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着心事,眼角瞥见一个少年气鼓鼓地走到树下,伸出双拳猛力锤树,树干剧烈晃动,落下满地绿叶,岳甯纹丝不动,兴致却减了不少,那少年还未发现她,口中仍在抱怨道:“做甚么爹总是要把我同别人比,左一句萧珩右一句卫嘉年,我又哪里不如他们了?”大抵想起落败之事,又改口道:“还不是因为他们岁数比我大。”
他一屁股坐在树下,唉声叹气的,似乎不打算走了。岳甯折了一小段树枝冲他头上扔去,力道不重,那少年却哎呀一声,霍然坐起怒目道:“谁在那里?鬼鬼祟祟的,给小爷滚出来!”
孟津南方才被孟英山大骂一顿,心情不佳,又被人这样戏弄,气急败坏起来,他朝树上看去,便见一个生得十分美丽的黑衣女子坐在那里,虽面无表情,眉目却说不出的冷艳动人,他一时看呆了,说不出话来,回过神觉得自己这模样分外丢脸,外厉内荏道:“你为何要打我?”
那女子却冷哼一声,不屑道:“打你也需要理由吗?”语罢又扔了一截树枝下去,正中他额头。
孟津南捂着微红的额头,微微瞠目,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觉今天事事不顺心,他怒道:“好啊,连你也欺辱我。”他飞身而起落至树上,却没打算伤她,用刻意卸了力道的一掌打过去。
岳甯见他不过是少年心性,没什么坏心思,反倒起了逗弄之意,她一脚踢向孟津南的脚踝,他站的地方本就是树枝末梢,再腾空而起,下盘不稳果真摔下树去,幸好他皮糙肉实,并不大碍。
“你欺人太甚!”孟津南在树下叫道,见女子眼带揶揄,更惬意的饮一口酒,浑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他气的头顶冒烟,还欲说什么,远处隐隐传来有人唤他的声音,那声音越大,他瞪了岳甯一眼,末了放下自以为很有气势的狠话,“你给我等着,我去去就来。”
岳甯饮着酒看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嗤笑一声,抱着酒坛便寻了另一处清静地。
饮完秋露白已是月上中旬,岳甯酒量不算太好,有点微醺,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慢悠悠地朝杏花林走去。
萧珩在杏花林等了半个时辰,他在酒宴上寻不到岳甯的身影,以为她先来一步,暗自欣喜,怎料在这却寻不到她的踪影,他有点焦躁不安,生怕她萌生悔意,不愿赴约。
正当他转身欲去寻她时,便见一道惊鸿艳影从暗香浮动的杏林花海当中款款走来,靡颜腻丽,娇艳若滴,萧珩怔怔在地挪不开眼,不是因为她的容貌气度,而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浓烈情愫再度占据他怦怦作跳的心,他失神的凝望那张陌生的面容,身体却忍不住上前一步,为何从第一次遇见,就没由来的想去靠近,我是不是真的曾见过岳姑娘?
这个念头在萧珩心里回响,像是古寺振聋发聩的钟声。他一时情难自抑,脱口而出唤道:“阿甯。”
两人同时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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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萧珩惊觉自己太逾越,压下澎湃情潮道:“岳姑娘,方才是我失礼了,不知因何缘由,见到岳姑娘会有一种亲近感,”怕岳甯误会他在套近乎,他低声道,“我别无他意,只是觉得,或许曾在梦中见过岳姑娘罢。”
那声阿甯一下把她拉回从前,她方才真以为萧珩回来了。岳甯静静看他,“也许我们真的见过,是你不记得我了。”
他是萧珩,又不是萧珩,他没有他的记忆,却说想亲近她,这是不是前世姻缘在作祟?
萧珩摇头,笃定道:“不可能,只要见过岳姑娘一面,我绝不会忘。”
这句话意义非比寻常,他脸上热意腾腾 ,可双目不躲不闪注视着她,眼底的情愫昭然若之。
岳甯视若无睹,背过身朝前面那条落了一地杏花的青石小路走去,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不巧杏花快要谢落,不见盛时的胭脂万点,放眼望去已是雪白一片,犹如白雪覆盖,银霜素裹,花瓣簌簌凋落,有凋零之凄美,也别有风情。
萧珩略有失望,并不气馁,他们二人并肩而立,他身子悄悄往左边挪一步离她近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还心中暗喜,两人衣料偶有摩擦,萧珩闻到她身上的沉香之味混着清冽的酒味,他微微低头轻声道:“不知岳姑娘是哪里人士?”
“洛阳。”
“甚好,甚好,久闻洛阳河山拱戴,形胜甲天下,再有洛水的蒹葭苍苍,改日我定然前去一睹风光。”
明月高悬,淡薄的月光从枝叶缝隙幽幽洒下,照得满头杏花似玉透彻,夜风温柔,杏花林落英缤纷,暗香渐浓。这里太过清静,如万物沉寂,唯有他们二人的轻声细语落在风里。
萧珩凝视着岳甯素白的手采撷杏花,并不阻止,那朵杏花躺在她掌心甚是美丽,比方才挂在树上好看的多,他心不在焉道:“不知姑娘师从何派?”
那只手一顿,岳甯偏头注视他,浅笑道:“你真想知道?”
“想。”
岳甯把那朵杏花放在他掌心,指腹不经意擦过,萧珩手掌一麻,那股酥软从掌心传递到心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微醺,明明方才滴酒未沾,此刻竟觉头重脚轻。
岳甯冲他一笑,抽出腰间那把剑,“那你便看仔细了,这一招叫做乘风破浪。”她背剑而起跃上枝头,枝桠上的花竟一片也未落。
岳甯眼角轻瞥过来,看得萧珩心神一荡,她舒身前探凭空落剑,剑势绵绵,倒像是方才撷花那般轻柔,那剑锋又陡然下挑,气势凌厉,她旋落而下人御剑冲,那剑似盛了明月光辉般夺目,又似寒霜冰冷,剑气肆意纵横,刹那花叶耸动,漫天花雨飘零,她便在花雨中立足,衣袂飘如流风回雪。
萧珩痴痴的凝望那道月下舞剑的身影,胸口闷响,不顾理智的乱跳。
再见岳甯瞬身闪影,长袖一甩,震起地上无数花瓣,她身影太迅疾,萧珩只看见一道影子在花雨中来回穿梭,长剑旋舞,他凝神看去,吃了一惊,只见数不清的花瓣居然被一分为二,飞花荡漾,再凄惨的纷落在地。
岳甯笑道:“这招叫做风吹云散。”
她剑法之精妙,身形之迅疾绝非常人所有,就算是师父也未必有这样的身手。
乘风破浪,风吹云散。
萧珩心里突的有个猜测,方才的意乱情迷挥之而散,他面色微变道:“你是魔教…奉月教中人?”
他曾见过师父和奉月教教主黄钰交手,那人身手狡黠,捉摸不定,其中有几招也叫做乘风破浪和风吹云散,剑法和岳甯似乎也有七八成相似。
萧珩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面色逐渐冷了下来,可心底柔情没有丝毫动摇,只是他顾虑颇多,想着师父的谆谆告诫,倒背如流的师门规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倘若她真的是奉月教中人,那他们又该如何?师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
岳甯坦然道:“没错,我师父便是黄钰,我本不想告诉你,是你自己偏要听,我也是逼不得已。”
她见萧珩面色果然变差,虽早有预料,但还是有些生气,又不是她自己主动贴上去,他凭什么给她摆脸色看?遂冷声道:“你不欢迎我,那就滚,我不想看见你了。”
她面色倏地沉下来,望过来的目光似寒风利刃,哪里还有方才的浅笑嫣嫣。萧珩心乱如麻,哪里愿轻易离去,他深知此别即是天涯,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岳姑娘就心如刀割。
“岳姑娘……”哪料到话犹未尽,岳甯便一剑刺向他,她正在气头,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的人,就念起以前萧珩的好,愈觉得他没有以前好,下手更不留情。
萧珩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堪堪避过去,衣服却划烂一道口子,剑锋差一点就划进肉里,岳甯剑势愈快,萧珩不敢还击怕惹她怒意更盛,只能勉力躲去身前的剑影重重。
他的外衣几乎成了一件碎布,露出中衣来,岳甯下手更狠,横剑复削,快如鬼魅,萧珩身上登时多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虽不重,看着却狼狈的很。
最后一剑架至他脖颈处,擦着他的皮却不进分毫,岳甯冷眼看他,“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她收剑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杏花林中。萧珩却想她当真是绝情,他分明什么都没表露,她就已把他拒之千里,苦笑一声又尾随而去,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见她并未离开金蚕派才放下提着的心。
萧珩在床上辗转难眠,时而是岳甯冰冷的眼神刺过来,时而是她低头把杏花放入他掌心的温柔。
对了,那花呢?他登时腾身坐起,赤足下地就去找袖中的杏花,可他翻遍衣服都没寻到,兴许是在林中便掉了,难言的失落挤压的他更难受。
萧珩随意披上外衣便打算去外面走走,他一人独自走在明月下,走着走着恍了神,再回神不知怎的就到岳甯住下的院落门口。
门扉半掩,可以看见屋里的烛光,她也还没睡。萧珩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听着她细微的走动声,悬在门前的风铎叮铃清脆的碰撞声,焦躁的心慢慢平静。
他在门前坐了很久,待里面烛火熄灭,才起身离去。
岳甯哪会不知他在门前,只是现在她无心理会,方才十二回来告诉她,无缘谷三位长老已回门派。
岳甯心中一恨,前尘旧事涌上心头,打定不日便去建康。
第二日天未亮岳甯就动身,刚出院门就见萧珩立在一旁,身上沾着露水,他见岳甯看也不看他就走,似真要离开,忙急声追问:“岳姑娘,你要走了?你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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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有事应该不更
第十章
他追在岳甯身后道:“倘若是因昨晚之事,岳姑娘,只要你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只要你无愧于心,就算你是魔教中人又如何?”
可岳甯转身道:“若我真做尽恶事,手上人命多如猪狗,可我问心无愧,你又要如何?”
萧珩伫立原地,她的话盘旋在耳边,如果岳姑娘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他神色微黯,他能如何?他又能如何?
岳甯却觉他果真在犹豫,从前的萧珩根本不会犹豫。她心中已有定量,道:“和我去建康。”
她要他亲眼看见无缘谷上下七十九口人命丧黄泉,要他看清楚无缘谷是怎么覆灭,要他看清楚她也绝不是好人。
届时,也算是帮他报了仇,他要走要留,全凭他自己,岳甯却不愿再靠近他了,这一世他们各有各的路,最好两不相干。
萧珩顿时喜上眉梢,眸中柔情毕现,也不问缘由,只道:“我去和师父说一声。”得了岳甯应允就匆匆去告知柳信言,只说去建康看望朋友,柳信言也是过来人,他面带喜色,眉眼温柔,稍加思索就想起昨日与他同行的女子,也不点破,还道爱徒情窦初开,将身上的一袋银子都给了他去。
柳信言不知他这爱徒一去,从此再无归期。
扬州离建康约莫两天脚程,两人一路策马加鞭,赶在天黑前到了镇上的一间客栈,打算在此歇息一晚,由小二牵了马,他们甫一进门,霎时几道灼热的目光掠过萧珩,黏在岳甯脸上。
萧珩沉下脸,冷厉的朝那几个壮汉瞪去,那几人看他们势单力薄,并不惧怕,反而眼神更大胆肆意,其中一人还出言调戏,污秽粗俗,浑然不知死期快到。
岳甯本欲动手,把那几人全部杀了便是,却见萧珩猛力一震,桌上的筷子飞射而出,那人痛呼一声,那根筷子生生穿过那人的掌心,顿时血流如注,萧珩冷道:“再管不好那张嘴,射穿的就不是手了。”
那几人没想到萧珩不仅武艺高强,还心狠手辣,说打便打,吓得双腿发软,连跑带爬向门口滚去。
他们二人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萧珩正要与岳甯说话,岳甯看也不看他,跟着小二走在前面,到了后院的客房直接关上门,独留萧珩在院中。
一路上岳甯冷漠以对,少有几句话都是敷衍,如今连看都不愿意看,说也不愿说。先前岳甯主动邀他同行,他心底还窃喜,以为她多少对他有几分情意。
萧珩心沉到谷底,他失魂落魄的走回房间,只觉得做什么都没了兴致,也什么都做不了,正难过时听得有脚步声走到隔壁,他忙束耳聆听,原来是小二在和岳甯说话。
那小二退下去没多久,复又回来,脚步沉沉,似有水声。
她要沐浴了吗?
萧珩脑中立时闪现出一些画面,他双颊一红,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他怪自己怎么生出这些龌龊的念头,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心中默念流云派心法口诀,欲强行清心静气,可那股燥意紧紧缠住他,怎么也摆脱不得,隔壁的水声犹在耳畔,萧珩只好拿起剑匆匆朝外面走去,走越远越好,只要听不到水声。
他一套剑法打下来已是夜色弥漫,月明星稀,萧珩抬头望漆黑的夜幕,想岳姑娘会不会担心他?她冷漠的神色一晃而过,萧珩只笑自己自作多情。
这个镇子人烟较少,只有几盏高悬的纸灯笼闪烁着朦胧的光,照亮冷冷清清的街道,便是他们住的客栈总共也没几个人。
萧珩持剑归来,就见岳甯坐在屋顶,怀里捧着一壶酒,眉目柔和的望着夜空。
萧珩放轻脚步,有心想靠近一点,却怕惹她生气,不敢擅自过去打扰,只站在院中那棵梧桐树下抱剑看她。
她今晚穿的雪青色锦衣,萧珩第一次见她穿除黑色以外的衣物,她果真穿什么都很好看。
他的目光由始至终都在她身上,只要想到抬头就能和她遥望同一轮明月,同一片星空,那股浅浅的悸动马上会抚平离她太遥远的空洞。
不知看了多久,岳甯忽而垂头,那道宛如溢满星光的眼睛笔直朝他看来,两人目光蓦然相撞,萧珩一头陷进那双眼里,她张唇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便见她运劲,一坛酒隔空远远向他抛来。
他一惊,立时跃起接住那坛酒,见岳甯眼神示意,踌躇片刻,只得捧起酒坛喝一口,这一口就呛得萧珩口鼻皆麻,低咳不已。
岳甯明知萧珩不会喝酒,偏想看他出丑的模样,谁叫他方才看了她那么久,总要受点苦才是,这酒辛辣霸道,她也只喝了一口,心中暗笑,面无表情道:“这酒如何?”
萧珩掩唇咳道:“……好酒、好酒!”
好酒?这只是最普通的酒。岳甯挑眉,见他咳得面色通红,目有湿意,忍不住轻笑出声,如寒冰乍破,揽尽天光,叫萧珩看呆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