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焰叹气,很无奈地说:“没人知道他是天生跛脚,还是恰好腿上有伤。五年后说不定他早就健步如飞了。”
南棠心中的火苗渐渐暗了下去,她知道这事不能怪池焰。袍茉
一个十八岁的男生在凶手自杀后,突然说出一个谁也没见过的可疑人物,害得警察翻遍大街小巷也找不到目标。
他所描述的一切,与其说是目击到的现场,不如说更像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幻想出来的故事。
有时想想,南棠自己都觉得可笑。
竟然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故事,就不远千里来到宁平。
可宁平什么都没有为她留下。
亏她还想让池焰故地重游想起更多细节,却想不到昔日的荒地早已盖起了崭新的幼儿园,小孩子们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脸,如同世间从来没有生离死别的痛苦。
“行吧,今天谢谢你了。”
南棠轻轻吐出几个字,往后退到路边点烟,她的手一直在抖,火苗好几次擦过烟丝都没能将其点燃。
池焰皱了下眉,默默跟了过来。
南棠瞪他一眼:“干嘛。怕我太失望一下子想不开啊?”
她唇边勾着笑意,“没那么严重。”
池焰的唇角抿成直线,静了会儿才说:“我帮你点。”
他抽走她手里的打火机,按了一下。
火苗再次升起,稳稳地舔舐上她指尖的香烟。
南棠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单手拢了下浓密的长发,吐出烟圈时想,池焰这人虽然阴晴不定,但温顺起来的时候还是挺乖的。
“你要抽么?”
缓了缓情绪,她把烟盒递过去。
池焰抽出一支,低头把烟点燃。
他们抽着同样味道的烟,站在陌生的街头,宛如两个相依为命的异乡人。
南棠远远望向对面的人民医院。
她曾经在里面住过几天院。
杨春晓失踪后,她和父亲在外四处寻找,直到尸体被发现也不肯接受现实。那几天她一直在咳嗽,但根本没空在意,直到有天被紧急送进了医院。
普通感冒发展成肺炎。
送到医院的当晚高烧不退,烧得神智不清。
第二天好不容易醒来,就听说杀害杨春晓的凶手已经自杀了。
对于病中的南棠来说,这个结果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就像刚看了电影的开头就昏睡过去,一觉醒来只剩大银幕上的演职人员名单告诉她,一切都结束了。
南棠把烟掐灭,脑海中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侧过身,回忆着问:“钟顺荣死的前一天晚上,你在医院?”
池焰看她一眼:“嗯。”
“你来医院看我?走的时候看见了钟顺荣?”
“不是。那晚医院的网络故障,收款机没办法刷卡,我出去取钱给你缴费。”
南棠愣住了。
她记得很清楚,次日有护士告诉她,前一晚有男生在医院守了她一整夜。
“那天晚上,照顾我的人不是你哥?”
池焰抬起眼,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锋利的喉结清晰滚动几次,良久过后,才终于低声开口。
“不是池星远,是我。”
第8章 哦,我们家都听她的。……
马路中间的鸣笛声骤然响起,惊得南棠回头看了一眼。
原来是有人横穿马路险些酿成车祸。
收回目光之时,她的鼻尖闻到池焰身上那点浅淡的烟草味。下午的阳光正好,在他身周笼了层金色的边,那些光收进他的眼中,像跳动的金色碎片。
南棠蓦然顿住,竟因为那句话反省起来。
整整五年过去了,她居然从不知道,那时守在病房忙前忙后的人会是池焰。
杨春晓遇害后很长一段时间,南棠过得浑浑噩噩。
连案件进展都是别人转述给她听,又哪里会留意,原来陪在医院的人不是她男朋友。
半晌过后,她轻声说:“谢谢。”
迟来的谢意似乎让池焰的心情愉快了少许,他淡淡挑了下眉:“不客气。”
可大概是习惯使然,他紧接着又跟了一句,“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
这事算南棠理亏,她闭紧嘴唇,提醒自己不要跟一个弟弟计较。
她把烟掐了,最后看了幼儿园一眼,说:“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呢?”
“办什么事?”
“找人画建筑施工图,我外婆的房子需要重建。”
池焰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我陪你去。”
南棠看他一眼:“我不要紧,你不用特意陪着我。”
池焰沉默着靠近了些,仗着个子高,低头看她:“可我下午的时间都留出来了,总不能现在又把旅游局的人叫出来。”
他话里带着些许无奈,听得南棠怀疑这事好像确实该怪她,否则他也不至于打乱原本的安排。
直到半小时后,他们在当地建筑市场找到一家房屋改建公司时,南棠才回过味来——
池焰又不是小孩子。
他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几小时的空闲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她抿了下唇,稍偏过头,悄悄打量坐在人家办公室转椅上玩手机的男人。
池焰的坐姿不算规矩,身体懒散地靠着转椅靠背,双腿自然分开些,过了几秒又嫌不舒服似的,改为两条长腿伸展开来的姿势。
不得不说,他一米八几的身高,在这小小办公室内很有存在感。哪怕全程不声不响,也很难让人忽视。
“那是你弟弟啊?”
负责接待的中年大哥随口问道。
南棠含糊地说:“是吧。”
中年大哥判断南棠应该是做主的,便开始介绍:“具体改造方案我们需要实地去看过才能画图的,你可以先把要求跟我们讲讲,能满足的话我们肯定会按你的想法来。”
南棠哪有什么想法。
她唯一的诉求就是这房子坚固一点,别再突然塌掉砸坏别人家的院子就行。
“最简单的就好。”
她单手撑着下巴,低头看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的示例方案,“这个就可以,该有的都有。”
中年大哥愣住:“就这?”
南棠点头:“嗯。”
“姑娘你别怪我多嘴哈。像你这样的客户我们也遇到过不少,都是年轻人在大城市上班,老家的房子修成特别漂亮的小楼,留着当度假的地方,平时呢租给别人做民宿,能赚不少钱呢。”
大哥说得口干舌燥,见南棠依旧没有心动的念头,只好搬救兵,“哎,那个弟弟,这不你家的房子吗,你也说两句话。”
池焰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也没澄清误会:“哦,我们家都听她的。”
“……”
南棠弯起眉眼,轻声笑了笑。
她本就低着头,笑起来时身体微微晃了晃,脸颊两边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小半张脸。
大哥还不死心:“那你也参与一下嘛。过来过来。”
他四五十岁的年纪,完全把池焰当晚辈在哄,“要懂得帮姐姐分担困难,晓得不?”
池焰叹了声气,还算配合,脚往地上一蹬,椅子就滑了过来。
惯性把他往前多送出几厘米,转椅扶手轻轻磕到南棠的后背。
她“嘶”了一声,回头埋怨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
池焰把转椅往旁边挪了点,视线落在南棠指尖指着的那张平面图。
这一看,他才明白这位大哥为何会苦口婆心地劝说。
南棠选的那个方案太简陋了,就是一室一厅兼厨房卫生间,其他一概没有。
估计建完之后,就像个空旷的仓库。
看起来,是完全没打算今后怎么住的问题。
或者换个说法,她压根没考虑过以后再回宁平。
其实不光是这幢房子。
池焰今天很明显都感觉到,她对太多事情都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
就连他说恐怕认不出在荒地上和钟顺荣起冲突的人,她也只是短暂地难过了一下,然后就轻飘飘地不再提起。
明明之前,是她主动提出要带他过来的。
她的种种行为,矛盾且反复。
好像做什么都是一时兴起,知道没有结果了,便也不再强求。
这不像他认识的南棠。
池焰把那些参考用的案例全看了一遍,指着另一个四合院式的平面图:“要不这个吧。”
南棠脸色一沉:“你干嘛?”
池焰淡声说:“不干嘛,就觉得看起来不错。”
中年大哥顿时喜上眉梢:“好好好,那我这就给你安排设计师。”
说完唯恐南棠反悔,臃肿的身躯在此刻格外敏捷,一把推开椅子就往后面的空间小跑而去。
池焰谨慎观察南棠的脸色:“你不喜欢?”
南棠没说话,转头看着墙角一盆翠绿的滴水观音出神。
“我去把他叫回来。”
池焰说着就要离开,不料才刚起身,便被南棠一把按了回去。
女人的手指纤长而柔软,搭在他的小臂上,被黑色的袖子衬得愈发白皙。
“算了,就这个吧。”
她沉思片刻,眼中忽然有了浅淡的笑意,“四合院多好啊,我妈会喜欢的。”
她这句话听来有些古怪。
池焰心中浮现出困惑,像混沌的空间里出现了一点小小的亮光,可他来不及捉住它,它就一闪而逝了。
中年大哥领回来一位消瘦黝黑的青年。
那青年估计三十岁左右,鼻梁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副黑框眼镜,神情畏缩,似乎是很木讷的性格,不仅没有抬头看他们,连说话的声音也像蚊子叫。
怎么看,都透露出一种不靠谱的气质。
“这位是我们的张设计师,你们叫他小张就好。”
中年大哥拍拍小张的肩膀,塞给他一把车钥匙,“你跟他们过去看看。”
小张仓促地点点头,往前快走到门口了,才又折返回来:“走吧。”
南棠和池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传递出对小张的不信任。
但两人都没当面提出来,而是一同下楼,坐进了小张那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
三人一路无话。
到了祖屋之后,小张马上闷头拿工具在那儿量尺寸。
他虽然性格内向,但做事却格外麻利。
等到太阳快落山时,就开始坐在地上拿笔记本画粗略的平面图。
南棠走过去问:“大概要画多久?”
小张扶了下眼镜,小声说:“可能要三四天。”
南棠:“……我们要在这里等三四天吗?”
“哦,不是不是。”
小张连忙爬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你们可以走了。”
南棠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这不是剧组用惯的场工,没有默契是很正常的事。
她等了几秒,见小张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不得不主动提醒:“你给我个微信。”
小张又“哦”了一声,从灰扑扑的背包里翻出手机:“我扫你吧。”
南棠点开微信二维码。
添加备注的时候,随口问:“你全名叫什么?”
“张成。”
南棠在备注栏输入“张成”二字,顺便瞟了眼张成的微信头像。
这头像应该是他读书时拍的,看起来比现在年轻几岁,他蹲在一个土黄土黄的大坑里,戴着手套展示手中一个瓦罐。
南棠眼皮跳了跳:“你有上岗资格吗?”
张成紧张地看着她,一张黑脸涨得通红。
南棠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他:“你懂建筑学吗?”
张成吞了口唾沫,这女人虽然比他小几岁,但气场太强,让他浑身都僵硬了起来。
好半天后,他才干巴巴地说:“建筑证还在考,我、我以前学的是考古。”
“……”
南棠暗骂一句脏话,很想回去把他们公司的门给拆了。
什么玩意儿!
见她转身想走,张成连忙跟上来:“南小姐,你别、别害怕。我们都这么干,公司会有人审核的,从来没出过事。”
“你别说了。”南棠语气还算平静,“回去跟你们老板说,违约金我可以付,剩下的你们爱骗谁骗谁去。”
张成一下子急了:“你就当帮我个忙吧!”
他声音瞬间提高,情急之下还破了音。
南棠还没说话,院门就被人一把推开。
等在外面的池焰走进来,显然听见了动静:“怎么了?”
他本来就不是温和的长相,这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地出现在暮色之中,让张成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池焰站到南棠身边,眼睛冰冷地盯着张成。
“没事。”南棠出声缓和气氛,“别紧张。”
池焰奇怪地看她一眼:“那在吵什么。”
张成难堪地搓着手,思来想去,最后一咬牙哀求道:“跟你说实话,我妈生病了需要人照顾,我才辞职回宁平来。你不知道我家现在特别缺钱,我妈在医院里每天的医药费……”
他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我不能看着我妈去死啊!”
南棠的神色恍惚了一刹。
片刻过后,她麻木地点了点头:“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