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掠十年灯——史今朝
时间:2021-02-08 10:13:25

  那是不是说明,池漾已经遭遇了不测。
  此刻,雨势已经渐停,周围出奇的安静。
  本来附着在树干的涓涓雨流,流经躯干的脉络,一点点地积聚在一起,攒成一个巨大的水珠,悬在半空,抗衡着地心引力。
  可是,一旦这个水珠积聚到一定重量,它就没了抗衡重力的本领,只能延时般地、重重地、极速地砸向地面。
  这瞬间,席砚卿感觉自己的心,也像那个硕大的水珠,在漫长的润物细无声的等待之后,重重地跌落,继而粉身碎骨。
  王志峰察觉出面前这两个男人都快要奔溃的情绪,赶忙安慰道:“池律师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还有,我们这一片的治安很好,因为是林地,所以周围都有铁网封着的,并且都装有监控,如果有人贸然闯入会有人通知我的。林场这方面的反应很及时,所以按照你收到的消息,现在池律师一定还在山里,我们再好好找找肯定能找到的。”
  正巧这个时候,一群村民也从山上走下来了,向王志峰汇报着这一路的情况:“喊了一路,没人吭声,这黑漆漆的,我们手电筒能照见的地方,都没看到人。”
  席砚卿看着眼前这个画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始串联起一些细节。
  他目光定在某一处,设想出了另一种可能。
  几秒钟后,他像是找到答案一样,突然大声说:“孟仲季你马上去派出所报案,让他们增派人手。村长你现在马上带着所有的村民,把县里所有能发光的东西全部买来,记住是全部,有多少买多少,什么亮买什么,刷这个卡,没有密码,现在马上就去!”
  席砚卿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魄力,尤其是发怒的时候,更给人一种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孟仲季听到自己的任务就赶紧往山下跑,村民们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席砚卿想到山里信号可能不好,怕他们回来的时候联系不上自己耽误时间,于是又拉住他,叮嘱着:“买来之后,所有人把灯打开,沿着山路铺满,总之要让整片林场都亮起来。”
  似乎是为了让他更信服自己的安排,席砚卿说完之后又解释了一下:“池律师怕黑,手电筒的光根本不管用,还会给她增加紧张感。”
  -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席砚卿一边拨通电话一边大步往山上跑。
  不过,这电话不是打给池漾,而是打给另一个人。
  万幸的是,电话那头很快就被人接起。
  陆谨闻的“喂”字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席砚卿急切到不行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主题:“池漾耳朵是不是受过伤?”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你只需要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电话那端停顿了两秒,才响起陆谨闻的声音:“是。”
  他刚想再问一句,席砚卿却已经挂断了电话。
  得到答案后,席砚卿一边开着手电筒往山上走,一边给池漾打电话,因为他知道池漾的手机还在山上。
  她虽然听不到,但是他可以听到,说不定能顺着手机找到她。
  走到石桌附近的时候,席砚卿特意停顿了一会儿,一边打电话一边仔细听着周围的声音。
  结果什么都没有听到。
  没办法,他只好继续往山上走。
  夜深人静的山路上,只有他脚步摩挲地面的声音。
  他迫切地,想要捕捉到另一个声音,终归是一无所获。
  走到池漾和他们分别的地点时,席砚卿再一次停顿。
  按照孟仲季手机中的消息,池漾绝对不可能往山上走,那么只可能在山下。
  可是,为什么一点声音和踪迹都没找到呢?
  席砚卿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始梳理线索。
  最终决定,沿着刚才上来的路再走一遍。
  只不过这次,他没再把手机放在耳边,而是任凭它一直响着,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外界。
  终于,在又一次快要到达石桌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很小,小到几不可闻,太容易让人忽略。
  这也难怪,为什么刚才的所有人都没有听到,一个接一个的大声喊着名字,本身就够喧闹了,怎么可能捕捉到这样细小的声音。
  可是这声音实在是太小,难以辨明方位。
  更何况,这声音不是手机铃声,而是震动模式。
  席砚卿蹲下身来,把手电筒的光也关上,在这片极致的黑暗与安静中,找寻声源和光源。
  片刻后,一阵微风起,卷起几片落叶,席砚卿眼尖地,看到一寸闪光。
  他目测了一下,那是个距离地面有一米多高的沟壑。
  顾不得刚下过雨,顾不得山路泥泞,顾不得地势陡峭,他一个大步就跳了下来,溅起满身的泥污。
  他拨开落叶,看到屏幕,是池漾的手机。
  ——她应该就在这儿附近。
  就快要接近曙光了,席砚卿却忽然不敢动弹了。
  那么多手电筒的光都曾照过这里,如果池漾在这儿附近,她不可能没有看到,那她为什么没有发出呼救声呢?
  很明显,她在自保。
  她听不到声音,眼前都是黑暗,又身处不熟悉的山区,她无法判断那束光背后的执灯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如果,席砚卿拿着手电筒走近她,她内心的恐惧恐怕会达到极致。
  可是,这又冷又黑的环境,他知道,让她多待一秒钟都是煎熬。
  于是,他狠了狠心,打开手电筒开始观察周边地势。
  这条沟壑延展的很长,被荒草和落叶包围着,虽然地形坑坑洼洼,并不好走,但是离地面的距离并不算太远,按理说用力爬应该能爬上来。
  而池漾并没有爬上来,说明她受到了二次伤害。
  席砚卿一边思考,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地貌。他发现,通往山林更深处的地方有一条线,上面覆盖的树叶和荒草明显少于周边的。
  他沿着那条线往更深处走去。
  更深处的池漾没听到任何动静,只能看到一束光在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她顿时汗毛竖起,抱着手中的背包,瑟瑟发抖。
  她对来人一无所知。
  时间漫长得像是过了好几年,那束光最终还是照在了她抱着的背包上。
  她冻到发红的手掌和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背包,就这样曝光在一束未知的光亮下。
  池漾感觉到一阵窒息,忽然喘不过气来。
  那束光却忽然从她手上移开,池漾吓得紧闭起双眼,不敢设想接下来的局面。
  席砚卿从那双手就认出来,这是池漾。
  他多么想赶紧看清她的状态。
  可是,最后一秒,他却将手电筒调转,把那束光朝向了自己。
  怕直接照在脸上会更显苍白,吓到她,于是他便照向了自己的衣服——那件她送他的T恤。
  想让她先认出来他,好让她不那么被动和害怕。
  可是,池漾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席砚卿只好慢慢走近她,在她身边蹲下,池漾感觉到近在咫尺的陌生体温,突然大叫起来,恐惧到极致。
  席砚卿缓缓抚着她的肩,用手电筒照着,好让她能够看清自己。
  池漾一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熟悉的T恤。
  目光再向上,是她想念已久的一张脸。
  这一刻,她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是前世还是来生。
  她的泪如刚落的雨水,汹涌而下,语句完全不成样:“席......你......我......我最终还是死了是不是?果然,我就说我为什么在机场第一次见到你就没能忘了你......我以为我们一定是在前世见过......没想到真的是这样......现在是前世还是来生啊......”
  她的话断断续续,不成体系。
  但是席砚卿还是在半知半解中,听懂了她话中的深意。
  忽然之间,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她,在她耳畔落下一语:“是今生,是想要和你共度余生的今生。”
  池漾只感觉出耳边一阵暖意,却什么都没听到。
  包括那一阵喧闹的人声和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她靠在他的肩头肆意流泪,不知何时眼前突然出现一簇光亮。
  渐渐地,那光亮从一簇变成一片,再从一片变成一群,最后从一群铺满了一整条山路。
  她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到一群人背着一束又一束形态各异的灯盏,由下至上地奔跑着。
  像是在比赛。
  有普通白炽灯串联起的简单电路,有用作宣传的一看就很红红火火的“国庆快乐”,有游乐园里用来照明和观赏的卡通灯,还有古色古香的灯笼......
  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地从她眼前晃过。
  只消几秒的时间,这条漆黑的山路,像魔法一般,天光大亮。
  最后映入她眼中的那道光,是一句话——不要怕,我来了。
  席砚卿用手机打在备忘录上的。
  过去的一个多小时,她在极致的黑和极致的静中度过,不知道光亮何时来,不知道声音何时响,不知道那束光背后是善是恶,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是安全还是危险。
  可眼前这个人,却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来,知晓她所有的恐惧和害怕。
  为她,布了漫山遍野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席砚卿:不要怕,我来了。
 
  ☆、直觉
 
  池漾目光灼灼,看着一束又一束的光源越聚越多,最后把整座山林都朗照在璀璨乾坤中。
  她的意识逐渐恢复,慢慢反应过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
  包括抱着她的这个人身上的体温。
  想到这儿,池漾噌的一声,从席砚卿怀里挣了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席砚卿没说话,拿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输入了两个字:旅游。
  看着他的所作所为,池漾神情一怔,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听不见?”
  席砚卿低头打字,然后把手机再次递给她看。
  池漾垂眸,看到屏幕上多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直觉。
  池漾就这么盯着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捏起了一角,又酸又涩。这股酸涩梗在喉咙,她久久没有再发声。
  席砚卿将手电筒照在她身上,看她的伤势。她穿着长袖长裤,除了湿漉漉的水迹和上面的泥污,并没有看到血迹。
  他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在手机上重新输入一句话:身上有没有受伤?
  池漾看了,没立刻作答,而是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悄悄地用左脚重新施了一次力,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
  果不其然,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
  她再次失败了。
  沿着山路的灯盏,恪尽职守地发着光。
  席砚卿看到她微蹙的眉心,瞬间察觉出不对劲,起身赶紧叫人。
  听到动静,山上山下的人都往这边涌,不一会儿就挤满了人。在村民的齐心协力下,他们终于从沟壑上来,走到了这条光芒万丈的山路。
  大家都对池漾的伤势很关心,尤其是村长王志峰,控制不住地冲上前去询问她的伤势:“池律师,你没有受伤吧?还好你没事,要是你出了事,这个责任我可怎么担负得起啊!”
  正巧这时,孟仲季也带着警察上来了,看到池漾,他立刻抬起脚就往上跑。
  池漾在平常的工作中也免不了和公职人员打交道,所以看到警察她自然不应该害怕。
  但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听不到,眼前只有一张又一张翕动的唇,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像是在看一场默片电影。
  再加上刚才的遭遇,她无法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孟仲季和穿着警服的警察一起,浩浩荡荡地快步跑向她。
  她心里一惊,一转身就把自己的大半个身子躲在了席砚卿身后,伸出两只手牵住他的衣角,只露出半张脸,抬眸看向他。
  像一只受惊的猫咪,乖乖地躲在主人身后,寸步不离。
  席砚卿注意到她的举动,片刻的犹豫都不曾有,一俯身便打横抱起了她。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抱她。
  那次在游乐场也是,她磕破了膝盖,他这样抱着她走过那条横卧在小溪上的漆红木桥。
  而如今,还是和那次一样的姿势,还是和那次一样的两个人,只不过布景全都换了样。
  一拨人走在前面开路,剩下的一群人走在后面。
  池漾安安生生地,任他抱着。
  耳朵听不到,别的感官就会异常清晰。
  两人贴合得紧,因此池漾用不着抬眸,他的面容就尽数落入她眼中。
  席砚卿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和脚下的路,生怕把她摔了,眉眼间自然而然就带上了一股严肃又凛冽的认真。
  池漾双臂环着他的脖颈,注意到他清峻干净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格格不入地溅上了一个小泥点。
  不知怎的,她突然一低头,特别没良心地笑了一下。
  温软绵长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席砚卿喉间泛起一股燥热。低头寻找“罪魁祸首”,只看到池漾微扬着嘴角,却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席砚卿只好不自然地动了动喉结,将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池漾终于停止了笑意,抬起头来,将右手从他脖颈后边收回,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手帕,还是白天的时候一个小女孩看她太热偷偷塞在她口袋里的。
  她抬起手,轻轻一动,将他脸上的那点泥污擦了下来。
  左半边脸传来柔软触感,她冰凉的指腹透过绵软的手帕,轻点过他脸颊,然后一触即离。
  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之后,席砚卿勾起嘴角,垂眸看她。
  趁着她这会儿听不到,毫无遮拦地直抒胸臆:“池律师,摸了我,就要对我负责。”
  “嗯?”
  池漾看着他翕动的唇,音调扬了下,表示疑惑。
  席砚卿听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池漾被他感染,嘴角扬起和他恰似的弧度。
  他们的目之所及,是光彩夺目的大红灯笼,是琳琅满目的明亮灯盏,是灯烛辉煌的万顷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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