏上。
  白清让极为明显地,听到旁听席的某些观众,纷纷发出细微的讨论声。
  “原来黛西一死,那个嫌疑人就能拿到钱啊......”
  “不过死者怎么会把钱平白无故给他啊,这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肯定啊,要不受益人怎么可能是一个非亲非故的外国人......”
  这讨论声极大地鼓舞到了坐在原告席的代理律师,因为这意味着,此时的局面,完全朝他这边倾斜。
  对面坐着的可是战无不胜的白清让,他要是赢了他,是不是也能声名鹊起?
  这样想着,他嘴角一勾,乘胜追击道:“下面将由本次案件的原告,也是证人,詹姆斯入庭作证。”
  话音刚落,门被打开,詹姆斯被人带了进来。
  他穿着灰色衬衫,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这是时隔这么多月后,云锦书再一次见到他。
  上次一别,是在法院,如今再见,仍然是在法院。
  詹姆斯没看向云锦书,更准确地说,他的眼神没看在座的每一个人。
  他就这么径直地,迈向了证人席。
  白清让目光投向门外,顾锦泽还是没有来。
  他有些不安。
  但事已至此,他只有尽力,先把局面稳住。
  因为现在,他手里没有直接证据,也没有能够证明这个证据是伪证的证人,他也不知道詹姆斯会说怎样的证词。
  因此,白清让所能做的,只有紧握着笔,将詹姆斯的证词一一记录下来,然后寻找矛盾点逐个击破,这是他目前想到的最好的方法。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紧握着的那支笔,从拿起开始,就再也没有落下。
  事情接下来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只见詹姆斯目视前方,看着屏幕上的那张赠予书,开口就是一句——
  “这份赠予书,是假的。”
  闻言,在座的所有人,无一例外,都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
  第一次遇到证人,说自己手中的证据,是假的。
  詹姆斯有一半的中国血统,因此中文说的也相当流利。他面不改色道:“半个月前,我在家门口遇到了一个人,他自称是来自中国的律师,说要跟我做一笔交易。”
  听到这儿,坐在原告席的代理律师搂不住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下来,也不顾这是在法庭,直接大吼道:“你不要胡说!”
  见状,审判长厉声警告:“证人在自述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断!”
  詹姆斯语气沉肃:“这笔交易是说,只要我愿意来中国,针对我妻子死亡一事,再次对云锦书提起诉讼,他就会替我还清所有的债务。当时的我,虽然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我能确定的是,这个人对云锦书,肯定不怀好意。
  “所以,我答应了他的这桩交易。之后,我跟随他来到中国,按照他的要求,一步步地弄清楚了他这么做的目的,他是为了通过舆论和法律,来摧毁云锦书。但是,我有预感,这位律师并没有这么大的权利,背后一定另有人主使。所以,我以自己出庭作证作为筹码要挟他,要求与这件事真正的主使者见一面,昨天,我见到了这个人,这个人是朱氏企业的朱涵。
  “从最开始的舆论造势,到后来的证据作假,再到现在的庭审,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并且,我手中有充分的证据,每次的交谈过程都被我录了音,所有的文件往来,我也都存了档。我为自己今天说的话,负所有责任。”
  整座法庭寂静无声。
  这样的局面,真是史无前例,绝无仅有。
  原告席上的律师面色早已发青,恶狠狠地盯着詹姆斯看。
  白清让和云锦书对视一眼,两个人眼睛里并没有如释重负,反倒是一种看不清局面的复杂。
  这也,太违背常理了吧......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詹姆斯做到这个程度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应该站在云锦书的对立面吗?
  审判长看向詹姆斯,目光严肃:“法庭不是容许你肆意妄言的地方。”
  詹姆斯看着台上,语气坚定:“我说过,我为自己的话,负所有责任。”
  没有人知道,几个月前,在大洋彼岸,云锦书对池漾说的那一句:“我想脱罪,但并不想,让詹姆斯接过这份罪。”
  听到这句话的人不只有顾锦泽,还有一个人,是詹姆斯。
  但当时的詹姆斯,沉浸在失去亡妻的悲痛欲绝中,并没有过多的心思去思考这句话。当时的他,对云锦书只有满满的恨意。
  直到庭审结束,詹姆斯回到家中,为黛西整理遗物,无意间发现黛西亲手写的日记。在那一刻,詹姆斯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卑鄙。
  在黛西无数次想了结自己生命的时刻,将她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人,是云锦书。
  而不是他。
  他是逃兵,是懦夫,是被现实打垮的败将。
  是他的逃避与冷漠,将黛西一步步逼上了绝境。
  而不是云锦书。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