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尽头有个沿街商铺的露天平台,平时鲜有人光顾。
南棠踩着墙边的水管,利落地爬了上去,见四下无人,便从包里拿出了一支烟点上。
她上大学之后跟室友学会了抽烟,平时瘾不大,偶尔烦了累了会来一根。
比如今天她就有点烦。
一想到等会儿要陪杨春晓去别人家虚情假意地应酬,她就感觉生无可恋。
烟才刚点燃,下面就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南棠稍微探出头去,看见是几个男生推着一个男生进巷子来了。
几人都穿着南棠他们大学附中的校服,被推在最前面的那位个子挺高,就是看着挺单薄,远不如后面那几位壮实。
刚开始的交流还算和平。
南棠很快明白了事情的起因:某人喜欢的女生喜欢上了那位高个子的少年,他咽不下这口气,叫上朋友把人叫到这儿来,警告人家离那女生远点儿。
作为一名路人,南棠都觉得这种想法太可笑了。
没想到被威胁的少年也有同感。
在其他人凶神恶煞骂了半天后,平静地问:“她喜欢我,关我什么事?有本事你让她别来烦我了。”
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小巷:“你他妈找打是吧!”
下一秒,怒骂声和拳打脚踢声混作一片。
光听动静,都能猜到那男生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
南棠换到角落的位置,再次探出头,只能看见身材瘦高的少年被人堵在墙角,周围数不清的拳脚不断往他身上落。
少年单手护住头,不怕疼似的,一声也不吭。
这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的暴力。
南棠看不下去,拿出手机准备报警,可她还没按下通话键,就有一声惨叫响起。
南棠抬眼,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冲出重围。
她的视线直直撞进少年深邃的眉眼。
少年没想到还在其他人在场,动作顿了半拍。
刚才惨叫的人又冲过来,抬脚猛的踹到他腰上。他在趔趄着撞上墙的瞬间,顺势借力反踹回去,同时手里握紧一根地上捡的废弃水管,抬起小臂挡住左边挥来的拳头,右手想也不想,直接又一棍砸了下去。
南棠屏住呼吸,忘记了报警。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被逼到极限的时候会挣扎出怎样的狠劲。
形势转眼反转。
之前还威风凛凛的几人,顿时乱了阵脚。
他们从施暴者变成逃跑者,好像前后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
直到最后一人跑出小巷,少年才扔掉水管,贴着墙边坐下去,一手搭在了屈起的膝盖上。
他低着头,校服上满是脚印,脱力般一动不动。
南棠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她连忙扔掉即将燃尽的烟头,见少年坐在那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当着他的面,踩着水管下去。
结果脚尖刚踏上雨后湿滑的水管,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南棠一惊,整个人直接摔了下去。
幸好平台不高,落地时左手及时撑住地面,才避免了脑袋着地的惨剧。
“嘶……”
南棠轻呼一声,感觉手腕扭到了。
她郁闷地爬起来,再抬头就看见少年微妙地打量自己。
硬要说的话,他的表情看起来……
非常无语。
估计没见过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还能在这种地方摔跤。
“看什么看。”南棠瞪他一眼。
少年没说话,错开了视线,目光不知落在哪里。
阳光好像就是在那时暗了下去。
南棠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住转过头。
他眼神黯淡,全然不见刚才以一敌三的凶狠,微弯着腰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莫名让她想起小时候见过的,一只被主人遗弃在路边的小狗。
南棠想了想,按掉花店老板打来的电话,退回去在他面前蹲下。
她离得太近了,少年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南棠问:“要送你去医院吗?”
少年花了几秒钟来理解她的话,然后摇头:“不用。”
南棠看着他说:“你这伤要处理一下。”
“……哦。”
他不咸不谈地应了声,左右看了看,伸手把地上的书包捡过来,拉开拉链在里面翻找一会儿,摸出一瓶医用喷雾。
南棠略感震惊。
普通高中生上学,谁会在包里带这个。
“你经常跟人打架?”她偏过头问。
少年扯扯嘴角,没有回答,而是把那瓶喷雾递到她面前:“你要用么?”
南棠的心跳乱了一拍。
像极了当年那只流浪的小狗,走过来在她脚边蹭了蹭。
她接过来,喷完药把喷雾还回去时,善意地提醒他:“早点回家把这事告诉你爸妈,让他们来解决。”
“好。”
“那我先走了,你真的不要紧?”
“嗯。”
那天傍晚,因为这个意外,南棠到家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五分钟。
好在她买回来的花足够让人满意,杨春晓便没有责备,催促她一同去老同学家赴宴。
杨春晓的老同学姓池,上个月刚搬来这个小区。
只不过前段时间杨春晓一直在国外旅游,才会等到现在才见面。
池家有个儿子比南棠大两岁,叫池星远。
长相英俊,气质清贵,鼻梁上架着书卷气十足的金边眼镜。
南棠坐下没多久,两家大人提议她和池星远交换联系方式。
她并不反感池星远,见他已经主动拿出手机,便也表现出配合的样子。
两人刚加完微信好友,外面就传来了开门声。
一阵鞋柜开关的声响后,玄关墙后出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南棠一怔,认出这就是巷子里的少年。
他在外面洗过脸,额发半湿,脸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顺着脖颈滴进衣领里。
弄脏的校服不知藏在哪里,只穿了件干净的白衬衫。
他应该不知道今天家里会来客人,走过来看见南棠和杨春晓,脚步猛然顿住。
池叔叔朝他招手:“来,这是你杨阿姨和南棠姐姐。”接着又看向南棠母女俩,简短道,“小儿子,池焰。”
池焰轻声向她们问好。
杨春晓可有可无地笑了笑,微微蹙眉,眸中流露出些许嫌弃。
池叔叔又说:“正好准备开饭,你快去楼上换件衣服。”
池焰“嗯”了一声,绕过客厅往楼梯走去。
南棠坐得离楼梯近,她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男生从她身后经过的动静。
刹那间,她悄然遮住手腕,故作淡定地看向在场众人。
他们会发现吗?
她和池焰的身上,有一模一样的喷雾味道。
第6章 差不多行了,真拿我当拆蟹……
事实证明,南棠完全是做贼心虚。
她手上那点药味早就散了。
至于池焰,他从头到尾都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
那晚餐桌上的气氛很融洽。
池焰的父母是那种极有分寸的长辈,不会强行拉着人问东问西,但又会适时抛出几个话题,好让初次见面的南棠不至于太过无聊。
得知南棠就读的大学校名后,池叔叔意外地看向长子:“星远,原来你们是校友。”
“是吗?”南棠意外地问,“池星远是哪个系的?”
池星远无奈地笑笑:“和你一样是经管系。我在老师办公室里见过你,你应该不记得。”
南棠确实不记得。
她在学校里属于那种成绩不上不下的学生,也不爱参加集体活动,要不是一张脸摆在那儿撑场,恐怕会是最默默无闻的一批人。
池叔叔笑着说:“那咱们两家挺有缘分。我和你妈妈都是宁平人,当了六年中学同学。现在你们两个又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以后可以多来往。”
杨春晓也说:“对,多交朋友是好事。”
南棠点头答应,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杨春晓今晚看似与人相处融洽,实际上根本没费多少心思去拉近感情。
果然当晚回家后,杨春晓坐在客厅里,喝着阿姨煮好的养生茶,轻声慢语:“回头等你爸回来了,咱们一起去看看新楼盘。”
南棠在旁边翻药箱:“又要买房?”
“这小区现在越来越不行了,什么人都能住进来。”杨春晓放下茶杯,“你找什么药?”
南棠不想被杨春晓知道她抽烟,便找借口说:“在学校不小心扭到手了。”
杨春晓探过头来:“多大的人了还毛毛躁躁的,也不怕被人看见了笑话。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们家的孩子要端庄稳重,你跟那些普通女孩不一样。”
南棠不想接这个话题。
用矫情点的话来说,杨春晓的娘家在宁平县算是没落望族。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杨晓春从小养成了一些自视甚高的毛病,总觉得身边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比她低一等。
后来杨春晓大学考来燕市,终于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那点县城里的荣耀,放在燕市根本不值一提。
不过幸好,杨春晓有张足够漂亮的脸。
因此得以嫁给南棠她爸,从此真正过上了富太太的生活。
南棠跟她妈观念不合,忍不住问:“你既然瞧不起池家,今天干嘛去他家做客?”
杨春晓白她一眼:“住进一个小区总不能避而不见,说出去多不体面。对了,你看见他家那小儿子没?”
南棠警惕:“怎么?”
“那孩子看人的眼神……唉我形容不出来,反正看着不舒服。”
杨春晓厌恶地摇摇头,想了想又说,“你如果想跟池星远来往也行,那个叫池焰的,就别搭理了。”
南棠撕开膏药贴,想起傍晚巷子里的那一幕。
她不懂杨春晓如何判断池焰的眼神让人不舒服,却只是很清楚地记得……
池焰的眼睛很漂亮。
·
宁平县,下午一点。
南棠一觉醒来,感觉头晕脑胀。
她睡眠质量向来糟糕,做制片后更是习惯了熬夜,因此哪怕清闲下来,生物钟也很不规律。
她下床拉开厚重的落地窗帘,发现今天天气很好。
原木色的窗户像一个画框,将远处层峦叠翠的山岭固定在视野里。天色如洗过般蔚蓝,映得酒店附近白墙灰瓦的民居都有了层水墨画般的意境。
自从入住酒店,南棠还没好好欣赏过外面的风景。
她站在阳台看了一会儿,才想起今天还有正事要办——外婆的祖屋需要维修,她得先去宁平县规划局提交申请。
政府部门一条街离酒店不算太远。
南棠一路步行过去,没等太久就轮到她的号了。
她把提前准备的资料递进窗口,工作人员仔细审核,不时抬头看她几眼。
外婆去世后,房子交由杨春晓继承。后来杨春晓遇害,南棠她爸根本无暇关心这些琐事,直到两年前才叫南棠回了趟宁平,把祖屋改到了她名下。
工作人员审核完资料,说:“记得提前把施工布局图都准备好。过几天我们会有人联系你,到时麻烦你去现场配合实地勘察,审核通过才能施工。”
南棠没想到这么麻烦:“那我直接把房子拆了不建,可以吗?”
工作人员不解地看她一眼:“这么大的面积,拆了不就浪费了?你哪怕简单修修,逢年过节一家人从外地回来玩,也好有个住处啊。”
排在南棠身后的是一家急性子,见她这边好像办完了,几个人不等叫号就先挤了过来。
县城里的办事秩序比不上大城市,工作人员也没阻拦,把南棠的证件递出来,就帮那家人办起了业务。
南棠无奈,只好收了东西走人。
走出办事大厅时,她一边想着该去哪里找人设计施工,一边感到胃有些难受。
她这胃是老毛病了,只要没按时吃饭,就必定痛给她看。
算算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她一整天都还没吃过东西。
南棠直接去了春山堂。
一来那里环境菜色都合她意,二来她也没兴趣开拓宁平县的美食地图。
这会儿早就过了饭点,店里客人不多。
服务生把她安排在靠门的一张小桌入座。
南棠喜欢吃辣,点了份香辣蟹和炝炒青菜。
等服务生把菜全端上来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件蠢事。
虽然昨晚池焰买来的药还算管用,可被许子晋抻伤的右手手腕依旧隐隐作痛,拿筷子吃饭倒不成问题,但要拆蟹就比较麻烦了。
南棠无奈,只好看着香辣蟹吃青菜。
没过一会儿,二楼包间那边有人出来。
这几人走得很慢,打头那个下到一楼,先把大门打开在那里等。
室外的冷风不断往里灌。
南棠皱了皱眉,想叫他先把门关上,谁知一抬头,却发现那几位客人里混了个熟人。
池焰穿着件冲锋衣,下面搭工装裤和短靴,衬得人高腿长。
他神色懒散,看起来不够专注,正稍侧过头听旁边的人说话。
而围在他四周的,全是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显得他身上那点清爽利落的气质都格格不入。
更为诡异的是,那几个中年人满脸堆笑地同他讲话,显然有讨好的意思。
池焰走到一楼,也注意到了南棠的存在。
他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放慢脚步:“你在这儿等我?”
南棠不知道这个弟弟成天都在脑补些什么,八成以为她专程守在春山堂,等他饭局一结束就要押送他去寻找线索。
她没好气地回道:“我在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