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晋大喊:“放开我!你干什么!”
池焰跟没听见似的,在前台姑娘的尖叫声中,将许子晋的右手折到身后,大步推着他往外走。
然后他抬脚踹开酒店的木门,把许子晋当个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许子晋跌跌撞撞地摔在石砖地上。
他狼狈地爬起来,想冲回去,又惧怕于眼前这个年轻的男生。
池焰比他高,也比他更有力。
垂眸看他的神色,像一只荒野里随时准备猎杀动物的狼。
许子晋下意识后退几步,嘴里却不服输:“你们两个动手打人,我要报警!”
“你随意。”池焰冷冰冰地说,“需要我顺便帮你叫记者来报道么?”
许子晋吞咽一下,池焰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把他浇清醒了。
他是好不容易迎来事业转机的青年导演,在一个偏僻县城和人打架闹进派出所,这事传出去对他有害无利。
虽然南棠在圈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
跟来门边的女人神色淡漠,不以为然地看着他。她明明听见自己报警的威胁,但看起来根本无动于衷。
她会害怕闹大吗?
许子晋莫名意识到,南棠根本不怕。
·
许子晋的身影消失在花园尽头。
南棠轻轻揉着手腕:“谢谢。”
池焰没说话,只冷哼一声,转身准备上楼。
南棠跟过来:“你什么意思。”
池焰还是不理她,闷头往楼梯上走,结果刚跨上两步台阶,就听见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抬头,看见刘婷婷三人正慌慌张张地往回跑。
显然是刚才躲在楼梯这儿,偷看到了整个过程。
这下被抓到现形,三人都有些窘迫,僵在那里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最后刘婷婷硬着头皮撒谎:“我们、我们准备下楼买奶茶。棠棠姐,你要不要来一杯?”
南棠反而很平静,她侧身靠着墙:“看见就看见了,躲什么。”
刘婷婷更尴尬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请你喝奶茶赔罪!”
彭和安也歉意地看向池焰:“你要喝……”
“不用。”池焰没好气地说。
彭和安说:“附近还有咖啡店,或者你想喝咖啡吗?”
池焰看他一眼,明显已经不耐烦。
气氛又有点凝固。
一直没开口的杨书羞红了脸,拉扯着刘婷婷与彭和安,仓促地下楼跑掉了。
楼梯里只剩他们两人。
池焰不知在跟谁生气,几步上到二楼,站在走廊边低头点烟。
南棠想了想,跟过去站在离他一人远的距离。
头顶的天花板悬着一盏廊灯,暖黄色的灯光均衡洒落在两人发顶肩头,像搭了一出舞台剧的景。
四下静悄悄的。唯有中庭那棵不知名的高大树木,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
沉默片刻后,南棠先轻声问:“你在生气?”
池焰咬着烟头不肯说话,屈起的指骨清晰而锋利。
南棠更加肯定:“你生气了。”
池焰抿紧唇角,静了会儿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南棠微扬起头,漆黑瞳孔在夜色中如水洗过般干净,她用猜测的语气说:“你认为我看男人的眼光很差,所以才会惹上这样的麻烦?”
除此以外,她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池焰嗤笑一声:“醒醒吧,我对你看男人的眼光不感兴趣,虽然你眼光确实不行。”
南棠并不介意他话里的嘲讽。
不如说池焰这会儿带着尖剌的说话方式,还更像她所熟悉的那个别扭少年。
她揉了下被许子晋抻到的手腕,坦然地说:“没有人生下来眼光就好。人总归要多谈几次恋爱,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
池焰吐出烟圈,清淡地说:“是么?所以姐姐谈过几个人渣了?”
南棠挑眉:“你好像对我的感情史很感兴趣啊,弟弟。”
“……”
池焰哽了哽,侧过头去,显然不想接这个话题。
南棠笑了一下:“喂。”
“干什么。”池焰冷冰冰地回,“我今晚没空陪你故地重游。”
南棠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没那么着急,我只是想借个火。”
池焰拿烟的手顿住,犹豫片刻才摸出打火机递过来。
南棠伸手去接。
两人同时握住打火机,女人冰凉的指尖往内一勾,将打火机拿了过来。
她微侧过纤长脖颈,在火苗舔上香烟时深吸一口,清凉的薄荷味便混杂着辛辣的烟味进了嗓子眼。
池焰把手揣进大衣口袋,指腹不自然地搓了一下。
“我去买点儿东西。”
他把还剩大半的烟掐灭,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头也不回地下楼了。
南棠怔了怔,看向灭烟盒里长长的烟头。
不懂他抽哪门子的疯。
十分钟后,池焰又回来了。
他食指勾着药店的塑料袋,另一只手端着杯打包好的咖啡,上来后一股脑把东西全塞给她。
南棠一愣,问:“给我买的?”
池焰扯了下领口,不耐烦的语气:“手腕自己记得擦药。咖啡是热的没加奶,不想要就扔了。”
原来他还记得她乳糖不耐受。
南棠意外地道了声谢,快被冻僵的手指拿住热腾腾的纸杯,终于感觉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她微眯起眼,在夜色中打量池焰的轮廓,然后开口:“你……”
“嗯?”池焰似乎很警觉,“又怎么?”
南棠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其他人也回来了。
见她已经拿了杯咖啡,彭和安愣愣地问:“这杯奶茶怎么办?”
南棠瞥了眼池焰:“给他吧。”
彭和安哽了一下,怀疑南棠在逗他。
他跟池焰不算特别熟,但也清楚这人的脾气。
刚才买奶茶时他说了不用,这会儿再强行给他,池焰肯定会黑脸。
彭和安正在迟疑不定,池焰却主动伸出了手。
草莓味的奶茶眨眼就到了他那儿。
“谢了。”他对彭和安说。
第5章 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无……
池焰他们需要商量明天的行程。
南棠与几人互道晚安,先行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关上门,南棠就打电话给温语冬兴师问罪:“你告诉许子晋我来宁平了?”
出行前她只向温语冬透露过行踪,除此以外,她想不到泄密的人选。
温语冬迟疑一下,反问道:“他要去宁平找你?”
南棠冷笑:“他已经来了。”
“……你听我解释。”
温语冬那边环境嘈杂,应该正在某家酒吧寻欢作乐。他很快找到个安静的空间,一口气交待事情经过。
“昨晚许子晋来找我,说你不愿意理他。我这不是想着帮你出气吗,就说‘你活该,南棠指不定在宁平多逍遥快活,谁有空搭理你啊’。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说漏嘴了,本来还往回找补了几句,可惜好像没骗到他。”
南棠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在床上,边换衣服边说:“说明许子晋也看出你是个藏不住话的人。”
温语冬提醒她:“我好歹是你的老板,请你对我有最起码的尊重。”
南棠回答:“我记得,所以没有开口骂人。”
温语冬无法反驳,只能转移话题:“你俩谈得怎么样?”
南棠把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提到池焰时犹豫了一下,把他的身份模糊成了酒店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客人。
温语冬拍拍巴掌:“干得漂亮。我就说许子晋这人不靠谱,要么你还是考虑考虑我吧。”
南棠半跪在床垫上,伸手去拿叠在枕头边的睡裙:“那我选择孤独终老。”
“……”
温语冬尴尬笑了两声。
南棠当年还在给某位业界大佬打下手当执行制片时,温语冬曾经追过她。
那一年的温语冬尚且处于盲目膨胀的阶段,无论南棠如何拒绝都不肯放弃。有天非拉着南棠要她说清楚,他到底哪里不符合她的要求。
南棠拿这位傻白甜富二代没辙,加之确实被他烦到了,索性坐在他堆满香槟玫瑰的敞篷跑车内,把她和池星远的故事简单说了一遍。
最后还告诉温语冬:“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男人,最好能像他那样成熟而且目标坚定。你其实蛮好的,但一来跟我同龄,二来缺少一点破釜沉舟的拼劲。”
温语冬当时白眼快翻到天上去。
哪年出生是他能决定的吗?况且他好好一个不愁吃穿的富二代,也确实没必要像普通人那样努力奋斗啊!
最后,他万分不解地问:“既然你就喜欢池星远那款,那为什么又要跟他分手?”
南棠思考片刻:“因为我在池星远身上,找不到当初爱上他的那种感觉了。”
温语冬觉得她有病。
自此断了找她做女朋友的心思。
几年后的夜晚,宁平县的房间内。
温语冬难得感慨地问:“来,跟我说说。池星远到底哪里特别,到现在还在影响你的择偶观?”
房间里密不透风,暖气烘得人头脑昏沉。
南棠把阳台窗户开了道缝透气,看着窗外的夜色说:“很简单啊。”
“有多简单?”
“我应该跟你说过,当年他水性不好,却愿意在我溺水时跳下来救我。连命都肯为我豁出去,我怎么可能不心动。”
温语冬评价道:“吊桥效应下产生的爱情,确实让人难忘。可那会不会只是一种错觉?”
“这么晚了,你一定要和我探讨这个话题?”南棠问。
温语冬笑着说:“我只是想扮演知心好友听你树洞,免得下个月你回到燕市,还拿我泄密的事发作。”
南棠揉揉眉心:“不至于。你不是还在外面玩么,先不打扰了。”
挂断电话,南棠洗完澡,睡裙外面裹了件白色浴袍,就坐在阳台的吊椅上思考温语冬说过的话。
许多人都说吊桥效应是一种爱上对方的错觉,然而在她看来,那种刺激到身体发麻的感受,比任何一种高/潮都更令人心驰神往。
平生只要见过一次,便会食髓知味。
正在此时,隔壁传来了动静。
有人推开阳台的门,打开了墙上的照明灯。
南棠透过玻璃窗,看清了映在昏黄灯影里的人。
池焰手里拿着那杯草莓味的奶茶,出来后手臂搭在栏杆上,姿态懒散,似乎打算看看外面的夜景。
原来住在隔壁的客人是他,南棠想。
紧接着,池焰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咬着吸管慢慢转过头。
然后整个人停顿半拍,随即弓着腰,手撑着栏杆咳得撕心裂肺,显然是被奶茶呛到了。
南棠沉默地看着他,意识到两个相邻的阳台都开着灯,既然她能看见池焰,那么池焰必定也能清楚地看到她。
她垂下眼眸,发现自己有点衣衫不整。
浴袍腰带没系,衣襟松垮着快滑下去,一截睡裙的细吊带悬悬卡在肩头,露出胸口大片的皮肤。
南棠抿了下唇,默默把浴袍拢紧了些。
隔壁传来“砰”的一下关门声。
声音挺大,堪称扰民,足以传递出池焰的愤怒。
南棠看着对面空荡荡的阳台,感到纳闷。
走光的人是她,他有什么可气的?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起身回到房间,坐在床边给手腕上药。
南棠按下泵头,沿伤处喷了圈喷雾,空气里很快弥漫开浓浓的药味。
她把包装盒扔进垃圾桶,看到桌上那杯被她不小心遗忘的咖啡,忽然间想起……
第一次见到池焰的时候,她就扭伤了手。
·
七年前,九月的最后一个周五。
中午下过一场暴雨,褪去绵延数日的酷热,拂面而来的风夹杂着雨后青草的气息,宣告短暂的秋天即将开始。
南棠在燕市一所大学读大二,周五没课,她睡到下午才起床,慢吞吞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周末。
刚进地铁站,杨春晓就来电盘问:“什么时候到家?”
南棠说:“半小时后吧。”
杨春晓很敏锐:“这都几点了,你才出学校?周五一整天都没课,你昨天晚上就应该回来。说是昨晚同学生日聚会回不来,怎么,今天上午也有同学过生日?”
地铁正好在此时进站,盖过了杨春晓后面的废话。
人群立刻推搡起来,南棠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吊环拉好。
杨春晓啰嗦完总算想起正事,嘱咐她:“你回来的路上去花店帮我买束花。”
南棠问:“买花做什么?”
杨春晓说:“有个老同学搬到咱们小区来了,刚才邀请我晚上去他家做客。你说这人多没规矩,也不知道提前通知。家里暂时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就送束花吧。”
南棠答应了,又问:“你一个人去吗?”
杨春晓说:“怎么可能。你爸出差了,今晚你陪我一起。”
出了地铁站,往北直行三百米,就是南棠一家所住的小区。
这是个纯别墅小区,又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段,里面业主们的身家可想而知。
南棠找到花店,把要求报给老板。
付完款等待的时间里,她出门绕到花店后面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