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锦书,才是那个解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
也是在这一刻,詹姆斯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那天在庭审前,云锦书说的那句话——
“我想脱罪,但并不想,让詹姆斯接过这份罪。”
因为,现在的他,接过了这份罪,内心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死。
云锦书显然是不愿他走上这条路,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他呢?
他做了什么?
他亲手将那样一个善良美好的少年告上了法庭。
詹姆斯愧疚难抑,去云锦书就读的学校找他,却得知他已经回国。
自那以后,他开始每天浑浑噩噩地度日,酗酒、抽烟、赌博,恨不得生命就此终结。
可是,他没有赴死的勇气。
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过一天算一天,直到那天遇到那个律师。
让詹姆斯同意这场交易的,并不是对方会替他还清债务这个条件。他心已死,对钱财这种东西,早已没有需求。
他同意的根本原因,在于对方说的那个条件——
跟我回国,再起诉一次云锦书。
那个时候,詹姆斯生出预感,有人要拿这件事,针对云锦书。
所以,他跟着那个人,回了国。
然后,一步步摸清了幕后推手的底细。
他这么做,谈不上高尚。
詹姆斯只是觉得,这是他欠云锦书的。
-
池漾一行人到达法院的时候,庭审已经结束。
此次事件一出,在网络上立刻引起轩然大波,法院门口早已被各路记者围得水泄不通。
白清让和云锦书被围在中间,各路问题不绝于耳。
一位记者高举着话筒,声调扬高:“请问白律师沉寂这么久重出江湖,是出于什么契机呢?”
白清让笑容谦和:“谈不上契机,我只是做了一名律师该做的。身为一名律师,在光与暗失衡的时候,我一定要选择站在光的那一边。”
在光与暗失衡的时候,我一定要选择站在光的那一边。
听到这句话,池漾倏地眼眶一热,一侧眸,只见席砚卿也看着前方,眼眶微湿。
池漾回握住他的手,言辞恳切:“谢谢你,席砚卿,也谢谢你的家人。”
谢谢你,三缄其口的对我十年如一日的等候。
谢谢你的父母,不远万里而来,给予了我这么温情的呵护。
谢谢白清让,愿意为了云锦书,打破自己的原则,捍卫他的周全。
席砚卿垂眸,抬手为她擦去眼泪,语气满是疼惜地问:“哭什么?嗯?”
池漾不说话,只是摇头。
席砚卿把她揽在怀里,清沉嗓音从她头顶落下:“漾漾,你要明白,你的所有福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知道吗?”
“嗯。”她带着鼻音,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恰逢此刻秋风起,一阵问答裹藏于秋风中,掠过池漾的耳畔。
一位记者将目标转向云锦书,问:“在得知被告上法庭的那一刻,害怕吗?”
“不害怕。”他的眸澄澈无痕,窥不见任何胆怯或畏惧。
记者追问道:“为什么?”
少年眉目似乔木般清朗,声音似空谷般坦坦荡荡:“谣言的声音这么大,真相的声音要更大,才行。”
“我相信,真相的声音会更大。所以,我不害怕。”
听到这个回答,池漾像是终于放下一样,释然地笑了。
她的怀里,拥抱着的是从头至尾都没有放弃过她的爱人。
她的目之所及,是早已长大、能够独当一面、默默为她遮风挡雨的云锦书。
以及,放下原则、捍卫真相的白清让。
远处,还有很多很多的人。
那个停好车着急地朝她跑来的叶青屿——
她为他设计屿烟,他默默地,为她设计了Ustinian。
还有,站在角落里的同事们——
她生病的这段时间,他们无声地接过了本不属于他们的重担,还在空闲之余,给予了她太多的关心与问候。
还有,姗姗来迟的顾锦泽,他双手握着膝盖,正低头喘着粗气。
池漾心脏猛地一缩,好想告诉他——
你不要着急啊,你没有迟到啊。
正如这次的正义,也没有迟到。
池漾忽然想起几个月前,顾锦泽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哪怕天平失衡,我也做你的砝码,让它回正。
她背负着一个莫须有的镣铐,于天光破晓前,踽踽行走了这么多年。
每一次深陷的泥泞,每一次惊醒的噩梦,每一次复燃的痼疾,仿佛都在告诉她,黑夜那么漫长,哪里会有说来就来的曙光。
可眼前这些人,却穿越过时间长河,携带满身星光,从天南地北赶来,告诉她,黑夜虽漫长难渡,却总有历历繁星。
她生命的开篇,瘠薄晦暗,但这并不影响,岁月在之后,对她的慷慨相赠。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可我不怪明月,也不怪沟渠。
因为,明月终究会如约而至,沟渠也终究会被填平,生出欣荣风景。
我与这个世界的决裂,终弥合于——
你们的,爱意耀眼。
作者有话要说: 她生命的开篇,瘠薄晦暗,但这并不影响,岁月在之后,对她的慷慨相赠。
至此,结局三分之一。
愿岁月也对你们慷慨相赠。
☆、Ustinian
记者们的问答还在继续,池漾被席砚卿揽在怀里,眉睫轻抬,无意间瞥见了一个人。
继而,她身体猛地一僵。
席砚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变化,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路边的雕花石柱旁,站着一个人,一身正装,眉头紧锁,掩不住的憔悴态。
下一秒,池漾与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席砚卿。”
“嗯?”
“你相信我吗?”
似有预感她要做什么,席砚卿握着她手的力度又重了些。
“相信。”
池漾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说:“我想去找他聊聊。”
随后,她又将目光收回,看向席砚卿,征询意见的语气:“我一个人去,可以吗?”
席砚卿垂眸,看着她笑:“可以。”
说着拿过她手中的东西,“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池漾嗯了一声,一个人朝那个方向走去。
站在那里的秦楚河,看到朝他走过来的池漾,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握紧。
歉疚与悲痛交织成沸腾的滚水,从头顶倾泻而下。
皮肉绽开,有一种自作自受的生疼。
这种疼痛,不是源于无可奈何,不是源于无能为力,也不是源于爱莫能助。
而是源于,自作自受。
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秦楚河很清楚,是他自作自受。
-
朱涵是朱氏集团独女,与秦楚河青梅竹马地长大,自幼便对其爱慕有加。但秦楚河对她却没有那个意思,最终迎娶了让他一见钟情的云听,也就是池漾和云锦书的母亲。
因此,朱涵对云听的积怨那个时候就已经积下。婚后,云听生下一个女孩,秦家重男轻女思想非常严重,再加上云听身体虚弱,再怀孕的几率很小,因此这对母女在秦家受尽冷嘲热讽。
那时候,秦家还是秦韦升主事,秦楚河虽身为长子,手中并无实权。但他对权力与权威,天生有种痴迷,因此看到秦韦升对池漾母女的所作所为,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婚后第三年,秦楚河被人设计,与朱涵发生关系,朱涵生下一子,秦骞。两年后,云听发现事情真相,执意与秦楚河离婚,尽管那时,她已怀有身孕。
但她去意已决。
一是她绝对不能容忍丈夫不忠,二是不管第二胎是男是女,她都不会让他们再在这样畸形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她已经对不起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了,第二个孩子她一定会誓死保护好。
云听走后,朱涵在双方父母的撮合下,迈入秦家大门。
她知道秦楚河心中还放不下云听,但她觉得时间终会冲淡一切,她终究会取代云听,成为秦楚河心里的那个人。
秦楚河面对朱涵,不主动,也不拒绝。
朱涵确实为秦家生了个儿子,博得了秦韦升的欢心。
再加上,伟达集团作为家族企业,派系斗争相当厉害,他需要朱家扶持,助力他坐上秦家第一把交椅。
当年的他,虽有野心,但并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
因此,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他心中明码标价,包括感情。
朱涵身后的标签与资本,在他心中,价格不菲。
于是,这场一厢情愿的婚姻,就持续了这么多年。
其实朱涵一直知道,秦楚河并没有放下云听母女,这二十年来一直在偷偷寻找她们,但一直寻找无果。
所以,朱涵对这件事儿,就当是一阵风吹过,眼不见心不乱。
她有一儿一女,有朱氏,云听威胁不了她的位置。
直到几个月前,命运的转盘开始翻转。
那天,秦楚河带着秦骞去京溪参加一场商务晚宴,为伟达在京溪的业务拓展铺路。那天晚上,朱涵去机场接他们,却发现父子两个人都有些不对劲。
当晚,朱涵于秦楚河手机上发现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那个女人,身着一袭红裙,棕色卷发如流水般垂在身后,明眸皓齿,顾盼生姿。
一把小提琴挽于纤纤细指,整个人超逸绝尘,美得令人心颤。
看到这张照片,朱涵手倏地一松。
太像了。
这股子气质,跟云听太像了。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于她心头蹿升。
她叫来秦骞,委婉地问了晚宴上有没有发生什么插曲。
秦骞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小提琴的事情。
朱涵听了脸立马垮下来:“秦骞,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拉小提琴的人都是狐狸精这种话,不能在你爸面前提。”
“我知道,我当然没在我爸跟前说,”秦骞语气有点不耐烦,“行了,妈,我今天把两个大人物都得罪了,心情本来就不好,你就别念叨我了。”
“等等!”朱涵叫住他,“你再跟说我一遍,那个拉小提琴的人叫什么名字?”
秦骞抬脚往二楼走,漫不经心地答:“池漾。”
池漾?
不姓秦,也不姓云。
所以,云听在与秦楚河离婚后,改嫁了吗。
这个想法,让朱涵稍稍放下了心。
她本以为这件事会如过眼云烟一般,消失在她的世界。
过不去的人是秦楚河。
自那次商务晚宴开始,不,抑或是更早前在餐厅瞥见的那个背影,都让他难以忘怀。
紧接着,秦楚河接二连三的反常举动,让朱涵危机感越来越强。
云听奖学金的设立、蓝仲律所的简介、以及京大生科院的投资意向书。
奖学金和律所她还有迹可循,问题是这个京大生科院,到底是从何而来?
朱涵满心疑惑,派心腹彻查此事。
调查结果,令她瞠目结舌。
——云锦书。
姓云,今年二十岁,生于十二月。
这个姓氏,这个年龄,这个时间点,再加上女人的直觉,朱涵几乎是在瞬间确定,云锦书,是秦楚河的亲生骨肉。
当年的云听,是怀着身孕离开的秦家。
这个消息,对朱涵来说,无异于五雷轰顶。
二十年间,风云诡谲,物是人非。
秦韦升于一年前逝世,伟达由秦楚河全面接手。朱氏也今非昔比,甚至需要仰仗伟达这棵大树,才能安然度过风波。
朱涵手里没有了筹码,背后没有了靠山。
再加上,秦楚河一周前临时出国,时间与空间相隔,给了她肆意妄为的可乘之机。
最终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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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漾朝他走来的这几步路的功夫,那段不堪提及的往事,如尘埃般盘旋落定在秦楚河的脑海。
他悔不当初,可当初一去不回。
池漾走到他面前,澹然若定地看向他。
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惊慌失措,和声嘶力竭。
人们常用时间来重塑一个人。
可真正能够重塑一个人的,向来不是时间,而是时间里的那个自己。
“聊聊吧。”池漾主动开的口。
秦楚河跟在她身后,踏上天桥。
池漾穿着一件白衬衫,搭配一条长至小腿的黑色伞裙,一袭长发垂在肩后。
秋风渐次拂过,吹得她发丝微扬,裙摆微荡。
秦楚河看着她的背影,心口一塞。
二十年前,她跟在云听身后,离开秦家时,还只是个不到六岁的小姑娘。
如今,时光匆忙掠过,她在他缺席的这二十年里,早已经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卓尔不群。
可他关于她在这二十年里的记忆,全是空白。
池漾依着自己的步调往前走,也不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
秦楚河忽然有些感谢她这份“恰如其分的冷漠”,好让他,有机会可以好好地看看她。
天桥对面有一家茶馆。
老板是个年逾六十的老人,正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墙上挂着个电视,左上角一个新闻频道的标志,但他也不看,只是听着。
迎客的是一个年轻人,池漾点了壶茶,在窗边找了个座位坐下。
还没到饭点,所以没什么人。
静谧古朴的茶馆内,白雾袅起,茶香萦萦。
池漾看着对面这个男人,语气无波无澜,长驱直入:“今天为什么过来?替你夫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