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漾静静听着。
静静听着他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揽下了又一个不需要他承担的责任与义务。
她心中有愧,但一时间也找不到别的人来救场。
再加上她现在这种情况,去了反倒是添麻烦。
池漾只好点点头,硬着头皮说了声:“谢谢。”
虽然知道这声谢谢再真诚,都抵不过他为她做的万分之一。
“池漾。”
“嗯。”糯糯一声,带着鼻音,带着一股惹人心疼的滋味。
席砚卿把她的所有微表情都尽收眼底,问:“有话想跟我说吗?”
闻言,池漾怔了下,随即挪开视线。窗外是无边的星幕,一轮圆月悬挂其间,皎皎如盘,充当夜色里最明亮的指引者。
这轮圆月,她在几个小时前也看到过。
在她被痛感侵袭的时候,在她被寒意吞噬的时候,在她被恐惧和绝望打败的时候。
那一刻,她不是没有想过最坏的可能。
可最后,她却像做梦一样,于漫山遍野的恐惧和绝望中,捕捉到了他的身影。
那一刹那,心里什么不怕了。
死都不怕的那种。
想到这儿,池漾心底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她把这份情绪压在心底,从窗外收回目光:“席总监,你第一次来律所的时候,问过我一个问题。你问我,法律对我而言是锋芒吗?你为什么要那么问我?”
他坐在从窗外溜进来的月光里,肩头一片橙意:“因为看到了你的简介上写的那句话。”
——所谓强大,是有锋芒的善良。
池漾继续追问:“那你觉得这句话对吗?”
席砚卿就沉默了那么一瞬,池漾就“剥夺”了他说话的权利。
她摇摇头,自我否定道:“我觉得不对。”
“席总监,在你今天找到我之前,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在想,如果我出了事儿,孟仲季该怎么办。”她嗓音沾染上几分低哑,“明明是我强势要求,让他跟村长一块上去拿手机的。是我要求的,不是他。可是,如果今天他没有遇到碰巧来这边出差的你,你又没有找到我,如果我真的出了事儿,他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会怪他,怪他把我丢下,怪他没有把我照顾好。”她声音带着哽意,“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的。但孟仲季哪怕知道事实,他也不会去为自己辩解,他只会,不停地责怪自己。所以你看,虽然我们是出于善意来做的法援,但我差一点儿,就毁了他的一生,对不对?我这份自以为强大的善良,差点儿毁了他的一生,对不对?”
席砚卿心间突然泛起一种强烈的酸楚。
他很少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付出真情实感。
但此刻,他在劫难逃。
他忽然觉得难过。
在那样的时刻,她心里想的事情是:如果她出了事儿,别人会有多自责。
却不关乎自己。
他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不管是十年前的惊鸿一瞥,还是前一段偷偷塞给服务员的那张纸条,还是现如今,她在夜色中的喃喃低语。
她太善良了。
“嗯,那话不对。”
苍茫夜色里,他声音如缓慢涨起的潮,姗姗来迟地溢满了这寸方隅。
池漾闻言,倏地低了低头。
弯下来的后颈曲线,莹白纤细,显得羸弱。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
但捻了捻指腹,最终还是忍住了。
没身份,也没资格。
“池漾,”他在月色下叫她的名字,“善良就是强大,不需要任何的附加条件。”
夜沉至此时,无雨也无风。
池漾抬眸,对上他的双眼。
他目光沉静似湖,睫毛浓密似桨,将这浓稠的夜色,划开了一道月影。
他就沐在这片月光里:“没有锋芒的善良、没有棱角的善良、没有智慧的善良、没有深思熟虑的善良,都是强大。”
在此刻,她听到他的声音。
——柔软的、干净的、和煦的、澄澈的。
他温言暖语地,继续为她的心挡走一点风:“莽撞的善良、不计后果的善良、甚至让结果变得更糟糕的善良,也是一种强大。”
在此刻,她听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刚才的那句否定,不是在推翻自己那句话,而是为自己那句话,拓展了边界。
“所以,你的善良没有错。”
你的善良没有错。
没有人会因为你的善良遭受考验。
你也不会。
因为,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席砚卿: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有事。
☆、难抑
他轻声细语,目光柔和,事无巨细。
这温柔,没有人不想得寸进尺。
也是在这一刻,池漾才发现,她也有着强烈的占有欲。
明明拼命防备了,但她仍然避不开。
明明拼命隐藏了,但她发现藏不住。
她开始不可避免地,想象着一种可能。
想象着眼前这个人,能变成她一个人的。
只抱她,只对她温柔,只对她笑,只对她好。
此间心情,绝无仅有。
池漾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撇开视线,也是这一撇,她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想起了什么。
“席总监,你今天怎么会过来这边?”
“过来出差,”席砚卿淡定得很,早已忘了自己刚才在山上说的是过来旅游,“没想到这么巧能碰上你,咱俩还挺有缘分。”
池漾不太信:“投行总监,来西部山区出什么差啊?”
“想知道啊?”席砚卿突然凑近她,声音低沉,带着蛊惑,“可这是商业机密啊。你既不是我公司的人,也不是我的人,告诉你,不合适吧?”
池漾:“......”
“好了,时间不早了,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席砚卿伸出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什么事情就叫我,或者是给我发微信、打电话都可以。不要逞强,也不要怕麻烦我,知道么?”
此刻,窗外是静谧至极的夏夜,和柔美至极的月光。
一缕缕清辉透过窗棂,毫无保留地倾洒着。
她目之所及的地方,均被覆盖上一层白霜。
她视线里的那扇门,被月光裁剪成一个明暗交错的菱形,半扇盛着朗朗月光,半扇藏着霭霭阴影。
她抬眸,默默看着他的身影,就要随合上的门淡出她的视线。
“席总监!”她突然叫住她。
席砚卿刚要关门的手一顿,转身迎上她的目光。那目光太清澈,有一种脆弱似的勾人。
“今天谢谢你!真心的!”诚意十足的一句话。
他没忍住低笑一声,意味深长道:“与有荣焉。”
片刻后。
池漾:【工作室的名字叫屿烟吧。】
叶青屿:【???】
池漾:【你不是想把自己的名字放在前面吗?】
叶青屿:【......】
叶青屿:【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池漾:【嗯。】
叶青屿:【不改了,烟屿挺好的,寓意也好。再说,我都开始设计了。】
池漾:【不行,要改,你让我起名,就得我说了算。】
叶青屿:【你受什么刺激了?】
池漾:【没受刺激,就是觉得屿烟更好。】
叶青屿:【什么寓意?】
池漾:【屿烟,与有荣焉。】
叶青屿:【嗯?】
池漾:【执子之手,与有荣焉。】
看到这儿,叶青屿怔愣了一下。
叫屿烟,好像也不错。
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叶青屿:【你受什么刺激了?】
池漾:【你怎么一直问这个?】
叶青屿:【你不是去山区做法律援助了吗?我以为你忙得不可开交,没想到竟然还有心思替我想名字?】
池漾:【我就是闲的,行了吧。】
叶青屿:【......】
-
池漾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想到她住的地方是席砚卿的房间,她进卫生间洗漱了一下才走出卧室。
客厅里静悄悄的,她越过沙发往后看,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成堆的资料,还有一个立着的笔记本电脑。
他昨天晚上还在这里加班工作了吗?
这样想着,池漾目光后移,书桌后面是阳台的门,厚厚的窗帘把它围得密不透风,隔断了阳光照进来的通道。
她想让屋子亮堂一点儿,于是就一蹦一跳地慢慢往阳台走,想着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一点。
本来一切安安静静,直到一声带着疑惑的“池律师”传入她的耳朵,她吓得往后趔趄了一下,差点光荣地二次负伤。
定了下心绪,她双手撑着书桌,谨慎地朝身后望了一眼,结果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是昨天突发性耳鸣之后又出现了幻听?
正当她琢磨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池律师,我是钟离声。”
池漾终于定神了一点点。
要不说刚才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呢,原来是他。
可是......他人呢?
“我在电脑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钟离声主动解释道。
闻言,池漾往书桌左侧的笔记本电脑看了一眼,屏幕一片漆黑。
“钟特助?你不是在跟我恶作剧吧?”
虽然是大早上的,但还挺吓人。
“啊?我刚看到你了啊,你穿了一条白裙子在拉窗帘。”
池漾:我特么感觉更害怕了。
“可是我看不到你啊。”
听到这句话钟离声才瞬间反应过来:“哦!那什么,席总监的电脑装有防窥膜,你那个角度自然看不到,你坐到这个椅子上来就能看到了。”
池漾听了,慢慢移动着脚步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果然看到了屏幕里的钟离声。
“钟特助早!”池漾笑着,挥挥手跟他打招呼。
“池律师也早啊!刚才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池漾淡淡一笑,说没关系。
事情发展到现在,池漾完全置身于虚惊一场的劫后余生中,以至于早已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也忘了自己看的是谁的电脑。
钟离声身为为数不多知道席砚卿心思的人,神助攻的本领可谓是说来就来,相当热情地跟池漾套着近乎:“昨晚睡得好吗?”
“挺好的。”
“我们席总监人好吧?”
“嗯,他很好。”
“他没欺负你吧?”
“......欺负我?”
池漾说着,感觉屏幕里钟离声的表情好像瞬间复杂了些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正各怀鬼胎的时候,房门突然“滋滋滋”地响了起来,池漾抬眸,正巧看到席砚卿从外面进来。
他将刚下去买的当地特色早点放在玄关处,朝她走近:“怎么醒这么早?昨天不累吗?”
屏幕那头的钟离声:卧槽?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席砚卿这个禽兽不是人!
池漾看他离自己越来越近,这才有些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就是想来拉个窗帘。”
话音刚落,席砚卿正好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把她重新放回到椅子上,然后半跪下来检查她的脚踝。
窗帘刚被拉开,阳光倾洒而下,他周身都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从池漾这个角度看,能看到他紧实流畅的背部曲线,一直延伸至腰际。她轻眨了下眼:“我就是看屋里太黑,想拉开窗帘让阳光进来一点,你这些资料我一个字都没看。”
席砚卿的注意力都在她的伤势上,一时没弄懂她为什么要解释这个。
“消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红。”席砚卿抬起眸来,身体却仍旧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你自己从床上走到这里的?”
“嗯。”
“疼不疼?”
“不疼。”
钟离声:卧槽?是我想的那个地方吗?席砚卿这个禽兽不是人!
席砚卿终于放下心来,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万物竞相苏醒的恬静早晨,池漾耳垂微颤,捕捉到了他柔软温和的长吁。
这长吁莫名抓耳,挠的她心里一阵痒。
“那就好。”检查完伤口,席砚卿站起来,大半个身子斜倚在书桌上,垂着眸光问她,“对了,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哦,我说我就是看屋子太暗了,所以来拉个窗帘,你上面的资料我都没看。”池漾一脸认真地解释。毕竟席砚卿昨晚的那番话,让她觉得他还是挺在意商业机密这件事的。
席砚卿似乎也猜到她为什么这么说,唇角微微勾起,一脸漫不经心道:“看了也没事。”
池漾:“嗯?”
两个人安静对视着,突然之间,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凭空响起:“我作证!池律师什么都没看!她本来拉完窗帘就要走的,是我叫住她的。”
钟离声义正言辞,为池漾的话增加着可信度。
席砚卿听到这个声音,微微侧了下.身,这才想起来屏幕那头还有个人。
他和钟离声早上开了个视频会议,席砚卿怕池漾起来肚子饿,就先下去给她买了点早餐,没想到她能起这么早,他也就没关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