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想一个又一个地问,但是——
她现在听不到。
所以,她觉得现在问了也是给席砚卿徒增烦恼。
不过,她可以说。
她可以,先把席砚卿心里的那些疑虑,为他打消。
这是她吹过最安静的头发。
吹风机嗡嗡着,她却听不到。
直到身旁吹风机的那股子热气消失,池漾才意识到结束了。
她转过身,看向席砚卿,只见他正面无表情地收着吹风机。
她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席砚卿。”
席砚卿闻声转过头来,目光认真地看向她。
池漾微微凑近身子,默默地触摸上他的右手,然后又默默地把他的手牵过来,放在自己掌心暖着。
席砚卿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温柔地笑了笑。
池漾看到他的笑容,在心里莫名舒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我有话想跟你说。”
席砚卿看向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池漾摩挲着他宽厚温暖的手掌,一点一滴地解释道:“我昨天骗你我是来出差的,是我不好。其实我是来祭奠我的母亲的,她就葬在远郊墓园。”
她说得云淡风轻,席砚卿却唇角一僵。
“昨晚京溪大暴雨,飞机延误了一晚上才起飞。我在朝歌机场打车的时候,又遇到了一些情况,所以到达墓园的时间就晚了些,以至于下来的时间也晚了些,那时候天色不好,又突然下起了雨。但是我之前看天气预报说是没有雨的,所以我没有一点儿准备。你上次在清水县找到我,应该也知道......”
池漾顿了下,声音带着颤意:“我对下着雨的山路,有种惧怕心理。”
席砚卿知道她现在听不到,只能伸出右手回握住她,把她的手掌紧紧包裹在自己的庇佑下。
“所以,其实我每次的出发点都是好的。那次在清水县,我就是怕自己会淋雨会失聪,所以才选择了赶紧下山,这次也是一样,我怕雨越下越大,所以我才拼尽全力往山下跑。我没有任性,我也从来没有拿自己冒险,我每次都是想规避风险来着......”
说到这儿,她终于忍不住,两行热泪从眼眶,簌簌垂下。
席砚卿一下子慌了阵脚,赶忙拿起纸巾为她擦泪。
不过,好像,于事无补。
因为一旦开了这个头,就很难再收住眼泪。
池漾颤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心里话:“但是......我很没用......我每次都把自己推到了绝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今天真的以为自己就要......离开......唔......”
唇上突然传来一阵温软触感,池漾被迫止住了说话。
席砚卿捂住他的嘴,严肃道:“别瞎说!”
池漾拦下他的手,摇摇头,固执地往下说着:“我当时心里想了很多,我想如果我现在离开,我会不会有遗憾。我的答案是,遗憾是有的,并且有好多好多,关于家人的,关于朋友的,关于那些我还未曾回报过的感情的。可是,我发现在这么多的遗憾中,我最大的遗憾是你......”
席砚卿听着她的话,感觉有一团灰烬,从他的嗓子眼,掉落至肺腑间。
咳不出来,只得被动咽下。
她流着泪,却坚持要把话说完:“我就是觉得我陪伴了家人二十年,陪伴了朋友十年,唯独陪伴你的时间......太少太少......真的太少太少......并且每次都是你来找我......每次都是你主动跑向我,我还没有好好地照顾你......我还没有给你幸福......”
听到这儿,席砚卿再也听不下去,长臂一攫,把她揽近,俯身吻住了她。
当言语走至尽头,身体是最诚实的答案。
他给了她,一个诚实又无懈可击的答案。
池漾终于在他的安抚下,慢慢收起了眼泪。
席砚卿抱起她往卧室走。
把她轻放在床上,为她掖好被子之后,席砚卿想着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她应该早就累了,就想着让她早点休息。
结果,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池漾却一下子坐直身子,伸手拉住了他。
席砚卿回眸。
池漾没说话,从拉住他胳膊的手掌里腾出一个手,意有所指地指了指旁边的床。
席砚卿瞬间领会,弯下腰来,勾起唇角,问她:“想让我留下来?”
池漾靠着纯白色的床头,一双眼睛亮如银河,像只小兔子一样,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
席砚卿笑着,在她身边躺下,把她整个揽在怀里。
视若珍宝。
池漾依偎在他的怀里,肆意享受着他的味道,他的体温,以及他为她筑造的安全感。
她的心,忽然变得很熨帖。
“席砚卿,我跟你说个秘密。”
“我从小就怕黑。需要抱着玩偶开着灯才能睡着,要不然就很容易做噩梦。”
“但是,每次只要你在的地方,我既不用抱玩偶,也不用留灯,并且也不会做噩梦。”
她表情感情的方式一向内敛,不太会说。
对于爱情更是。
但是,今天,她却把自己的心里话,完完全全地说了出来。
这节课,是他亲自教会她的。
席砚卿把她抱得更紧,似乎想把自己身上所有温暖的能量,尽数奉上给她。
“放心睡吧,我一直在。”他说着,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 给她制造风暴是吧?
那我先给你制造风暴。
——席砚卿
☆、怪我
窗帘只拉了挡光层,对街光影流动着,漏进来几许清辉。Ustinian字迹清透,却依然清晰可辨。
池漾依偎在他的怀里,清清浅浅地睡着。
席砚卿看着她安然入睡的侧脸,满脑子都是她刚才说这句话时的样子——
“可是,我发现在这么多的遗憾中,我最大的遗憾是你。”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占据。
他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十年前就牢牢攥住那份相遇,好让自己,从那时起,就走进她的生命。
这样,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
夜色渐沉,他被各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包裹着,无知无识地合上了眼皮。
凌晨的夜寂静无声,浓稠似墨,无孔不入地漫过每一处罅隙。
他趁着寥廓星幕,终于攀上高耸山峰,目光所及之处,是漫山遍野的萧索与洪荒。
巍峨巉岩隐没于黛青色的轮廓点,残败枯木残喘于墨黑色的边际线。
暗夜裂出一道缝,露出月色如钩。
似是天穹坠下的一把刀,笔直利落地把那角悬崖,切得陡峭又险峻。
苍茫辽阔的荒野上,一个身穿白裙的纤瘦背影,正心无旁骛地朝那座悬崖奔跑。
“池漾!”认出这个背影后,席砚卿叫了她一声,却无人应答。
紧接着,他目光下移,一眼瞥见悬崖之下有一个身影,双手狠狠握住峭壁间斜长出来的枝桠,正在拼命呼救。
慢慢地,那个人呼救的声音愈发孱弱,与此同时,那个纤瘦身影跑得越来越快。
席砚卿迈着大步想要追赶上池漾,扯着嗓子想要让她回头。
可无论如何努力,他的喉咙都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只有他的嘴巴,在毫无意义地一张一合。
终于,池漾跑到悬崖边,双腿跪了下去,正打算伸手把那个身陷绝境的人拉上来。
席砚卿却通过他的视角,看到那个呼救的人一脸得逞的笑,以及手心里藏着的——
刀尖。
“池漾!不要!”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
终于发出了声音。
终于。
可是这声音,不是梦境里的他发出来的,而是现实里的他。
在这一刻,他梦境里的虚构,与现实中的真实,近乎无缝地相撞了。
他身体猛地一颤,瞬间从梦中惊醒。
原来,一切都是梦,一切都是假的。
他本以为可以如释重负,可是没有。
巨大的空虚感和后怕感,如同漫溢出来的夜色,严丝合缝地将他身体的每一寸感官都封闭。
双眼被蒙住,双手被迫握着平衡杆,脚下只有一条细若银丝的线。
他整个人好像被悬在高空,狭路走钢丝。
稍一瞻顾,就能直直坠入深渊。
把他从深渊里拉回来,是耳边温温软软的一句:“怎么了?”
席砚卿垂眸,看到怀里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那个在梦里差点被拉下悬崖的人。
强烈又急剧的患得患失感,瞬间激起他内心最底层的暴戾。
他一低头,狠狠吻住了她。
没有任何铺垫,他一把撬开她的牙关,与她咫尺交融。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可以说服自己,他没有失去她。
池漾承受着他突如其来的撞击。这次,他不知温柔,也不知渐进。
不过,她却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他这么拼命想要拥有她的原因。
这种劫后余生的崩溃感,与她刚才的心绪如出一辙。
她将要坠落的那一刻,他义无反顾地,朝她伸出了手。
那么她,便会对他誓死效忠。
用尽她的所有。
他们在月光下抵死缠绵,最后拥抱着彼此的热汗共枕。
Ustinian见证了这座城市十年的月光。
终于在告别的前一夜,见证了他们两个人的,专属月光。
也算不辱使命。
也算,没辜负他,十年如一日的深情。
-
翌日早晨。
Ustinian展墙的拆除工作开始动工,工作人员从最下方那串已经不再神秘的网址开始拆起。
“帅哥,到了。”
没人应。
“帅哥,到了。”
还是没人应。
出租司机无奈,只得把声音再提高几个分贝:“到了!”
坐在后座的叶青屿终于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前面的打表器,从钱包里掏出钱付了款。
极快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他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师傅,对街这面墙......”
司机一边给他找着零,一边接上他的话:“看起来震撼吧,不过要拆了,可惜啊。你真是来的不凑巧。”他把零钱递给叶青屿,“你要是昨晚来,还能看到灯光秀,还有......”
“不是,”叶青屿打断道,“我想请问一下,这面墙是谁设计的?”
司机摇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
叶青屿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面墙是UN集团旗下的是吗?”
“那肯定是啊。”
“UN集团老总是哪位?”
司机说出一个名字:“萧洛则。”
话题止于这个陌生的名字,叶青屿没再多问,下了车。
昨晚把池漾安顿好之后,席砚卿给叶青屿发了个定位,就是这个酒店的地址。
于是,他定了最早的一趟航班,由京溪飞往朝歌。
这是他时隔二十年后,再次踏上这座城市。
他知道这里是池漾的故乡。二十年来,每年冬天,池漾都会回到这座城市,祭奠她的母亲。
在池漾十六岁之前,每年都是叶青屿的爷爷叶宥深陪她一起过来。叶宥深去世之后,池漾执意不愿让人陪,每年都是自己过来。
她不愿意一个人在这座城市过夜,一般都是订当天最早的航班来,当天最晚的航班走。
可是,现如今这所有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她突然来了这里?
以及,萧洛则和Ustinian又是什么关系?
叶青屿带着疑惑,和比疑惑更深的愤怒,经由专人引导,直接坐电梯上了顶层。
出了电梯,工作人员微微一侧手,有礼貌地说:“席先生的房间是2001室。”
叶青屿道了声谢,独自往走廊尽头走去。
黛蓝色墙壁,浮雕几盏星辰模样的壁画,被灯光分割出明暗交界。深红色地毯一路铺展至走廊深处,显得深沉内敛。
但叶青屿,深沉不起来,也内敛不起来。
他脚步加快,手掌攥紧,心里的愤怒,一路飙升至眉峰。
很难想象,那一张总是温柔无害的笑脸上,会有这般骇人的表情。
他步伐很快,快要到达2001室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席砚卿怕吵醒池漾,关门的动作小心至极。也因此,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一点上,难免会放松戒备。
于是给了来人可乘之机。
席砚卿刚关好门,还没彻底转过身来,手肘就突然被人掣肘住,紧接着,重重的一拳,精准无误地打在他的胸膛。
下一秒,他的衣领被人紧紧地拽住,他轻敛眼睫,看到叶青屿那张面目狰狞的脸。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他愤怒至极的声音:“席砚卿,我特么有没有跟你说过,永远不要给我,把那一拳还回来的机会!”
说完,似是还不解恨,叶青屿又抬腿撞了他一下,眼神写满杀气,咬牙切齿道:“你还的倒挺快,嗯?”
席砚卿没吭声,连半点反抗的动作都没有。
叶青屿手上动作未松,横眉怒目道:“就因为陪你参加个商务晚宴,她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就这样被拆穿,嗯?席砚卿,你跟我说说,你怎么担得起这个责任?”
“怪我。”
他终于从喉间哽出两个字。
☆、默剧
他太坦诚。
叶青屿有片刻的怔愣,连带着手上的力道也莫名松了几许。
席砚卿就这么,任他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