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身滑出地下车库,视野一下子由暗转明,池漾看着窗外的光线,恍然想起他们的初见。
她侧头问:“席砚卿,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特别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第一次在机场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熟悉,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你。”
说话间,车子开上主路,席砚卿打着方向盘,随意道:“可能前世见过吧。”
听到这个笼统的回答,池漾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但是她明白,他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侧面否定了他们之前见过的事实。
否则,以她对席砚卿的了解,他是绝对不忍心错失两人相遇的每一个瞬间的。
池漾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席砚卿侧目一看,屏幕上显示着萧洛则的名字。
怕他开车不方便,池漾贴心地问:“用帮你接通吗?”
“不用!”席砚卿语气果断,音调也莫名提高了几许。
池漾收回正准备按下接通键的手。
沉默片刻,席砚卿才解释说:“一个有点难缠的客户,没必要接。”
池漾没觉得这个行为哪里不妥。
席砚卿双手贴上方向盘,瞬间沁出一手的汗。
几分钟后,又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这次是钟离声,席砚卿瞥了一眼,直接按下接通键。
他没带蓝牙耳机,只能开成免提。
池漾被迫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全程。
挂了电话,席砚卿还没出声,就看到池漾右手指着右前方,着急地说:“诶诶诶,前面正好是一号线,你在那儿把我放下。”
席砚卿瞥她一眼,眼观前方,任车身直冲冲地掠过地铁口。
池漾正要解开安全带的手顿在半空,问他:“你干什么?”
席砚卿:“先把你送回家。”
“......”池漾很是无语,提醒道:“席先生,我已经过了男朋友不送我回家会生气的年纪了。”
席砚卿余光看她,悠悠道:“哦,我还没过。”
“......”
半个小时候后,车子到达御府左岸。
池漾解开安全带,温声细语:“你好好工作,我在家等你。”
说完又添一句:“不管几点回来,都要记得来找我,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给你。”
听到这儿,席砚卿拽住她的手,目光颇具深意的看向她:“还有礼物?”
“什么叫还......”瞬间,池漾反应过来他这个“还”字从何而来。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他眸色深了几许,嗓音放低,暗示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池漾被他盯得心慌,讷讷解释:“不是昨天那个......”
席砚卿扣住她的手,俯身凑近她耳畔:“我说要昨天那个了么?还是说,池律师又在欲盖弥彰了?”
“......”
“我昨晚对你不好?嗯?”
“......”
池漾脸皮薄,一把甩开他的手,二话不说下了车。
席砚卿笑着,缓缓把车窗降下来,笑意浮上眉梢,柔声说:“乖一点儿。”
池漾斜眸睨他,用最狠的语气说着最软的话:“你开车慢点!”
席砚卿被她逗笑:“嗯,等我回来收礼物。”
池漾:“......”
看她上了楼,席砚卿拿出手机拨了一则电话,那端很快就接通。
萧洛则的声音从手机传出:“席总。”
席砚卿嗯了一声,问:“日期定下来了?”
“是的。后天拆。”
“知道了。”
“你要过来吗?”
“嗯。”
-
池漾本来的计划,是陪席砚卿看一场电影,再为他做一顿晚餐,然后把准备好的生日礼物亲手交给他。
结果,因为他临时的工作安排,这些计划都被打乱,她一个人无所事事的,回了家。
打开门,她弯腰在玄关换鞋,眼神一扫,又扫到昨天她找出来的那个宣传册。
云听奖学金发起人:秦楚河。
这话像是魔咒,紧紧箍住她的神经。
千里之堤,终毁于蚁穴。
那些尽力掩藏的心绪,终究还是成了九仞高山的最后一抔土。
无法填补,功亏一篑。
这两个名字,以这种形式结合在一起,在她看来,是巨大的荒诞,也是天大的讽刺。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既能让你遍体生寒,又妄图融化坚冰,来为你取暖。
殊不知,坚冰融化时,会吸热,会一点一滴地耗尽,你身上储存的热量。
冰天雪窖里,热就是血。
热量耗尽的那一刻,生命也随之消损。
巨大的荒谬感让池漾喘不过气。
她终于拿起那个宣传册,将它撕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
她攥着这些碎片,冲下楼去,一把扔在了垃圾桶。
下一秒,她目光凛然地向朝大走去。
-
朝大音乐学院位于校园正中央,南倚明德静湖,北临白杨大道。
前半身是恢弘现代的玻璃幕墙,后半身是古朴典雅的大红墙壁。
池漾站在门外,抬头打量着眼前的这幢建筑物,却迟迟没有踏进去。
安静默然的,像个雕塑。
分寸不动。
直到一个奶声奶气的童声响起:“是池漾姐姐吗?”
闻声,池漾低下头来。
虽然仅有一面之缘,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席砚卿的小侄女,白念笙。
距离他们上次在游乐场的见面,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池漾心里有点惊讶,她竟然能一眼认出自己。
她蹲下身来,暂时隐藏起自己的负面情绪,笑着跟白念笙打招呼:“原来是笙笙啊,这么久了,竟然还记得姐姐啊。”
“嗯。”白念笙狠狠地点了下头。
池漾接着问她:“你一个人吗?”
白念笙摇摇头,说:“不是的,我是来......”
“白念笙!”一个声音凭空响起,振聋发聩,强势截断了她的话。
池漾和白念笙同时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是白清让。
只见他平时的温和与儒雅,顷刻间荡然无存。
像换了个人一样,正迈着大步,气急败坏地朝这边跑来。
“爸爸......”白念笙轻声叫了下。
听到这个称呼,池漾微微愣了一下,顺带着理了下这其中的关系,白念笙是席砚卿的侄女,白念笙又是白清让的女儿,所以席砚卿和白清让是表兄弟的关系?
这个世界......这么小的吗?
“笙笙,先去找你张毅叔叔,”说完也不等白念笙答复,白清让就推着她往前走,“张毅,把她带走!”
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这下只剩下池漾和白清让两个人。
炎炎夏日早已过去,微凉的秋里,白清让的额头却渗出了一层汗,他尽力保持着镇定,如实道:“池律师,刚才那位是我的女儿,白念笙。”
池漾点头,说:“我知道。”
白清让双眸微敛,似要隐藏住那些狼狈心事。
再开口时,他声色莫名下沉,显得沮丧又愧疚:“有件事情我必须跟您解释一下,我知道我这么做很冒犯,也很抱歉,但是......”
或许是上天为了报他刚才打断白念笙的“仇”。
他话说到一半,池漾的手机突然,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白教授,我能先接个电话吗?”
“您请便。”
然后,池漾往旁边走过去了些。
刚按下接通键,里面就传来孟仲季火急火燎的声音:“池律师,您赶紧回律所一趟,十万火急!”
说完之后,还没等池漾问是怎么个情况,那边就挂了电话。
池漾怕是真的有什么急事,于是折回去跟白清让说了下情况,就先行离开了。
她到达律所,是二十分钟后。
孟仲季在门口等着她,兴奋神色溢于言表:“池律!大客户大客户!伟达集团董事长亲自上门谈合作了!”
同一瞬间,一道浑厚男声在她耳畔响起:“池律师好,伟达集团秦楚河。”
池漾回眸,看见一张她此生再也不愿意看到的脸。
那次商务晚宴上的蝴蝶,终于抵达得克萨斯州。
于她心头,掀起暴烈飓风。
☆、将倾
飓风席卷之处,过往与现实交叠在一起,撕扯出的画面,是断壁残垣,是天崩地裂。
池漾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卷在空中,摇摇欲坠,暴雨将倾。
她的目之所及处,那个男人正不疾不徐地朝她走来。来人看起来是大约三四十岁的年纪,但池漾知道今年的他已经五十岁了。
一身裁剪上乘的深棕色西装,价格不菲,发型一看就是有专人打理,得体妥帖,不见白丝,脸上挂着温和疏离的笑。
温和和疏离相比,疏离更多。
毕竟,气质这种东西,不是一天能养成的。
年轻时那样杀伐果断、狠辣无情的人,不可能摇身一变,就成为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有些人,竭力想逃开过往,过往却都写在了他们脸上。
他一步步逼近,身后是散落了一地的阳光。
可这阳光,没让池漾觉得有半点温暖。
因为,她很清楚,他不是携光而来的人,而是偷了光、还要将她拉入黑暗的人。
那些沉于岁月的回忆,因他的出现瞬间复苏。
池漾蓦地,心口一噎。
她下意识地攥紧手指,细长指节被压出白痕。
秦楚河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到她的身边,朝她伸出手,唇角挂着笑意,又重复了一遍:“池律师好。”
池漾仰头,对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顿觉冷水浇背,寒意钻心刺骨。
她恨不得,现在就抬起手——
扇他一巴掌。
然后,将身上的所有芒刺对准他,用一个个罪行,把他虚假又伪善的面具,撕裂得体无完肤。
可是,她不能。
在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之前,她不能冒这个险。
因为,她有软肋。
这个软肋,她不能让他攻破。
因此,纵然理智被死死地堵住,连呼吸都觉困难,但她不能垮下,不能原形毕露。
还好,他曾用最残忍的方式,教会她如何在最无助的情况,为自己造一层保护的壳。
所以,几乎是瞬间,池漾把脑海里的断壁残垣强势搬空。
她眼神挟着凛光,冷若冰霜地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年未见的男人,眼神直直略过他伸过来的手,声线冷寂:“谈合作?”
听到她的声音,秦楚河蓦然怔住,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随之,他眉间覆上几许复杂情愫,声色也瞬间缓和几许:“是。”
池漾径直走过他身边,一个眼神都没撂下,转身对孟仲季说:“找顾律师过来,我这几天案子多,接不过来。”
“哦、我这就......”孟仲季话说到一半,被强势打断。
秦楚河一脸知会地开口:“我既然来了,肯定是有目的的,池律师这么果断的拒绝,怕是到时候会后悔。”
池漾脚步一顿,冷冷道:“去会议室。”
空荡沉静的会议室里,两个人分坐于会议桌两端。
池漾打开笔记本电脑,用屏幕遮挡住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竭力压抑住颤抖的势头,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秦总,有什么需求,请说。”
秦楚河凝着眉眼,闭口不提公事,目光打量着对面的人,唇角弯了起来,眼角褶皱更为明显,“池律师跟我听说中的不太一样。”
池漾面不改色:“我工作的状态就是这样,还请秦总见谅。”
“那生活中的状态呢?”秦楚河问,“不知道池律师还记不记得,半个多月前,我们见过一次。”
他说的是,云锦书替她补过生日的时候,他们在餐厅走廊上的一次会面。
听到这句话,池漾心里一阵冷讽。
何止是记得,那次见面就像是噩梦一样,纠缠了她数个难眠的夜。
“这个还真的不太记得,”池漾否认道,“秦总有什么需要还是尽早提出,我不习惯在工作场合聊私事。”
“那这个,池律师一定有印象吧。”说着,秦楚河将手机滑过会议桌,递到池漾面前。
池漾微敛眉眼,目光下移,嘴角瞬间僵住。
——那是一个多月前,她在聚享商务晚宴上拉小提琴的照片。
与那天如出一辙的荒谬感再次铺天盖地的朝她涌来,池漾尽力压住嗓音里的颤:“你怎么会有这张图片?”
秦楚河说:“那天,我在现场。”
听到这个答案,池漾没忍住,冷哼了一声,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她目光一凛:“既然秦总当时在现场,应该也知道我这么做的缘由。说实话,我觉得能教出那种出言不逊的孩子的家庭,父母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合作的原因。”
她说的话一点都不客气,秦楚河听了明显有片刻的怔愣。
他尽量让神色恢复如常:“所以我特意来跟池律师道个歉。当时犬子不懂事,但他意指的对象绝对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