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这话说得让人舒坦,孙大夫听了心中对江城的印象不知好上几分。
身为医者就没有觉得自己不如人的,嘴上谦逊话说说还行,实际他心里可不这么想。
可听到后半句,孙大夫又迷糊了。
这无缘无故,为何赠他药方?
方子这么独门的东西,是说赠就能赠的吗?
他还没想明白,江城已经让人将东西呈上。
一件是用煮过的药材水来泡手,可以活血化瘀,另一件则是泡完手之后,能将膏脂以按摩的方式涂于指上,两者配合有加成效果。
“我无意间得了此物,想着孙大夫时常接触百姓,许会能将此物用在需要的人身上,惠及群众。”
那药方他已花了重金向周御医买下,孙大夫时常出入连府,总是知道连甄双手情况,给他,再合适不过。
孙大夫光闻味道就知道是好药,忐忑问道:“不知世子开价多少?”
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不便宜吧?
谁料,江城却道:“不会拿取孙大夫一分一毫──但,我有个条件。”
孙大夫觉得这世子说话怎么前半有多合人心意,后半就有多让人心惊胆跳。
“世子请说。”
江城只有一个要求:“不许告诉任何人,此物是从我这儿所得。”
孙大夫等了等,没等来后半句,错愕问:“就这样?”
江城点头:“就这样。”
孙大夫离开梁王府时,整个人还云里雾里。
若不是他手上真捧了从梁王府拿回的东西,他还真以为是场梦来着。
不过说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到梁王世子,可总觉得他周身气质,似乎在哪儿见过似的……
他想不明白,走到一半,一辆马车靠近他停了下来。
连业掀起车帘:“孙大夫,你这是去哪儿?我捎你一程?”
梁王府本也是提出要送他的,但被孙大夫婉拒了。
不过他跟连业相识多年,这个倒不必客气,当即就上了马车。
连业瞧他手中的东西,问道:“你手上这是?”
孙大夫说了:“哦,是我偶然得的药,可以舒舒缓手疼,让手指恢复灵活。”
本只是随意说说,谁知连业瞬间精神都来了。
他说:“不瞒你说,小女手上带伤,这阵子没法弹琴,正是郁闷得很呢,这药我同你买了!有多少买多少!”
孙大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刚得了药,患者就送上门来,这事怎么也太巧了点吧?
第五十四章 (二合一) 只要自己还一日……
连甄从来不熏香。
但今日, 她的屋里却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初闻像是药材的味道,再次轻嗅,却又宛若花香。
连甄将双手放至还冒着微微热气的铜盆之中,里头盛着的不是无色无味的水, 而是泛着一些黑, 看着似乎还有些黏糊。
水很烫, 她的手方接触水面, 连甄就被烫得险些想缩回手。
但孙大夫说了,水要热的才有用。
在不至于烫伤肌肤的温度下,这样的热度泡手,那是正正好的。
被煮过药材的水留下阵阵香气,连甄大着胆子将两手都放入。
起初, 她还觉得热度难耐,得咬牙忍着,才能不让自己将手收回。
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的,这股热意也就没有刚开始那般令人难以忍受。
双手被热水包围,感到不适的地方就像被看不见的火焰炙烤着, 由内至外燃烧起来。
一开始有些许痛感,感觉肌肤就像要被烧裂了似的, 但习惯之后,这样的痛忍了过去,带给连甄的却是股舒畅感。
当水慢慢变凉, 连甄伸出手伸展了下,旁边的丫鬟也都看着,等着意见。
江城也很在意,问她:“怎么样?”
连甄笑了, 很是稀奇地道:“这比泡普通的热水还来得有用呢。”
原本活动时觉得凝滞的地方都顺畅了起来,虽然不比还未伤了手的时候那样灵活,但这恢复程度也是足够连甄吃惊的了。
她还以为兴许要再等一阵子,手才能复原到足够能弹琴,如若照如今的进展,那只怕会比她原先预计的,还要来得快上些许。
望着连甄满意的神情,江城指指另个瓷盒:“那个也用用看吧,也许还能更好。”
连甄循着他指着的方向望了过去,那盒子是爹爹从孙大夫那儿与药包一起拿回来的膏脂,嘱咐了泡完手后可涂抹。
她细细回想了下,当时爹爹将物品交给自己的时候,连诚趁着爹爹下朝回府,准备要学后面的《千字文》前,正与丫鬟小厮疯玩着,打算玩个过瘾再学习呢。
那时候的连诚似乎不是现在这个啊?
而且……连诚也没有听到这膏脂的用法。
连甄隐约猜到了什么。
既都没在他面前谈过相关话题,现在在她面前的这个“连诚”又是怎么知道,这盒里的药膏是用来与泡水的药材配合使用的?
连甄让白芷取过膏脂替她抹上,黑色的药膏敷于白皙的手背上,按揉推开后化作无色,还泛着淡淡清香,气味并没有颜色上来得骇人。
她感受着被涂上膏脂的地方传来阵阵发热,故作不经意地道:“你对这些药很熟悉的样子,是不是?”
江城没有承认,而是别开眼神:“……刚好被我猜到罢了。”
瞧他那样,连甄便知道,即便这药真与他有关系,他也不想多说一二。
她无奈笑笑。
这孩子别扭,做了帮助人的事总是藏着掖着不肯说,若不是自己猜到了那几分,还真不知道他默默为自己做了那么多。
连甄举着刚被抹上一层药的双手,隐隐泛着光,油汪汪的,看着就像上了一层釉。
她不勉强他,想着慢慢陪伴,总有一天他也能对自己敞开心房的。
连甄看着自己双手:“手上抹了药,今天这棋是没法下了。”
她苦恼着,江城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打发时间的点子。
平日他清醒着时,做最多的就是看书,旁的事除非永平帝来了提出要求,否则除此之外,他也不会特意去寻事来做。
两人都没有想法,一大一小都想着有没有不需动手,却能陪伴彼此的事物。
琴棋书画,样样都得动手,就是念话本,那也得翻动书页,都不是妥善的法子。
还没想出个结果,前头传来声响,冬葵掀了帘子走进来。
“小姐,白小姐递了拜帖求见。”
与人相约,递拜帖是再正常不过的礼节,但是冬葵刚刚说的是谁?
屋内所有人面面相觑,就连连甄也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她迟疑地问:“你说的,可是将军府的白小姐?”
冬葵点头:“是的。”
这里只有她与佩兰未饱受白翎英摧残,并不觉得是多奇怪的事。
但香叶和白芷可就不好说了。
就站在窗边的香叶探头看了看外面:“这天没下红雨啊……”
连白芷都凑到她身边说了句:“太阳也没有打西边出来呢……”
连甄被她们逗得,看完了拜帖发现真是白翎英递的,啧啧称奇。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遭吧?
那个白翎英竟然会递拜帖了?
不过更令她觉得稀奇的还有另一件。
连甄望着拜帖,看着看着,表情微妙。
最后很是迟疑地说道:“白小姐说,要与公主府的杜小姐一同来拜访……”
话音一落,丫鬟们噤了声,面面相觑。
会有这反应也是在所难免,比起白翎英,她们对公主府的印象可更不好。
江城也同样担心,难得毫不避讳,直接仰着脸观察连甄神色。
那杜惠安,可是杜智鹏的亲妹妹啊。
为何她会找上连甄?
江城拧起眉,每回想起花神庙那事,便会觉得心烦气燥,心绪难平。
连甄发觉江城在看自己,脸上都写着担心,原想伸手揉揉他的脸以做安抚,一抬手,瞧见上头未干的膏药痕迹,愣住。
要真碰了“连诚”的脸,只怕反倒将药都蹭他脸上了。
连甄只得收回手,歇了心思,出声哄道:“别担心,他们不一样的,那个人也还被禁足呢。”
“那个人”没有指名道姓,但一说禁足三个月,江城也能明白连甄是在说杜智鹏。
还知道他后续的情况,可见是有在关注着的。
连甄心里的疙瘩肯定还没过去,这会儿再见杜惠安,真的好吗?
江城:“你若不想,可以不必见她。”
香叶她们也是持跟江城同样的意见。
花朝节当日,她们不像白芷,没有在花神庙,更没亲身遭遇那些,但也耳闻了杜惠安故意在那天选了与连甄同样的琴曲演奏。
这样明晃晃的挑衅,可是远比白翎英那只是打嘴皮子功夫更令她们不喜。
刚想劝自家小姐别应下,连甄却道:“我和白小姐与杜小姐素来没有交集,既然她俩都凑在了一块儿,想来事有事要同我相商也不一定,还是见见吧。”
换做是别人连甄可能还会考虑一下,但既然是白翎英提出的要求,出于对她的信任,连甄还是当场应下。
连甄不是不知事情轻重的人,既然她同意见面,江城也不好拂了她的心意,暗自记下几人相约的时间。
到了约定当日,本以为白翎英递拜帖的事情就已经让连府上下足够震撼的了,再接获白翎英竟不是单独骑马而来,而是乘了公主府的马车,与杜惠安一同来拜访,更是让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
与昨天同样,没下红雨,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挺正常的啊?
众人惊疑归惊疑,不过白翎英进府之后,表现与往常无异,才算是让其他人多少安了心。
分明还是那样,远远把领路的下人甩在身后,自己像在逛自家园子似的,熟门熟路快步往连甄的院里赶,不用人招呼就已经找了椅子坐下。
下人们欣慰看着白翎英的背影:“白小姐还是那个白小姐没错!”
白翎英并不知自己的异常举止引起了这样大的骚动,待丫鬟上了茶之后,她接过就饮,都还来不及同连甄寒暄。
连甄并不介意,白翎英就是那样我行我素的性子,她笑笑挥手让丫鬟们退下。
趁她喝茶润喉,连甄左右看了看,没见着杜惠安的人影,开口问她:“杜小姐呢?”
白翎英快步走了这老半天,饮下一大口花茶喘匀了气儿后,这才指指后方:“八成还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走着呢,我可受不了她那个龟速。”
抱怨完后仔细看了下连甄,双颊红润,气色也好,连甄被她看得满是疑问:“怎么?”
“这不听说你前阵子病了吗?本来前几天就想着来寻你的,都能招待我了,病应当是好全了?”
连甄点头:“只是个小风寒,都好了,不妨事的。”
说完自己的事,连甄才想起,她与白翎英这次见面,可是花朝节以来的头一遭了。
虽然彼此还有书信往来,但隔了这么久再见面,还是让连甄挺牵挂的──尤其在上回那样惊险的分别之后。
“我一直想问你,你在花神庙到底遇到什么了?我看你回信提的也不多,是不好写在信上的事吗?”
谁料白翎英一听便露出嫌弃的脸色,整张脸都皱在一块儿,摆了摆手:“别提了,我碰上个麻烦的家伙,在花神庙那会儿自作主张想英雄救美,结果他自己还惹来刺客,我可是被他害得够呛。”
越说白翎英就越是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捂脸说道:“这家伙还总是跟着我,我今日会跟杜惠安一块儿过来也是憋坏了,为了躲人才不得已,不然为了躲他我难道就不出门了吗?”
连甄听得稀奇:“竟有人能让你为难至此。”
通常都只有白翎英找别人麻烦的份儿,这还是连甄头一回见她为了旁的人如此烦恼的模样。
听到这里,连甄又问:“所以是你拖着杜小姐出门的吗?”
白翎英再次摆了摆手,刚要说话,杜惠安的声音已在门口响起:“是我有事找你,但你们连府好大胆子,竟不接公主府的拜帖,我这才找上白翎英的。”
语气听来像是要找麻烦,被连甄遣到屋外的丫鬟随时注意着屋里的动静,毕竟今日来的两位客人可都不是善类,一个个竖起耳朵听着。
虽说听不清她们在谈些什么,但若是谈话声大了些,或有争执的情形,那她们可是随时都准备好了能冲进去,护着连甄。
连业早有打算不与公主府交好。
自家的女儿受了那么大委屈,连业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并不行动?
连甄到今天才明白原来还有这事。
门房接不接谁家的拜帖,除了一家之主连业以外,谁还有资格吩咐?
连业不信任公主府,江城虽说与他们有层亲戚关系在,但到底没在来往,要说信任也说不上几分。
江城特意算好了她们这两人要来的时间入睡,这会儿刚变成连诚,睡个午觉起来便匆匆来寻连甄。
一个白翎英就足够头疼的了,更别提今天还增加了一个杜惠安。
所幸,他刚赶到时,杜惠安也才方到。
江城还是老样子,方进了屋里就站到连甄身前。
白翎英见过他这样一次后,这第二次也就见怪不怪了,还吹了声哨子:“哎哟,护花使者,挺行的啊。”
被打趣了的江城充耳不闻。
既然已经知道白翎英与连甄交情不浅,那她就不需要再提防。
相较之下,杜惠安的来意,可就挺让人深究的了。
据他所知,杜惠安可是一直都对连甄有着敌意的。
这样的人因何平白无故找上门来,光是这背后的动机,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为避免再发生上次那样误会了白翎英的情形,江城这次来归来,但并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盯着杜惠安瞧,眼里尽是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