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又一簇,一团又一团,铺满了整整一条山路。
人声如潮,灯光如瀑,像极了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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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行至山脚。
毕竟报了案,所以孟仲季必须跟着警察回去做一下笔录。
席砚卿让他安心去,这里有他就好,说着便伸手拦下一辆车,准备送池漾去医院。
村长王志峰看着这一幕,保险起见还是上前问了一句:“需要我一同前去吗?”
席砚卿回绝道:“不用,我一个人可以。”
王志峰还是放心不下,犹豫着开口:“不好意思,我想知道你是池律师什么人?”
席砚卿没想到会被问这个问题,疑惑地看向王志峰。
王志峰解释道:“我要确保池律师的安全。”
听到这儿,席砚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男朋友,这下能放心了吧。”
刚说完人群里就响起一个质疑声:“他骗人,池律师说她根本就没有男朋友。”
司机和池漾已经在车里等了一会儿,席砚卿没太多时间跟他们解释,快速撂下一句:“我这不是来追她了吗。”
即刻,便钻进了车内。
车子发动,报完目的地之后,席砚卿俯身查看她的脚踝。
出租车内空间很局促,他又身高腿长,再加上车座下光线并不好,所以即使他弯着腰尽力去看,仍然看不太清楚她的伤势。
池漾注意到他躬身的样子,不自在地把腿往后躲了躲,推拒道:“我没什么事,我等会儿回去抹点药膏就好。”
席砚卿狠狠叹了口气。
我能相信你的话真是见鬼了。
没什么事你在那坐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站起来?
耐心耗尽,席砚卿索性径直坐起,池漾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结果,下一秒她就感觉到有一双大手抱起了她的腿,然后把她的腿驾到了他身上。
她本能地叫了一声。
席砚卿置若罔闻,直接把她的裤子往上捋,小心翼翼地探查伤口。
他只是用指腹轻轻一点,池漾就没忍住嘶了一声。
池漾抬头,对上席砚卿冷冷的双眼,内心的愧疚瞬间成倍增加。
席砚卿一边催促司机快一点,一般打开手机备忘录打字。
过了几秒,池漾看着备忘录上的文字:你脚踝应该是扭伤了,必须拍片子,还有耳朵,也需要检查。所以,我们必须去医院。
下面还有一行: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池漾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席砚卿这才收回手机。
其实他不是个对什么事都能有商有量的人,在池漾这儿是个例外。不过这件事不能算是例外,因为即使她不同意,他也要抱着她去。
有的事能商量,有的事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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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县中心医院门口。
先拍了片,医生说还好脚踝处没有骨折,只是肿起了好大一块儿,通过外抹药物就能慢慢恢复,但是需要注意卧床休息。
席砚卿取完药,拉着池漾去看耳科医生。
池漾却突然拽住他的衣角:“我耳鸣是突发性的,以前也有过,但是好几年没犯了。是情绪过度紧张加上感冒引起的,不用看医生,我回去泡个热水澡再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之后,她看向席砚卿,发现他的眼神里都是不相信和不放心。
池漾只好接着解释:“你要相信我。我就是怕一淋雨自己会发烧感冒,发生意外情况,才想着赶紧下来找个避雨的地方,结果没想到天色太暗,我不熟悉地形,才一下子滑了下去。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说完又重复一遍:“你要相信我。”
席砚卿没说话,而是拿起手机给陆谨闻打了个电话。
得到和池漾一致的说法之后,才听从了她的安排。
两个人回到酒店。
席砚卿把池漾轻放在床上,转身去卫生间给她放洗澡水。
他调试好水温,趁着放水的功夫,走了出来。池漾正靠在床头,紧紧地抱着换洗衣物,一动不动地看向他的方向。
席砚卿从那个眼神里,看出了明显的审视意味。他嗤笑一声,拿出手机对她解释:你不用紧张,等会儿放好水看你安全地进了卫生间,我就走。
池漾:“......”
谁紧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席砚卿:你就差贴个告示在脑门上,告诉大家你很紧张了!刚才摸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紧张!
池漾:我什么时候摸你了!!!
席砚卿:摸完就不认人了???
☆、民主
席砚卿说到做到,看池漾进了浴室,就关上门出来了。
池漾用指尖轻触了一下水温,温度调的刚刚好。
于是,她一手撑着浴缸沿儿,先将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脚伸进去,等站稳了再将自己惨烈负伤的左脚伸进去。
等站稳之后,她轻轻躺下,任水的温度慢慢包裹住她冰冷又僵硬的身体。她轻闭上双眼,任凭自己沉溺,任凭这股暖意从手脚末梢,渐渐淌满四肢百骸。
像是重生。
从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里重生。
流萤夏夜里,一切都在复苏。
先是解冻的手脚,再是被光亮盈满的双眼,最后是尘封的耳朵。
从流水的滴答声,到拖鞋的趿拉声,再到吹风机的嗡嗡声,渐次清晰地传入她的双耳。
她听到了。
关上吹风机的那一刻,世界再次陷入安静,可池漾心里,却是久违的踏实。方才的恐惧与慌乱,黑暗与无声,好像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与她再无关。
她想给自己竖起一个大拇指。
如今,她走出往事的时间已经不需要用年来度量,甚至连天都不需要。
但人是不能太得意忘形的。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池漾正靠在浴室的门口,轻抚着自己又一次因为不小心,磕向地面的小腿。
有过摔伤经历的人都懂得,你倒地的那一刻,第一反应从来不是自己试着站起,也不是让别人拉着你站起,而是保持这种姿态,丝毫不敢动弹,等身体稍稍适应了一些,才敢试着站起来。
手机铃声还在响着。
不过,幸好摔得不算太远,池漾稍微一伸手就能够着。
她拿过手机,打开一看是席砚卿发来的微信:【洗好了吗?】
池漾:【嗯。】
随后又回了一句:【我耳朵能听见了。】
她回复这句话的本意是想让他不要担心,结果没想到下一秒席砚卿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池漾看了看自己的样子,把视频转成了语音。
席砚卿看着转成语音通话的提示,没想太多,把手机放到耳边,试探着问了一句:“喂?”
他低沉又舒缓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池漾心生一热,乖乖地应了一声:“嗯,我听得到。”
席砚卿靠在她门外的墙上,放下心地笑了笑,问:“怎么不开视频?”
池漾觉得今天本来就够麻烦他了,因此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再次摔倒的事情,于是就随口扯了个谎。
不过,天生就不太会撒谎的池律师每次一撒谎,那理由绝对是相当的惊天地泣鬼神。
池漾看着自己这个狼狈倒地的样子,反其道行之,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因为我现在太美了。”
“太美了?”席砚卿沉沉的笑,“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
池漾:“......”
此刻,她深刻怀疑自己刚才摔的不是腿而是脑子。
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还好,孟仲季同学的及时出现,果断扭转了这个尴尬的局面。
孟仲季住池漾对门,看到倚在门外的席砚卿,打了声招呼:“席总监,你怎么还在这里啊?是池律师有什么事吗?”
席砚卿轻抬眼睫:“我有东西落在池律师房间了,过来拿。”
两个人的一问一答通过手机,准确无误地传入池漾的耳朵。
听到席砚卿有东西落在她这里了,池漾便着急起身给他找。
结果起身太快,砰的一声,她的腿又撞上了门框。
......
接二连三的碰撞,再加上这次的痛感有些强烈,池漾没忍住,嘶了一声。
席砚卿跟孟仲季说话的功夫,也没让手机离开耳边,因此清清楚楚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撞击声,以及她吃痛的声音。
他瞬间换了脸色,语气焦急:“你摔倒了?”
池漾正在想新的借口,没吭声。
听到这边一直没回话,席砚卿或许是怕自己刚才的语气吓到了她,毕竟刚才在山上受到的惊吓也不小,于是他放缓了语气,像哄小孩似的柔声说道:“听话,打开视频让我看看你。”
池漾本来觉得没啥大不了的。
可听到他这么温柔的哄她,她突然,就觉得有点想哭。
那些竭力视而不见的委屈,又慢慢积聚在了一起,令她忽视不得。
她声音带了点鼻音,喃喃道:“我现在一点都不好看,不想让你看。”
执拗地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摔倒的事情。
席砚卿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捂住听筒,对孟仲季示意了一下。
看孟仲季跑着离开的背影,他才拿开手掌,强撑着跟她开玩笑:“刚才不还说自己太美了,怕我对你有非分之想的吗?”
“......”
“池律师,你这前后言语不太一致啊,你说说,我该信哪个?”
“......我没说过后半句话。”
“哪句?”
“怕你有非分之想的那句。”
“那你的意思就是,相信我没有非分之想了,既然池律师这么相信我——”席砚卿接过孟仲季从前台那里要过来的房卡,“那我进来了。”
池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了门卡感应的声音。
下一秒,刚才在电话里哄她的那个人就这么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应该也是刚洗过澡,穿着白T黑裤,一身清爽。
席砚卿一开门,就看到了坐在地上捂着脚踝的池漾,正一脸无措地看着他。浴室水汽还没完全散开,她穿着白裙卧在木质地板上,眼睛里裹着一层雾气,眉睫轻颤。
他心猛地一沉,大步走向她,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再次不由分说地抱起了她。
池漾看着席砚卿和孟仲季越来越近的身影,低头看了一眼。只不过她看的不是脚踝,而是她的手腕,她没带手表,上面的那道疤痕清晰可见。
她一时慌张,赶紧伸出右手捂住了它。
席砚卿把她抱到床上,注意到她的动作,转过头对孟仲季说:“你们池律师脚崴了,可以麻烦你去楼下药店帮她买贴膏药吗?”
“哦,好。”孟仲季连忙应道,然后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席砚卿低头,看她紧握着左手腕的右手,借口说了一句:“我借用卫生间洗一下手。”
池漾嗯了一声,看他转身,才慌张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动作迅疾地带了上去。
席砚卿在里面停留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出来。
池漾靠在床头,本来是想给自己上药,后来又觉得药的味道有点大,就想着等席砚卿拿完落在这儿的东西走了之后,她再上药。
席砚卿擦干手,在床边的座椅上坐下,与她相距一米的位置。
他垂下目光,看到她的手腕上,果不其然多了一块儿手表。
“上药了吗?”席砚卿问。
“还没有。”
“怎么还没有上药?”
“我想等你......”
“池律,膏药!”池漾话还没说完,就被孟仲季急冲冲的呼喊声打断。
孟仲季太着急,直接让医生把治疗跌打损伤的膏药全部拿了一份,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就往回冲。到了池漾房间,他直接一股脑把所有膏药都扔在床上,然后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
看他这个样子,池漾有些于心不忍,宽慰道:“你这么着急干嘛啊,我这又不是什么急症。”
孟仲季尽力平复着呼吸,断断续续地说:“我......没着急......池律师......你快点贴上吧......”
席砚卿看了眼穿着睡衣的池漾,眉心一蹙,转头对孟仲季说:“今天谢谢你了,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就行了,你早点去休息吧。”
孟仲季看着席砚卿:“你?”
席砚卿表情沉肃:“嗯,我妈妈是医生,我从小耳濡目染,对待病人比较有经验。你早点回去吧,我给你们池律师上完药,她才能早点休息。”
池漾: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孟仲季听到这话,又对池漾叮嘱了几句,才转身离开。
池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叫住他:“仲季,今天是我出的主意让你和村长上去拿手机的,没在约定地点等你们也是我擅自做主的,我滑倒是因为我自己不小心,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跟你没有一点关系,知道不知道?”
孟仲季回过头来,看着池漾的神情,心中有万千话语想说,但又不知道该从哪开口。
池漾看出他眼神里挥之不去的愧疚,继续宽慰道:“所以你不准因为这件事情自责。如果你因此自责,我心里会更加自责,这种状态非常不利于我伤口的恢复。”
到底是会对症下药,孟仲季最终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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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仲季走后,房间只剩下了池漾和席砚卿两个人。
池漾想起他来的目的,问:“席总监,你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
席砚卿没说话,拿起床头柜上的药水和棉签,准备给她上药。
他看了一眼靠在床头蜷着腿的她,直入主题道:“腿伸过来。”
池漾没懂这是怎么个意思:“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