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她年幼已有懵懂克制,却终究沉溺于他对她的庇护跟友好。
后来,她有了忌讳。
他一如既往热枕。
但许多年许多年后,别庄一见,陌上君子掀开帘子缓缓走进来,朝她一笑。
那一眼,她没跟任何一个人说过——她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间最尊贵的儿郎。
褚律不再是太子,是徐秋白,徐秋白不再是徐秋白,是邪教的阿律,阿律不再是阿律,是归来复仇的褚律,褚律不再是褚律,是被所有人放弃的徐秋白。
徐秋白不再是徐秋白,是无名的刺杀者。
总是变幻,总是找不到归宿,也回不到源头。
他们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明谨微低头,眼角微红。
“我们都回不去了。”
“太子哥哥。”
从她把他带出都城,带到战场上,蛊惑他走上这条自杀之路开始。
用最残酷的方法取他性命。
她也回不去了。
眼角似有泪,将落下时,明谨很快抬起脸,泪意回了眸底,似被炽焰灼伤。
大荒之军退走的后方被萧容带兵堵住了。
最后的围杀开始了。
——————
这一场战争杀了三天,从屠杀到追杀,大荒跟昭国的边界雪鲷河隔离之地,最后一波大荒的兵将被绝杀,尸体落尽河里,血水然后了大半条的河。
隔江相望,马上的明谨眺望了对岸的大荒北境守城。
浑身染血的萧容也看着那座城池。
“娘娘若想拿下这座城,吾等愿意跟随。”
“不用了,给他们一点内乱的机会,吞并边境,等。”
一个字等。
萧容顿悟了,抬头看向马上一身血气却容色冷艳逼人的明谨,飞快低头,恭敬道:“喏。”
“那都城那边……”
明谨看了他一眼,声音很轻,很淡。
“就说我快死了。”
萧容目光一闪。
——————
边疆军报如何,其实是掌控在两拨人手里的,其一北境主军统领手下的斥候等。其二随军而出的督军人员。
但这一场出兵,朝廷没人敢提督军的事。
谢明谨不是谢远。
谢远当年有弱点,但谢明谨个人的武力已经超过朝廷可以威慑的范围。
除非像当年的先帝那样……
其实很多人可以理解先帝褚峥为何要下手诛杀蝶恋花,那样至高的武力不在掌握之中,的确骇人。
但他犯了三个错,其一在蝶恋花没有冒犯的事情提前动手,乃主动冤杀。其二,杀就杀了,没杀干净,留下斐无道跟谢明谨这两个最大的隐患。其三,被苏太宰利用了。
可现在已经无济于事了,他们还得仰仗于武道力量解决国家危机。
而在言太傅这些真正将儒学跟治世融入骨子里的真官场君子而言,他们的看法跟其他人并不一样。
“容人之量,海纳百川之气度,才是真正的大国气象,若为了一己私权,担心对方威胁到自己的统治,不服管教,逾越法度滥用权力,其实就已经在自毁江山。”
“因为自己本身就已经破坏了规则跟秩序,又怎么让别人去遵守呢。”
“而一个国家,最重要的就是秩序啊。”
言太傅沉沉叹气,说了这样一番话,这些话太过危险,膝下子女似有所感。
“父亲,最近朝中似乎……”
“君上有心边疆战役,隐疾复发,一下子病倒了,似乎让一些人躁动了。”
历经过灭家之事,兄妹两人对这种事尤为敏感,但言太傅抬抬手,看向宫廷方向。
“风起了,树叶总要动的。”
——————
真正的暴雨从边疆军报送到都城开始。
战事胶着,皇后重伤昏迷。
朝堂惶恐不安,文武百官焦头烂额,而仲帝拖着病体上朝处理政务,面色十分苍白,让人看着都揪心。
一些宗室之人看着,虽在堂上鲜少发言,但当夜……
禁军统领此前被徐秋白所伤替换了身份,如今正在养伤,代管的统领今夜率人执勤,却是打开了宫门,此时,都城巡防营监管的城门也开了。
三百里地外驻扎的西郊大营三万大军悄然进入了都城。
城门关闭,皇宫内院被围,且分了一千禁军前往谢家。
火把火光照耀下,谢家被重重包围。
“抓活口!”
“全部抓活口!”
“尤其是谢明容谢明月这些人,一定要抓活口!”
“进!”
强行破门而入,搜查整个谢家,他们却发现……谢家空无一人!
如同一座坟地。
“这?怎么回事!”
“不好!”
“快退!”
他们退的时候,并不知道城门被再次打开。
而此时封锁的宫门中,仲帝冷眼看着前面逼宫的倧王褚赫。
此人是先帝褚峥的兄弟遗留下的长子,算起来也是仲帝这一代的叔叔辈。
当年褚峥逆袭后血腥镇压诸兄弟,杀了大半,留下几个废的,可也没想到几个废的里面也有出一个隐忍蛰伏的。
“孤倒是没想到歹竹也能出好笋。”
倧王褚赫嗤笑了下,“你还敢自称孤?我褚氏王族血脉被苏太宰阴谋替换,正统尤不在,如何能坐这天下至尊之位!这天下是我褚氏的!你这个卑贱之人早该去死了!“
倧王褚赫也不想浪费口舌,因为苏太宰早已为他准备好了理所应当的清君夺位理由。
何况当年褚峥不也是这上位的。
现在能庇护仲帝的兵力跟人马全都在边疆,就是白衣剑雪楼也只剩下回去养伤的书白衣,至于那个姚远……
姚远正站在他身后呢。
仲帝无限宠爱那个谢家的女人,早已有许多人不满,而这也威胁到了姚远的身份,毕竟参与当年之事的还有姚远的师傅,难保那个女人日后不会清算。
所以倧王褚赫便是以此来说服姚远的。
“来人,杀!”
倧王褚赫抬手一指,身后兵将正要动手,一把刀从后面穿入他的身体。
倧王褚赫惊愕,身后许多人也惊骇了。
姚远拔出刀来,用袖子擦去上面的血迹,回头看向其他人。
仲帝坐在王位上,冷眼瞧着那些附逆倧王褚赫的一些宗室跟武将被姚远屠杀干净。
鲜血染红了大殿,他的思绪却到了遥远的边疆。
“君上,已清理完毕,反叛的西郊大营叛乱者也被您安排的人斩杀,掌控了大军,并且南郊大营也已到了城外。”
仲帝抬眼,淡淡嗯了一声,轻起身,正要走,忽然眼前昏暗了一下,他倒下的时候想到了一件事——苏太宰这些年给他下的毒早已被他解决掉了,这次故作都城内防空虚引出这些叛乱之人是他假装病重……
可如今看来,他是真的中毒了。
阿,还真是有人棋高一着啊。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她回来了。
不过,她还会回来吗?
——————
第249章 妄想(最后就一两章了吧,快结束了)
——————
倧王褚赫伙同朝廷武将跟一些官员谋反,且宗室内还不知都有谁参与,但当前拿下或者斩杀已是不小的规模,只是朝野内外也都知道仲帝昏迷不行,太医院掌院夜宿宫廷,通宵达旦,最后传出的消息似乎悦人,但敏锐且老道的朝臣都预感不妙——恐怕仲帝的病症不容乐观,宫内不允许这种情况泄露出来,以免造成国家恐慌。
那么,现在执掌宫廷的应该是宗室的尊长殊王,翎妃,抑或太子一脉。
风雨欲来。
曾经被公认为宠妃且屡屡凌驾于前皇后尊严的翎妃不止一次庆幸自谢明谨进宫她就失宠的事实。
因为这样一来,很多风口浪尖上的事就轮不到她了,可当仲帝倒下垂死,宫廷被宗室把持,她还是感觉到恐慌,她有预感,如果这一切没有转机,她最后的下场绝对会很惨。
十有八九要被灭口,虽然她自觉什么都不知道啊。
翎妃觉得自己特无辜,又特不想死,就暗戳戳想要联系坤宁宫的人,却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坤宁宫的宫人都被关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一次变故针对的不仅仅是仲帝,其实也在提防谢明谨。
“听说皇后娘娘已在边疆遇险,重伤垂死,这……”翎妃宫里的人也有些慌。
若是为了争宠,皇后与宠妃自然是生死对头,可如果涉及到生死,那对头也得联手。
额,也没有联手的资格,就是抱大腿吧。
“你知道吗,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希望一个女人赶回来救我。”姿容倾城的翎妃这两天分外憔悴,但这番话还是让贴身宫人无语。
娘娘,您跟皇后娘娘关系一般啊,人家都不带搭理你的。
就算人家回来,也不是来救你的,不过,真的能回来吗?
“不好了,不好了!”
两人正说话,外面忽然来了匆忙的报危。
仲帝又吐血了。
——————
王族宗室云集,也只有少数人不在,当前为王族尊长的殊王跪在太子后面,并无僭越之意,姚远跪在不远处,他认真而安静地看着太子。
太子面上却满是对仲帝的忧虑,见掌院给仲帝用了药,匆匆询问,掌院无奈,只能回禀这是世上最可怕的剧毒,连他都查不出来,只能尽力用宝物药性吊着命。
“君上可能清醒?”殊王问。
掌院摇摇头,“很难,剧毒已入五脏六腑,回禀殿下,臣下……已是黔驴技穷。”
殊王沉默,看着太子,重新跪下了。
“请太子殿下担当。”
太子一怔,看到许多宗室朝他跪下来,不知为何,他下意识看向了姚远,看到了陪伴他长大的老者微微笑着朝他颔首,仿佛赞许,仿佛鼓励。
“我……父王还有转机,只要母后归来,眼下还请诸位值守门庭,不要出任何动乱,当下以国家大局为重。”
“我也会亲自守在父王面前,等他醒来。”
太子气质素来冷冽,如荒漠中的白杨孤冷,但也坚毅,目光所过,许多宗室虽错愕且不满,但目光闪烁之下也不敢与之对视,齐齐低头应下。
姚远微微皱眉,但似有感伤,最终没说什么。
那个女人还能回来么?
那样的重伤……苏太宰可是为此耗费了精力才折损她的气血。
“即便如此,国不可无主,君上昏迷不醒,药石罔顾,边疆战事未见好转,当下朝堂还是需要一个监国之主,还请太子……”
殊王主动恳请,姚远似乎察觉到什么,隐入边角,离开了这间药味浓郁的屋子。
他的身影极快,很快就出现在了中庭宫门前。
他看到了一个人。
仗剑而立的明谨,站在中庭之处,正静静看着他。
“你,果然还是回来了。”
此地早已无人,大概是被她的人给带走了。
空旷寂寥。
“让姚前辈失望了?”
“担不起这个称呼,只是一个连男人都不算的阉人而已。”
姚远乍一看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既没有苏吾君那年老却依旧风华绝代的气度,亦无褚谢众人不甘于平庸的风度,他却是平静的。
“我以为就算你赢了,也会记着当年霖州城被屠城一事,为了雪谢青给谢家带来的家族之耻而带兵突进同样屠大荒一城。”
姚远在宫中数十年,亦是能洞察人心的可怕人物,他看出了明谨内心的炼狱跟偏执。
“将来的事,何其长远,不必急于一时,不过姚前辈这些年一边服侍君上,一边又跟苏吾君保持多年前于红石谷一战的情谊,如此多情,真是难得。”
姚远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激我,是我的,我不会否认,红石谷之事乃我师傅跟苏吾君联手之事。”
明谨微笑:“但你参与了猎杀简无涯,以及灭他托子之友满门之事。”
姚远形容大变,呼吸都有些乱了,双手之上血气翻涌。
“炼血之术,一脉相承,苏吾君果然不做没有准备的事,虽累了,不留恋人世,却也想祸乱人间,所以提前把自己的一部分气血转移给你,我想,你现在应该比此前的他更强一些。”
姚远沙哑道:“但我依旧没有把握。”
“我知道,所以你谋划这些的最好打算就是将太子扶持上位,就算我回来,就算你不是对手,最后……我也可能会留手。”
姚远闭上眼,再睁开,沙哑道:“动手吧。”
他动了,明谨也拔剑了。
隔着三殿门,屋内依旧药味浓郁,殊王等人也在恳请太子上位监国。
太子不是一个蠢笨之人,事实上,他很聪明,他敏锐察觉到了最近都城宫廷的变化,有一只手在推着他往前走。
没有恶意,但充满血腥。
他皱眉,正要说话,忽然,所有人都听到了宫内远处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剧烈动静,似乎是建筑坍塌之声。
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
似乎……似乎不久前才听过。
那一夜,那一战。
今日重演!
“母后回来了!”太子眉眼舒展,刚一喜,却又见殿门被封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