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何家当家人回来,那些婆子七嘴八舌开始说。
何大郎跟石头刚到家门口,就发现家里门上的锁被打掉了,院门也被砸了好几道印子,大门敞开着,院里乱七八糟的,当时没敢出声,让石头去贺家找人,他就在门口看着。
刚好贺家大哥,也就是村里户正,今儿在家,领着贺家二哥就赶来了,将院里的贼逮了现行,随后几人合力将这贼捆了起来,贺家大哥又进城里报官,村中出了这事儿,与他也是有干系的。
只是没想到,这贼竟是村里人口中所谓的善人。
何霜降默默啐了一口,当初她爹知道姑老太太生前受过这个张茂祥的照拂,还特意叫何大郎买了两斤肉,并一些点心送过去,现在看来,还不如喂狗。
等人被带走,何大郎从院里出来,跟为首的衙役说了句什么,然后又过来跟何大牛说了一声,就跟着那些官差走了,这回不单是偷东西这么简单,他还得跟着去搞清楚情况。
等一行人走了,这边众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还有不少婶子伸头朝院里看,又拍拍张氏肩膀安慰她
“也幸好没丢什么东西”
“是啊,我觉着,这事儿要不就算了,都一个村子住着,何必闹到官府里去,况且那张茂祥说起来还是何老太太的后辈。”说这话的是村里年纪较长的老人,手里住着拐杖,一脸不赞同。
“就是!你现在住着人家的屋子,好歹也得懂些道义”有个看面相就十分刻薄的婶子来回瞧着张氏,嘴里酸不叽歪的。
何家来他们桃花村没几年,日子却过得比不少人家都红火,怎么叫人不发酸,还有那做豆腐的手艺,这几年肯定赚了不少钱,瞧着地都买了好几亩。
这酸话一说,不少人心里也都开始吃味起来,若说这屋子,可不是何老太太的,是他们村子的,何老太一个外嫁过来的,凭什么这屋子就白给他们住了。
心里想归想,谁也不开口说出来,毕竟那会儿何老太一死,她家的地就叫村里人分光了,那院儿里东西都叫扒得干干净净。想再住人房子,恐怕夜里睡不安生。
“婶子您这话说的,偷东西算什么道义,若有人上您家偷东西,您不报官,还等着跟人讲道义呢?!”何霜降冷眼看着这些人事不关己,嘴里还为她们着想的模样。
“哟,小丫头片子这牙尖嘴利的劲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那婶子被怼了一口,心下不痛快,声音更大了,仿佛就她有理似的。
张氏拦着何霜降,不让她继续说,自己却开口
“既已经报官了,等着县令大人做主便是”随后又虚横何霜降一眼“你也是,逞这一时口快做什么,该是谁的,自然会遭报应”
这话明着是朝着何霜降说的,暗地里说谁大家心里都有数,那牙尖嘴利的婶子听着其中不明不白的意味更气了,却也不敢反驳,张氏都把县太爷搬出来了,她还敢说什么呢。
这些看热闹的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三三两两也都走了,那酸唧唧的婶子嘴上还不服气,大声跟周围人说
“你们看着吧!他们家何大郎,现如今在县里当官差,可威风了,指不定要怎么对付张茂祥哩!天可怜见”
“不会吧……”另一个婶子有些怀疑。
“哼,怎么不会!你且等着看”
……
大哥跟去县衙,晚上肯定是回不来的,他还得守值,本来今个儿白天想着回来一趟,谁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一天也没歇息,不知道人能不能架得住。何霜降把手里东西放下来,原本还想借大哥得光,吃顿烤鸡,现在烤鸡也泡汤了,只能等下回,想到这,心里又气的慌。
这事儿还没来得及跟贺云香讲,不过贺家大哥回去应该会说一声。
晚上随便吃了点,何霜降这才想起来石头这茬,也到这时候他才有功夫说自己的事儿。
石头听自家阿姊问,放下手中碗筷,脸色认真
“我现在也是老先生的弟子了,师父说我天资聪颖,愿意指点我。”
“真的?怎的就看上你了,他不是贺三哥哥的师父吗?”
听石头讲完,一家人除了惊讶,再做不出别的表情了。
那老先生姓周,官至太傅,无儿无女,去年辞官归隐,深居浅出,也没个下人伺候,估计宅子边上不少人都不知道里头住了人。
要说贺三郎为何拜了个厉害师父,还得从去年冬儿说起,去年落的雪挺厚,搁在在北边都算大的,路上结冰,贺三郎那会儿还在学堂里当先生,也住在这边上。周老先生上了年纪,一个人出门赏雪,滑了一跤,半天起不来,还是贺三郎见到,把人扶起来,又送去医馆,算是一面之缘。
后来逢新皇登基,昭告天下,秋闱照常,他去清水县城,打算辞了学堂的事,回去潜心进学。没成想又遇见周老先生,机缘巧合拜了师。
而石头这回,也算误打误撞,前些日子石头病了一场,别看石头皮实,但每回逢换季还得小病上一场,这会严重些,就歇在家里没去学堂。
大哥去巡街,屋里也没人,他就想着进里院找贺家三哥哥一道看书。
还没见到贺三哥哥,就看周老先生对着竹子皱眉吟诵,老先生上了年纪,他怕出什么事儿,就在边上看了一会,后来才听清周老先生在念一句上联。
等周老先生回过神,见石头在那,随口问了一句,难不成你知道下联?
石头本来看周老先生没事,想着继续去找贺三哥的,见老先生问,便也不好不开口,况且他当时心里还真有句下联。
没想到说出来以后,周老先生先是愣了片刻,随即拍手狂笑,连说了三句好。石头说完以后就走了,没想到周老先生晚上去外院找他,说是要收他做弟子。
第二十四章 早产惊险
张氏还回不了神“那……周老先生果真是太傅?”
何大牛吧嗒抽了口旱烟“应该是真的,据传我朝太傅学问精深,无儿无女,虽说咱家光景在那等人眼中看来不算什么,不过这拜师礼还是得送去”
何霜降眨了眨眼,胳膊肘捣了捣石头“你真就因为一副对联,叫那么个能人收做弟子了?”
说到拜师礼,何霜降心里有想法,今儿瞧那周老先生,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实际上也是个有口腹之欲的普通人罢了,毕竟闻到月饼的味道还会流口水不是。
既是太傅,想必不缺银钱,寻常的拜师礼要送,也得送些特别的,比如一些吃食点心,在这上面可以下些功夫。
石头虽说拜了周老先生为师,但学堂是还要照常去的,所以明天一早还得回清水县城。
拜师礼过段时间再说,周老先生一时兴起收了石头做弟子,还没真正磕头,待有时间,还得寻个吉日正式磕头拜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话不假,譬如何霜降,真正朝贺家嫂嫂磕了头,拜她做师父,年节必去问安的。
屋里被张茂祥翻的实在不像话,何霜降只好动手收拾,越收拾越愤愤不平,连连感叹知人知面不知心。
西屋原本是姑老太太住的地方,也是那张茂祥翻的最乱的地方,这边没住人,只放了几件当初从沧州带过来的东西,包括同姑老太太来往的信件。
如今这些东西散落一地,听贺家三哥哥说,姑老太太原本睡得那张枣木大床,也不知道叫谁搬走了,还有带过来的嫁妆箱笼,也全都不见了。
叹了口气,这村里有些人跟蚂蝗一样,连屋顶的青瓦都搬干净了,别说姑老太太的箱笼了。
“啊!”
正从地上捡着纸呢,抬头时却没注意到墙上凸出来一块土砖,狠狠磕了一下,这凸出来的土砖不太显眼,站起来以后更是找不到了,重新蹲下去才能看见。
何霜降刚想把它重新塞进去,塞了半天,后面像是有什么挡住了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另一头碎在里面了。
把土砖扒出来,里面果然碎了,又把土扒出来,朝里面看,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点了根蜡烛拿过来,发现后面竟然是个暗格。
手朝里面摸了摸,还有个荷包在里头,比平常的荷包看起来大些,看着有些年头,绣的花样都有些掉色了,布料也有些脆,似乎一动就会碎似的。
荷包上面系着一根结,掂着有些分量,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东西。
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结,对着蜡烛拿出里面的东西,有两张银票,还有根银簪,簪子前端不知道沾了什么,有些发黑,何霜降对着光看了一眼,又收回去了。
银票是面值是五十两,两张就能兑到一百两银子,等把墙缝里的碎土清理干净,才看到那些灰土底下还压着一张纸,纸上有字,中间还有几块黑斑,挡了几个字,但信里内容还能看的清。
这信是写给她爹的。
大致瞥了一眼,是姑老太太的绝笔信,信上内容叫人心惊胆战,事情干系大,张氏跟何大牛也不在家,只好先将东西收起来,等他们回来再商议。
那信上内容看完,再想起那簪子便有些心寒了,把这些东西全收进荷包,碎掉的土砖清理出去,至于这少了一块砖的墙,过几日让她爹拿泥堵上。
“霜降!你在吗?!”
何霜降应了一声,手忙脚乱的把东西放好,再把门关上。
“在!怎么了?”
贺云香跑的有些急,额头上都是汗,一开口就带着哭腔“我嫂嫂快生了,二哥去请产婆,我娘在边上,把我赶出来了!怎么办,我嫂嫂她……她不会有事吧?”
“生了?不是还有小两个月?”何霜降本想把人扶着坐一会,一听这话,也坐不住了,就要去田里寻她娘,她娘好歹也生了他们几个,石头那时候也是早产,现在也平平安安的,说来还是有几分经验的。
“早上的时候嫂嫂说肚子有些不舒服,没吃多少就回房睡了,谁知道……谁知道下午就……就见红了”
贺云香跟着何霜降起身,两人几乎是跑着去找张氏。
一来一回耽搁了不少时间,张氏听说以后立马扔了手中活计赶回来的。原本以为产婆该来了,结果没看见人,屋里贺家嫂嫂声音小了些,贺婶子原本不想自家闺女进院儿,眼下也没办法,产婆没来,屋里不能没人照应,全凭她跟张氏肯定不行,只能嘱咐贺云香去厨房烧水。
贺家大嫂虽说生过孩子,到底没经验,也不敢让她伸手,只能再边上帮些小忙。
何霜降不放心,也跟着进厨房了,贺家嫂嫂这胎不稳,大家都知道,已经尽量好生养着了,就是没想到会早产。
这一番动静自然惊到河对面不少人家,有不少有经验的婆子都自告奋勇来帮忙,前儿说何家酸话的婶子也在里头。
贺家在桃花村是大户,这时候谁都想卖个好,只是都被贺家大嫂拦在了门外,人越来越多,赶也赶不走,后来干脆关了院门。贺大嫂心里也有谱,若是真有心便请进来帮忙了,你瞧那一个个身上邋遢的,袖口全是油渍,指甲缝里也尽是黑泥,谁敢叫他们进去帮忙。
何霜降心里气愤难当,这些婆子明面上是来帮忙的,实际上就是来瞧热闹的,她耳朵好,外面声音听得清清楚楚的,
“古话说七月生八月死,我看这孩子指定活不下来”
“哼,说不定贺家二儿媳妇都活不了,你们是没见过她那怀相,谁家媳妇有身子不长肉,偏她还瘦了。”
“可不是,我先前见过一回,那脸都尖的怕人”
“要我说,贺家老二这媳妇福薄,我娘家外甥女,宽宽大大的,算命的都说是贵人相,就是年纪大些,我瞧着他家这老二媳妇要真闭了眼,我……”
门骤然被推开,何霜降阴沉着脸
“几位婶子要闲话就且远一些,什么话都往外说,也不怕咬了舌头,老天爷先收走谁还不一定呢”
第二十五章 (修) 一封老信
这群婶子一脸讪讪,不再说话,本想留下来看看什么结果的,在何霜降眼神压迫下,灰溜溜全都走了。
直到这时贺家二哥才带着产婆过来了,这产婆眼生,应当不是这边的人,此时也没功夫解释,赶紧把人让进院子。
之前那个说何家酸话的婆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又跟周围婶子继续说
“瞧见没有,何家那小丫头片子,可厉害着呢,旁人说她一句都不能说,别人家生孩子,她也跟着进去凑热闹,姑娘家家的不晓得丑”
何霜降心里憋屈至极,当着众人,也不好撕下这死女人的面皮,一句话也没说,进屋去了,眼下师父生产,她没闲工夫跟她们在外面瞎掰扯。
贺婶子手上全是血,见产婆终于来了,也顾不上许多,把人往里面引。这产婆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太好,当即嘱咐贺家二哥
“快!有没有参片,多切几片,叫你媳妇含在嘴里!再多点烧热水”
“前儿大郎带回来的野山参,在娘那箱笼里,你赶紧去找出来,全切了!”贺婶子看贺二郎站在原地,急得憋的一脑门汗,忍不住上前踹了两脚“还愣着看什么!快去!”
血水端了一盆又一盆,里面动静也越来越小,贺二郎手里拿着参片,站在门口,也不说话,何霜降在一边瞧着都着急,无奈对着里面喊了一声
“娘!贺二哥哥参片切好了,是现在送进去吗?!”
开门的是产婆,一脸严肃,也似乎见多了这种场面,冷声问贺二郎“你娘子身子瘦弱,偏这孩子月份不足,头却大的很,现下情况危急,若真有个什么也不好说,万一……你娘子说保孩子,你娘叫我出来问你,是保大保小?”
显然贺婶子自己做不了主,产婆才会出来问贺二郎。
贺二嫂嫂看过大夫,她这身子难有孕,即使有了,生下来怕也困难,怀这一胎已是拼了命,生产更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且这一胎没了,以后有孕怕是更难。
贺二郎身子已经软了,两只耳朵嗡嗡响,整个人直往底下滑,产婆从他手里把参片接过来,已是有些不耐烦了
“你快想清楚,保大保小,再晚些只怕都由不得你了。”
何霜降在一边,只觉得心里搅着一股劲儿,一口气怎么也松不下来,从前只听说妇人生产难。
她娘生石头的时候,她年纪还小,被送到隔壁秀才娘子家待着,懵懵懂懂,啥也不知道,这会儿直直面对师父生产,眼见鲜活的人躺在里面,气息渐弱,生死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