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所有人的心情都明媚了起来,哪怕夜晚将至。
来朝歌之前,池漾就跟席砚卿说,所有的行程都由她来安排。
因此,之所以订这天的机票,之所以订这个时间点的机票,其实她都藏了心思。
两个人出了机场,池漾趁席砚卿不注意,用手机发了条微信,然后挽上他的胳膊,温声细语着:“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吧。”
“好,”席砚卿牵住她的手,“想吃什么?”
池漾试探着问:“日料?”
“吃日料可以,”席砚卿说,“但是生冷的不行。”
“你怎么这么喜欢给我定规矩,”池漾捏了下他的胳膊,“你这是来见丈母娘,得听我的话。”
“......”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了出租车接驳点。
池漾目光四处探寻着,寻找着某个车牌号。
只消片刻,她就在接驳点前面的一个指示牌下,找到了她的目标。
池漾拽着席砚卿往目的地走,故意跟他开玩笑:“委屈席先生,今天坐一下出租车了。”
“委屈什么,”席砚卿摁了下她的虎口,“我没那些大少爷的做派。”
池漾咯咯的笑:“跟你开玩笑的。”
他曾经为了她,孤身跋涉过两次崎岖泥泞的山区,又怎会在意这个。
走到那辆出租车旁,池漾敲下车窗,叫了声:“师傅。”
司机师傅应声抬眸,认出来人后,笑了下。
“UN商场走吗?”池漾问。
“走。”司机答得爽快。
只有席砚卿,听到这个地名,略微怔了下。
两个人坐上后座,席砚卿给萧洛则去了个微信:【不是让你把商场名字改了吗?】
萧洛则心虚地回:【我改了啊。】
席砚卿:【那我怎么还听到大家叫UN商场?】
萧洛则:【大家叫顺嘴了,怎么可能一下子改过来。】
席砚卿:【......展墙被设计成什么样子了,发过来给我看看。】
萧洛则:【还没完工,你不是说把设计权全权交给叶青屿吗?我就没过问。】
“工作上的事儿?”池漾问了句。
“没事,”席砚卿合上了手机,“晚上订的哪家酒店?”
池漾:“就UN商场对面的UN酒店,吃过饭就能回去休息了。”
席砚卿:“......”
“怎么了?我订的有问题?”
“没有,很好。”
这时候,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朝后座看了眼:“姑娘,我怎么听你声音这么耳熟啊?”
池漾目光一转,看着司机侧脸,惊喜地笑了下:“我上次来朝歌,就是坐的您的车,真是巧啊。”
“是吗?我说看你眼熟,那咱们还挺有缘分。”
“是啊,我记得上次还借您手机用来着,真是谢谢您。”
“客气,”司机师傅笑了下,“对了,你这么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闻言,像是有预感他会说什么一样,席砚卿掌心莫名一紧。
“那之后,有个男士给我打过电话,问了关于你的事情,还说是你把那个展墙上的密码解出来了。”
池漾明知故问:“是吗?他都问了些什么啊?”
“就是问你在哪里下的车,”司机注视着路况,“对了,那个人最后找到你了吗?”
池漾趁机偷偷瞄了席砚卿一眼,镇定自若道:“找到了。”
司机师傅很是健谈,席砚卿很是头疼。
他并不是很想让池漾回忆起那天的事,再深入聊下去,势必会聊到背后的故事,势必会让她回想起,十年前叶宥深的逝世。
一座城市,承载着两次至亲之痛,对她来说太残忍。
光是回想,都太残忍。
还好司机没继续追问故事,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
放在了那两个单词上。
“小姐,那既然你知道密码,一定知道那两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吧?就是那个Us......开头的,还有一个Com......开头的,都是什么意思啊。我这个大老粗,记不住,你别见怪。”
“Ustinian是我母亲给我取的英文名字,意思是——”池漾的左手从上车时就被席砚卿攥在了手心,此时此刻,她又把自己的右手覆在了他的右手上,双手紧密地贴合着他的,说出了这个她在心底深藏了好多年的含义:“纵然黑夜漫长,然而总有曙光。”
明明是回答司机师傅的问题,但池漾的目光却一直看着席砚卿。
席砚卿于她的那盏目光里,看到了一股浓烈得让人挪不开眼的情绪。
具体是什么,他难以定夺。
但是,那里面,似乎并没有万劫不复的悲伤。
也没有,深陷在过去、走不到未来的无力感。
池漾枕在席砚卿的肩上,继续说:“右下角的Complete是完整的意思,来源于一句我很喜欢的电影台词:You Complete Me.译为你完整了我的人生。”
听完解释,司机像是完成使命一样,点点头,不再问话了。
澎湃往复的,是席砚卿心中的海浪。
那海浪,拍打着暗礁,涨落起伏间,礁石上刻着的那句话清晰可见。
就着海风,一遍一遍地击打着他的耳膜。
You Complete Me.
你完整了我的人生。
这话,总觉得意有所指。
席砚卿微微凝眉,总觉得好像有一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有一种脱离预设轨道的感觉。
但他没勇气,去追究或确认。
-
他们在UN酒店的北门下了车,然后直奔六楼的的一家日料店。
点餐的时候,池漾还是很听他的话,点的都是热食。
就是,趁他不注意,还点了杯樱花酒。
饭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席砚卿离开了会儿,池漾趁着这个空档,猛地喝了大半瓶。
清冽醇香的口感,夹杂着酒香,度数并不高。
但对池漾来说,足够了——
给她壮胆,足够了。
席砚卿折回的时候,池漾正半趴在桌子上,手握着那个樱花杯,眉眼轻敛着,似有一阵秋风拂过,徒留片片萧索。
他感觉不对劲,快步走过去,揽住她的肩,问:“怎么了?”
池漾指腹摩挲着那个樱花杯,声音很轻:“刚才那个司机的话,让我想起一些事情。”
席砚卿心想,果然。
早知道还是他来安排行程了,至少不会遇到这么一个“多嘴的”司机。
他费尽全力去规避风险,生怕她会想起那些难过的往事,生怕她心理会多承受一份压力。
结果,司机一问,全完蛋。
他正想着跟她说几句贴己的话。
结果,还没等他开口,池漾的声音就再度响了起来:“我上次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萧洛则说一声谢谢,你不是有他的联系方式吗,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方便,我想当面跟他说声谢谢。”
“......”席砚卿无语,原来她难过的事情是这个?
“跟他说什么谢谢?”
“谢谢他当时替我把滑板捡起来了啊,”池漾倚在他怀里,肆无忌惮地玩着他的手指,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樱花酒,脸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像只乖巧的小猫咪,“虽然最后弄丢了吧.......”
席砚卿轻哼一声:“少不了他的。”
池漾慢慢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借着那点儿酒劲,坦白道:“席砚卿,有件事,我一直没敢跟你说。”
“嗯?”
“我说你是我的初恋,但其实......”她双唇翕动,嗓音似月色般低迷,“你并不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
席砚卿心里瞬间有点不落忍。
“十年前,我来过这里,当时玩滑板的时候,我不小心受伤了,有个人过来把我抱了起来,那年,我十六岁,那是我第一次心动。”
席砚卿望过去,看她的表情,郑重其事,诚恳万分。
那点不落忍的情绪,瞬间归了位。
原来,当年动心的人,不止是他。
“但是当时灯光很暗,他又带着帽子,我没看清楚他的长相,只记得他身形高瘦挺拔,下颚线轮廓清晰,肤色偏冷白,”说着,池漾后知后觉地打量起席砚卿来,“欸,要这么说......”
席砚卿转头看她,莫名有些紧张,满脑子都是如果她认出他来了,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件事。
哪成想,这姑娘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紧接着就是一句:“席砚卿,你为什么不吃醋!”
席砚卿相当大度地笑了笑:“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我吃哪门子的醋?
你十六岁时心动的那个人就是我。
池漾循循善诱:“既然你不吃醋,那你带我去见见萧洛则呗,我去会会他。”
席砚卿冷冷瞥她一眼:“但我不是没心眼儿。”
池漾:“......”
☆、Complete
吃过饭,两个人乘坐电梯下了楼。
电梯是外置式,透过透明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整座城市华灯初上,流光四溢。
从南门出来,穿过天桥,往UN酒店走的时候,席砚卿别有用心地朝后面望了一眼——
曾经那面灯火辉煌的Ustinian展墙,此时被一块幕布遮住,一片漆黑。
像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告别。
象征着,那场令人怦然心动的相遇,将从此,长长久久地掩于岁月。
他心里,有不能揭开谜底的遗憾,也有力挽狂澜的庆幸。
总之就是,各种滋味搅在一起,辨不出个味道。
他揽上她的肩,为她挡走一半的凉风,过了天桥。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池漾订的房间,竟然就是他们上次住的那个。
刷卡进了门,池漾把包放下,说:“我去个卫生间。”
席砚卿来到客厅,顺势打量了一眼布局。
跟他们上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没什么变化。
想起上次在远郊墓园找到池漾的那个夜晚,席砚卿每次都心有余悸。
他竭力把心中的那种后怕感,强势清空,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池漾分毫。
客厅中间的落地窗,朝北而立,正对着那面Ustinian展墙。
不同上次的是,此时,对面漆黑一片。
席砚卿手搭在窗棂上,无声地望着对面,像是在参观一段历史。
直到池漾的声音打破这份安静,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席砚卿。”
“怎么了?”他一边应着,一边朝卫生间走近。
池漾问他:“你在窗边吗?”
闻言,席砚卿停住脚步,往身后的落地窗望了一眼,“在。”
她的声音继续传来:“他们说等会儿会有流星,你帮我看着流星许个愿。”
席砚卿丝毫没觉得她这个想法幼稚,笑问:“许什么愿?”
“你看着许就好了,我相信你哦。”
“好。”席砚卿真的把她的嘱托,当成一件事应了下来。
他返回到落地窗前,真的饶有兴致地看起了天。
今晚恰逢月圆,星罗棋布,像一幅神秘的藏宝图。
远处,也不知哪里的烟雾,从楼宇间缭绕着升起。
极淡的,又疏忽不得的。
流星?今晚会有流星吗?
这个问题像是灯塔,引导着他天马行空的想来想去。
很奢侈的思维体验。
他很久没有过了。
他所在的行业,眨眼之间,都是一场翻云覆雨。
他身为决策者,肩上的担子并不轻,他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工作强度。
人人都想含着金汤匙出生,觉得那样的人,出生就在终点。
可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饭也是要自己一口一口吃下去的。
食物转化成肌肉和骨骼的过程,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历历过往,如胶片般从他眼底闪过,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望起来。
或许是,那段不那么妙趣横生的过往里,曾有一段那么妙趣横生的相遇。
想到这儿,他弯唇笑了笑。
结果,就在他低眉的瞬间,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直冲冲地穿过落地窗,汹涌而来。
室内骤亮几许。
席砚卿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片刻后,他移开手掌,轻眨了一下眼,重新为她寻找流星。
下一秒——
砰的一声。
他心跳漏了一拍。
你经历过那样的时刻吗?
只需一眼。
只需一眼,就可以。
只需一刹。
只需一刹,就足够。
震惊。
惶惑。
动容。
最后,夹杂着一丝命定的窃喜。
种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排兵布阵,携着短刀兵戈,冲杀而来。
这种感觉——
玄之又玄,不可名状。
刚才还漆黑一片的展墙,瞬间变了身——
从左至右,五幅画面,渐次展开。
第一幅,是她低眉演奏,他静坐倾听。
第二幅,是她腾空跃起,他就势站立。
第三幅,是她出手相助,他奋不顾身。
第四幅,是她捂着伤口,他半跪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