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将连诚放至床榻上,单膝跪地,并将符牌交回:“小的失职。”
白芷取过符牌,交到连甄手上。
连甄忧心连诚的状况,可也得弄清事情经过。
她急切询问:“说说发生什么?怎会弄得如此?”
为了防止意外,她都特意让人时刻跟着了,为何还会出事?
护卫将自己亲眼所见悉数说来:“少爷路遇梁王世子上前攀谈,小的远远看着并无异状,岂料他俩谈话到一半,少爷和世子双双晕了过去,幸得梁王世子的小厮协助,小的才能及时带回少爷。”
连甄替连诚擦脸蛋的手一顿,惊讶反问:“诚哥儿遇到梁王世子?”
两人聊天了?
还是诚哥儿自己主动找对方攀谈的?
连甄眨眨眼,实在难以想象那个情境。
这梁王世子算起来还比自己大了三岁,他跟诚哥儿这一大一小,能聊什么?
注意到护卫说的“双双都晕了过去”,连甄又问:“世子也昏迷不醒?”
护卫点头称是。
说来这梁王世子跟连诚都是不足月就生下来的,只是连诚身体无碍,梁王世子却胎中不足,打小就体弱。
当年宫宴入了刺客,怀孕七个月的梁王妃替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上挡下一剑,动了胎气,直接在宫里生产。
梁王妃伤重不治,刚出生的江城据说当时只有巴掌大,在皇宫里各种好药吊着,才勉强活了下来。
世子病弱,几乎可说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要不是有皇宫长年源源不尽的药物养着,只怕也活不到成年。
只是没想到诚哥儿竟碰上了他。
连甄再问几句,厘清事情发生经过,得知连诚是把自己玩脏的不是摔了,高高悬起的心先放回一半。
她拧眉叹气:“都是我不好,没有特意支开诚哥儿就没事了。”
香叶听了这老半天,脑袋也转过来了,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连甄要做的事肯定有她的道理,不会有错。
她站出来安慰连甄:“小姐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是意外,不是小姐的错,奴婢还没夸小姐聪慧,竟能想到这样的点子寻齐嬷嬷的错处呢!”
说人人到,香叶说完没多久,外头就传来齐嬷嬷的哭喊声。
“少爷啊──老奴对不起您──”
这嚎得里里外外的人都听见了,连甄眉头皱了皱,香叶撇撇嘴:“真是阴魂不散。”
连甄伸手将连诚头发上的叶子一一取下,淡淡道:“诚哥儿需要静养,让齐嬷嬷去其他地方候着吧,别扰了其他香客。”
意思就是让她闭嘴滚远点。
赶人的事情香叶爱做,当即自告奋勇出去传话,哭声很快小了下去。
灵泉寺是京城周遭香火最为鼎盛的寺院,不乏达官显贵前来参拜,院里也请了大夫坐镇,免得在山上有个头疼脑热的,一时间寻不到人,耽误病情。
大夫看过连诚后,对连甄说道:“少爷并无大碍,就是睡得沉一些,睡够了便能醒,请小姐放心。”
睡着了?
连甄对这答案颇感错愕,眨了眨眼,温声再问:“真的只是睡着而已吗?我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担心,毕竟这突然晕了过去……”
她声音细细柔柔,像填充新棉的被褥,绵软舒适。
虽是质疑的话,但连甄问得认真有礼,大夫半点没有被冒犯的想法,宽慰道:“小姐放心,小少爷的情况与世子并无二致,老夫也刚从世子那儿过来。”
连甄心里的感觉更怪异了。
世子也是睡了过去?这么巧?两个人同时?
连甄望着已被擦得白净的连诚小脸,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府再说。
她吩咐白芷:“世子那儿回去记得备好谢礼,另外爹爹那里也派人知会一声。”
其他事也就罢了,连诚在寺里出了事又牵扯到梁王世子,这事不可能不报给丞相知。
白芷点头记下,香叶压低声音问:“小姐,那齐嬷嬷呢?”
连甄让另个婆子抱起连诚,护卫在旁跟着。
她说道:“诚哥儿与我一辆车,白芷跟着我们,香叶去守着齐嬷嬷。”
香叶眼睛一亮:“奴婢这就去!”
连甄无奈笑笑,她就知道香叶会是这么个反应。
一行人陆续上了马车,慢慢驶离灵泉寺。
江城渐渐有意识时,只觉得耳边嘈杂的声音终于安静,取而代之的是更有频率的声音。
“哒哒哒”的声响,以及略为摇晃的冷硬地板,他眉头轻皱。
忽然,馨香扑面,吵闹声还在,但地面不再传来凉意,反倒成了温软的触感。
眉头松开,他慢慢睁眼,忽地屏住呼吸。
仙姿玉色的美人垂首,眼带惊喜,含笑望着他:“诚哥儿醒啦?”
许是见他没反应,美人欢喜的神色转为忧愁,抬手抚上他的额,江城身子僵住。
纤手微凉,掌心柔嫩,连甄感受了下温度:“没发热呀?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姑娘跟他的距离也是过近了些。
但不光如此,江城惊觉,自己竟枕在这女子膝上!
他眼睛蓦地瞪大,忙坐起身退开。
这样的举动吓了连甄一跳,问他:“怎么啦?”
眼前的一切太过真实,完全不似梦境。
江城憋了憋,最后只得吐出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本想让这姑娘自重,谁料话一出口,声音绵绵软软,与自己的声音大相径庭。
而且,他也发觉望出去的高度不对劲。
他低下头,看了自己的手。
白白嫩嫩,大小也不对──这不是成年男子的手。
这匪夷所思的情况令他沉默,不再出声。
怎么回事?
他……竟变成了幼童?
第四章 江城对那一声声“诚哥儿”听得……
连甄被弟弟脱口而出的那句“男女授受不亲”给镇住了。
严肃板着小脸的三岁幼童,义正辞严地拒绝自己的碰触什么的……连甄抿了抿唇,还是没能忍住笑意。
她一双杏眼瞇成弯月,又怕笑得太明显惹得诚哥儿闹别扭。
小孩儿面皮最薄,连甄可不想给弟弟心里留下什么疙瘩。
“诚哥儿说得对,男女的确授受不亲,但诚哥儿还小,我们是亲姐弟,所以不打紧的。”
连甄边说,边将连诚拉到自己怀里坐下。
马车颠颇,他刚刚太靠近车门,若有个万一容易被颠出去,连甄只好把人拉过来护着。
白芷低下头也在憋笑,肩膀一颤一颤,尽力缩到角落,不让少爷发现自己因为他说出的话而失笑。
江城正思考这奇妙的状况。
他不光变成了孩子,眼前是陌生的地方,除了能判断得出是马车内部外,另外车里还有从未见过的女子,对自己……不,应该说对这个幼童很是亲近的样子。
他怕暴露自己,暂且任由连甄摆布,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只是他刚醒,连甄免不了多问几句。
“姐姐听说你遇到梁王世子了?还跟他说话,说到一半你们齐齐睡了过去,诚哥儿可有印象?”
江城对那一声声“诚哥儿”听得别扭,因着自己名字里也带个“城”字,听来就跟真在唤他似的。
还在纠结,忽又听见“梁王世子”这个称呼,一时愣怔。
他很确定自己没见过眼前的姑娘,但显然,这姑娘知道他。
想到自己失去意识前曾与一个孩童说话,年岁似乎和这具身体差不多……
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江城感觉到胸口压着硬物,他想到什么,低头取出。
果然,挂在颈子上的坠着的,是静明大师所赠的那半圆玉佩。
也就是说,他现在这个身体……是那个从树丛里钻出的小童?
江城捏着玉佩,若有所思。
“诚哥儿?”
连甄见他握着玉发呆,担心地又喊了一声。
江城回神,想到刚刚她问自己的问题,顿了顿,回道:“他也有一样的。”
那时,这小孩会主动跟自己攀谈,也是因为看了他有同样玉佩的缘故吧。
开口回答时哪怕江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听见那含糊的小奶音是从自己口中发出,他还是免不了身体僵硬。
连甄这下是真的感到意外。
但想了想,又觉得似乎在情理之中。
静明大师的医术她也耳闻一二,不是寻常的医治方法,与其说是治病,倒不如说是在改命。
算算,梁王世子今年一十有八,但宫中御医曾言,世子恐活不过二十岁。
连甄的声音低了下来,喃喃道:“希望真有转机。”
若是世子因静明大师的缘故活过二十岁,那也就代表求助于他,是真的能得偿所愿。
江城不解,抬头望着连甄。
根据刚刚的对话来判断,这姑娘是这孩子的亲姐。
她容貌柔美,柳眉轻蹙,愁色染上眉眼。
这样年纪的少女,却有着不符年龄的愁绪。
江城不解,看得也就久了些,久到连甄回过神来,发现连诚一脸肃穆地盯着自己,不禁轻笑出声。
无忧无虑的小孩子摆出了严肃脸什么的,看着总让人忍不住想抱到怀里。
连甄取过他半举着的玉佩,拉开他的衣袍,江城瞪大眼,完全没敢动弹。
她将玉佩塞进他衣内,又重新整理了他的衣裳,抬眼见到江城满脸惊诧,终于忍不住噗哧一笑。
连甄抬袖遮掩,可还是笑到眼尾都染上微红。
她的声音带着笑意,比方才说话时语调还要更加上扬:“瞧你的表情,又再想男女授受不亲对不对?”
那是当然啊,江城认真点头。
任哪个姑娘突然拉开自己衣袍,虽然只是一小角,但也足够令人震惊的了。
──以他一个成年男子的角度来看。
只可惜他现在是幼儿身,对方又是亲姐姐……江城捏了捏眉心,怎么看幼童这样的反应都有些过度了,更别提人家只是要把玉佩塞回衣里。
连甄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江城眼眶一紧,呆呆盯着连甄看。
“诚哥儿是小大人了。”连甄满脸笑意,一扫方才的忧虑。
“……”
他本来就是大人。
江城垂首,沉默不语。
白芷觉得马车行驶得平稳了些,外头也开始有摊贩的叫卖声,掀起帘子一角探看。
“小姐,快到家了。”
“嗯,准备准备吧。”连甄转而温声问他,“诚哥儿要人抱还是自己走啊?”
“自己走。”江城瞬答。
连甄摸摸他的脑袋,说声“好”,真的依了他的意思。
“等爹爹回来我们要去见他,然后齐嬷嬷还有以前诚哥儿常常见到的丫鬟姐姐以后都见不到了,姐姐让香叶姐姐先过去你院里帮忙可好?”
问完连甄还有些紧张,若是连诚闹脾气,还想要以前那些人伺候,那可不好办。
但此刻在这具躯壳里的是江城。
主子身边的下人要一口气全换,这不是混入了别人的耳目就是犯了什么大错。
江城不是连诚,不知道事情始末,便依着连甄安排,点点头应允,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连诚能这么配合,连甄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他起码会闹一闹的。
毕竟那齐嬷嬷总是霸着连诚身边位置不放,连诚自己也是极依赖她的。
不过这下正好。
回到连府,马车直接驶进二门,连甄不必再戴帷帽。
白芷扶着她与连诚下车,落地后,江城才得以打量这府中。
院里洒扫的丫鬟婆子站在一旁恭敬候着,府邸整洁幽静,因着直接进到二门,没能看见大门其上的匾额,江城到现在依旧不知这具身体的孩童是哪个府上的小公子。
目前只知道这孩子名字单字跟自己一样,都有个“城”字音,就是不晓得同不同个字。
他跟在连甄后方,小脸微扬,看着她温婉端庄的背影。
然后,这小童还有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姐姐。
江城沉思,忽地一声呼天抢地的哭喊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轻皱起眉,连甄也拧了眉头。
香叶从另辆马车上下来,奔至连甄面前,语气很是忿忿不平:“那齐嬷嬷说无论如何都要见一见二少爷。”
回程让她和连诚分坐不同马车时,也许齐嬷嬷自己就觉得不好了。
她一路上安安分分,等到回府才哭着喊着要见连诚,可不就是知道自己嚎个几把,小少爷就会被她嚎得软了心吗?
而连诚若是想把齐嬷嬷留在身边,那他们这一趟出去,特意安排的意外不就没有意义了?
连甄想了想,也想知道连诚对齐嬷嬷的态度再做应对,对香叶说:“去把她带过来吧,到底是主仆一场。”
香叶虽然不想让齐嬷嬷见连诚,但连甄都发话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回头就去把人带来。
齐嬷嬷过来,见到连诚就先扑在他脚边,要不是有另外两个婆子抓着,只怕都得抱着连诚的腿哭才甘愿。
“少爷啊──老奴对不起你,求您让老奴继续跟在您身边伺候吧!”
江城面无表情,看着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妇人,知道自己不作声怕是不行了。
他淡定问道:“嬷嬷因何对不起我?”
奶呼呼的声音一出,江城深吸口气,捏紧拳头。
齐嬷嬷原本见连诚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直打鼓,但,还肯问她话就好说。
她抹着眼泪,哭道:“老奴太累了,不小心打了个盹儿,没能看好少爷,今后不会了!”
江城点点头,齐嬷嬷心中暗喜,一直看着他们谈话的连甄心里暗叹口气,想着又得重新想个法子时,他还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