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掠十年灯——史今朝
时间:2021-02-08 10:13:25

  对峙几秒,最终叶青屿主动松了手,眼神觑向席砚卿,冷眼问道:“我妹人呢?”
  “还在睡觉。”
  叶青屿蓦然一顿:“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席砚卿重新插入房卡:“进去说。”
  叶青屿制止住他的动作:“我跟你说的话,不太想让她听到。”
  闻言,席砚卿开门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瞬,声线自然沉下去:“她......”
  席砚卿手触上门把,却没有往下压。想了想,他还是把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应该暂时听不到”给收了回去。
  末了,他松了手,对叶青屿说:“去会客厅。”
  两道颀长身影,逆着光,穿过幽深长廊。
  席砚卿走到会客厅外,熟练至极地在密码锁处输入指纹。
  叮的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叶青屿看着他这一系列跟到自己家一样熟悉的动作,内心觉得越来越匪夷所思。
  席砚卿跟UN集团到底是什么关系?
  会客厅与2001室横跨走廊的东西,都坐北朝南。
  巨大的落地窗,毫无遮掩地显露出,对街那堵面积巨大的Ustinian展墙。
  与池漾十年前丢失的那个滑板,一模一样。
  刚才司机说的那个萧洛则,又是谁?
  叶青屿内心乱成一团,这种未知,让他恐惧。
  他害怕,未知背后的真实,会摧毁池漾。
  他害怕自己,接不住她。
  两个人在落地窗前的一套木质茶桌坐定。
  这个视角太一览无余,叶青屿望着那面墙,不由得蹙眉。
  席砚卿瞥他一眼,直入主题地问:“那幅画,眼熟吗?”
  “当然眼熟,”叶青屿言语间依旧难掩愠气,“不?这到底怎么一回事?那个......叫什么萧洛则的人是谁?”
  恰逢此时,天边积重的云层散开,浓烈秋阳破云而出,径直地泛进落地窗。
  席砚卿身体坐直,逆着光往下眺望。对面展墙的右下角,带着安全帽的工作人员正在工作,www.ustinian.com的三个w已经拆下一半,无所依附地翘起在半空。
  被动地等待坠落。
  当初设计这面墙时,席砚卿怎么也不会想到,它们最终的结局,会是这样。
  “萧洛则是UN集团的执行总裁,”席砚卿收回目光,“但我是UN集团的最大股东。”
  叶青屿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席砚卿缓缓开口,揭开那段往事:“这面墙建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滑板的主人。”
  “什么?”
  “十年前,池漾那个丢失的滑板,被我捡到了。”
  叶青屿处在巨大的震惊里,下意识地重复着:“......什么?”
  席砚卿回溯着时间轴,快速拨到十年前的那一天,继而定格,一帧一帧地回放。
  -
  十年前,这里还不是UN商厦,而是一家音乐厅。因为设施老旧,即将被拆除,改建成艺术画廊。那是七月中旬,这家音乐厅在这里举办了最后一场音乐演唱会。
  席砚卿的母亲颜瑛是将要建成的艺术画廊的设计总监,这次过来是做实地考察工作。机缘巧合下,席砚卿陪着她欣赏了最后一场音乐会。
  音乐会进行至快一半的时候,席砚卿走了出来。
  这晚正值满月,星罗棋布间,皓月似玉盘,嵌在遥遥夜空。
  音乐厅外是一大块平坦的空地,此时安静至极,鲜少有人经过。
  席砚卿百无聊赖地坐在临街的木椅上,与无尽稀薄的夜色相对。
  他本来没有细细打量这座城市的念头,直到一阵风,浩浩荡荡地掠过他耳畔。
  与此同时,他耳朵微动,于万籁俱静中捕捉到一阵滑轮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闻声望去。
  一个高挑纤瘦身影,步履如飞,蹁跹着跃上轻盈滑板。
  只需一刹那,入眼的景色,全部入了心。
  平坦陆地化身为无边海洋,轻盈滑板化身为一叶轻舟,她身着一袭黑衣,百褶裙边似翻涌的浪,两条长腿簌簌而下,驾轻就熟地,掌舵着脚下的这叶轻舟。
  这一刻,皓月兴风,星群作浪。
  天地万物,皆来助阵。
  音乐厅里,恰逢其时地靡靡流出几缕悠扬音符,织就轻歌。
  她身姿摇曳,织就曼舞。
  轻歌曼舞,相得益彰,又长驱直入。
  如慢放的影片,一帧一帧地拓进他眼眸。
  成为此生难忘的一道风景线。
  他身后是川流不息的柏油路,络绎不绝的车辆无声地划过,尾灯连缀成自然至极的布光;他身前是灯火阑珊的一大块空地,音乐厅外侧的光都熄灭,仅有音乐厅最顶端的一束追光,孤单又笔直地,倾洒而下。
  厅内的演奏早已渐入佳境,席砚卿从那里出来的时候,那里灯火辉煌,那里亮若白昼。
  厅外与厅内,用截然不同的光影布景,撕裂出明与暗的极致对比。
  明是狂欢,是尽兴,是声势浩大的、极具仪式感的告别。
  暗是留念,是不舍,是悄无声息的、深藏在内心的再见。
  这座城市的人,对艺术有着最为虔诚的尊重。
  那么她呢?
  她是来狂欢?还是来留念?
  席砚卿想着,拉低棒球帽,将自己的面容隐在阴影之中,做一名沉默的看客。
  她似乎一直没发现他的存在,心无旁骛地扬帆、起航、落定、再扬帆......
  如此循环往复。
  席砚卿就这么坐在暗夜里,将所有目光悉数奉上。
  ——予她。
  那袭身影随着如水的夜色一路延展,直至最南端,那里是一条通往天桥的楼梯。
  左侧是步梯,右侧是电梯。
  步梯中间呈台阶式,两边是斜坡式。
  席砚卿目光定格在这一隅,正琢磨着她是会选择步梯上去还是电梯上去的时候,就看到快要抵达的她,如短跑运动员一样,双腿搅动着风,瞬间加快了速度。
  百褶裙摆随风跃动,起起伏伏。
  于他心头,掀起一场不知名的海啸。
  加速度完成,下一秒,她利落地冲上了步梯——
  两边的斜坡。
  席砚卿望着这一幕,眉头猛然蹙起。
  ——这动作难度极高,他怕她受伤。
  但她丝毫不知胆怯,身体微微前倾,如破风而出的箭,所向披靡地刺向,凛凛的夜空。
  只消十来秒的时间,她用身体,炉火纯青地在夜色中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从平坦陆地,移至宽阔天桥。
  在这段时间内,她不再是掌舵者。
  她与她脚下的滑板,融为了一体。
  因为这个动作的完成,不仅需要对自己技巧的极高信任,也需要对自己武器的极高信任。
  她的武器,就是她脚下的滑板。
  席砚卿看着这一幕,出了神,以至于连音乐厅里传出来的澎湃乐声,都被他自动隔绝在耳畔。
  这夜静得,像一部经典至极的默片。
  重新打开他耳朵的,不是声音,而是她的一个抬手。
  席砚卿仰望着,天桥灯光稀落,音乐厅上的一束追光,由南向北地逡巡着。她微敛眉眼,目光投在音乐厅的入口处,左手肘弯曲着,右手则抬高至肩前约一掌的距离,来来回回地移动。
  他看着她这一系列操作,完完全全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子。
  她这是在干什么?
  寻根问底是人类的本能,在这种本能的驱使下,他刚才被封闭的感官,于瞬间悄然苏醒。
  他这才意识过来,音乐厅里的曲子早已换了一首。
  方才的舒缓与悠扬皆匿迹,传出来的乐曲,如泣如诉,荡气回肠。
  耳朵和眼睛串联出他追索的答案,他看懂了——
  她是在合奏。
  手里那个无形的乐器,是小提琴。
  天桥隔绝南北,柏油路隔绝西,音乐厅隔绝东。
  四角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席砚卿庆幸这份“包场”,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看作她唯一的观众。
  任她用一根根并不存在的弦,在他心头掀起一场云起雪飞。
  苍茫夜色里,她清秀眉眼映上皎皎月光,似漾开的深海;指尖撩拨又契合,似无声的低诉,在他心头拓开一席之地。
  星空寥廓,大地旷远,所有的风吹草动,都昭然若揭。
  他不敢自欺。
  因为心跳的频率足以出卖他的心动。
  那一刻,他脑海里莫名浮现三个字:要完蛋。
  兵不血刃,金戈无声。
  有些东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沦陷。
  从这一刻,或是更早的某一刻,命运就已经开始撰写结局。
  但命运向来,不喜欢一眼望到头的平淡剧情,总喜欢制造些波折。
  席砚卿本以为,他会把这场安排,写成一个先一见钟情、再日久生情、终白首长情的剧本。
  可没想到,波折就此发生。
  正弹奏着的她,忽然放下双手,拿出手机接了一个电话。
  下一秒,她笑意尽收。
  手忙脚乱地拎起滑板,就往天桥下跑。
  刚才的驾轻就熟完成不见踪影,仿佛只是一个初学者,连滑板都不知该怎么拿。
  这侧的电梯只有上行,于是她走到步梯处,一步三四个台阶地往下跳。
  席砚卿目光定在她身上,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他想拉她一把。
  却不料,下一秒,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此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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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敢
 
  素昧平生的两个人,在此刻的关注点,完全迥异。
  席砚卿的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她的目光却定格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只消几秒时间,席砚卿就看到她下到了中间的那个平台。但是,紧接着,她突然拿起滑板退后了两步,返回到平台最里侧,右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踏上滑板,左脚借力,向后一蹬。
  风驰电掣间,她乘着那叶轻舟,于下半段台阶上腾空。
  ——飞了起来。
  ???
  !!!
  席砚卿惊得顿住了脚步。
  几乎是瞬间,只见她膝盖微曲,于惊险中平安落地。
  滑板被弹远,于空中划出一条未知的曲线,无法预测具体会落在什么地方。
  但她顾不上管。
  紧接着,她迅速站起,大步流星地跑向右侧的电梯。
  快到达时,她伸长胳膊,身子前倾,被惯性带着,纵身一个跳跃。
  砰的一声。
  滑板触地的声音,和身体触地的声音,在寂静夜空中砰然作响。
  滑板落定,往前滑了几秒,碰到一个障碍物,停住。
  脚尖传来异样触感,席砚卿却没有任何心思去查看。
  他开始奋力朝她奔跑。
  与此同时,她按下的电梯紧急按钮,开始迅速制动。
  那个站得颤巍巍就要仰头向后摔倒在电梯传送带的小女孩,稳稳地跌在了她的背上。
  刹那间,电梯停止,追光定格,晚风止步。
  世界安静下来了。
  她的所有“冲动”,终于真相大白。
  ——这一套惊险的动作,腾空、落地、跳跃、紧急制动,只是为了争分夺秒地拯救那个与她素昧平生的小女孩。
  还好,这场意外,因她狂澜力挽,最终转危为安。
  小女孩惊魂未定,披散着的几缕长发垂在她眼前,轻轻摇曳。
  如果刚才这个小女孩的长发绞进传送带的间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还好......
  幸好......
  想到这儿,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压在她背上的重量,倏地减轻。
  她撑着手臂,想要从地面上站起来。可是,身上不知道哪里受了伤。她一动作,伤口摩擦粗糙地面,痛感顿时升级。
  “嘶。”她没忍住轻哼了一声。
  是真的疼。
  由内而外的疼。
  可她不能等,片刻都不能等。
  她必须马上站起来,马上去机场,去见一个人最后一面。
  音乐会行至尾声,渐渐有人从里面走出,很容易预见,几分钟后,这里会变得水泄不通。
  她到时再想离开,就会阻力重重。
  于是,她把苦痛与声音都封闭,心无旁骛地想要站起。
  却还是无力至极。
  她很清楚,这不是单纯的体力问题。
  而是她的心,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已经猝然陷落。
  惊慌失措间,突然一双手臂绕过她的脖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了起来。
  她轻轻坐起,抬眸一看,映入眼中一条轮廓鲜明的下颚线,灯光很暗,他帽檐压得低,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然后,她的目光跃过他的侧脸,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从出口涌出。
  慢慢地,大家注意到这边的小意外,纷纷朝这边走来,其中还有一两个工作人员。
  脚步声、谈论声、乐曲声,这些声音都应该存在。
  可她的耳朵,却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
  刚才,她并不是主动地把周围的声音都封闭。
  而是被动地,听不到了。
  情况至此,她目光一凛,一把拽上面前这个陌生人衬衫的前襟,言简意赅地说了六个字:“带我离开这里。”
  这是席砚卿问了她无数句话后,得到的第一句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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