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香——花間酒/花间酒
时间:2021-02-20 09:25:10

  难道猝死也会有血吗?会不会是搞错了?
  燕檀觉得有些蹊跷。看着那被草席草草卷住抬走的姑娘,又念及她和自己一样来自中原,燕檀灭掉火苗,循着几个家仆来时的路找到康家的佛堂。
  西域与天竺相通,僧侣众多,楼兰西南的邻国于阗更是有“佛国”之称。
  在这一带,寻常人家也有许多信佛,其中有钱有势的还会在家中设置佛堂。康家的这座佛堂显然就是其中比较富丽堂皇的一个。
  此时佛堂里还有几个负责打扫的家仆,而毕娑正站在佛堂外,脸色晦暗不明。
  察觉到身后的响动,他转过身来看见了正探头探脑的燕檀,有几分惊讶:“谈姑娘,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取一些檀香。”燕檀悄悄挪动脚步向佛堂走去,和他打过招呼,“我不会乱动,取到就走。”
  毕娑皱了皱眉头,燕檀已经脚底抹油,趁机溜进了佛堂。
  堂中供奉着一座几人高的佛像,佛像前点着长明灯和供香。这里的香气很是醇厚浓郁,是檀香的气息。
  燕檀弯下腰来,假意选取香料,深吸几口气,四处观察了一番。
  佛像也是汉白玉雕刻成的,像身巨大,遮挡住了她的大部分视线。燕檀的视线上移,见佛像端坐,宝相庄严,但在明暗之间却有些诡异可怖。
  四下里没有什么不寻常,可燕檀分明觉得鼻端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这里的檀香太浓,寻常人是察觉不出什么的。可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和香料打交道,太熟悉各种檀香的气味,才觉得有些不对。
  康家佛堂中的檀香气息里,像是……掺杂了一点腐臭的气息。
  燕檀心中一惊,转过身时差点撞进什么人的怀中。所幸有一双手及时地扶住了她。
  燕檀抬起头,发现毕娑正站在她面前,一手扶着她,一手抬起,极为彬彬有礼地为她指向佛堂大门的方向,无形之间将她同佛堂更深处隔挡开:
  “谈姑娘取好了香料,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燕檀与他僵持片刻,咬了咬嘴唇,内心挣扎了一下,思及白日里毕娑安慰自己时不忍的模样,觉得他应当是个有恻隐之心的人。
  于是她仰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压低声音试探道:“我听说,这里才死了一个中原姑娘。有没有请人看过,究竟是怎么死的?”
  燕檀分明看到毕娑眼中的神色有所波动,但又很快恢复如常。他凑在她耳边,亦低声道:“姑娘在这里是客人,还是别太关心这些事比较好。”
  温热的气息扑到她的耳朵上,燕檀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她抬眼看毕娑,他却并没有向她看来,目光始终放在门外洒扫的几个家仆身上。
  他没有在威胁她,只是在说一个忠告。
  燕檀只觉得怕极了,连忙抱着怀里的檀香木冲出佛堂。
  佛堂里的腐臭味不会是才死在那里的中原女子留下的。
  燕檀笃定,那里一定还有其他的死人。而过于浓烈的檀香气息和毕娑的反应也表明,康云汉和宅中管事的人都知晓此事,并在尽力隐瞒。
  她不由得回想起在龙勒驿听到的诡异传闻,似乎也是一个粟特商人,同米娜的丈夫有着同样的遭遇,这些事会和统领楼兰城中粟特商人的康云汉有关吗?
  而自己的和亲使团在沙漠中所遭遇的刺杀,那个躺在坑底、同她有着相同容貌的少女,似乎也和那桩传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十三章 保护   明明是自己在怕,还要……
  燕檀将灶上的沉香露端回房,穿过回廊时,隐约听到院墙那侧后罩房的位置传来了沉重的开门声,在这寂静深夜格外刺耳。
  她穿过耳房,透过窗户看到,几个家仆正将那卷草席交给几位身着纯白衣裳的人,几步开外,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正念念有词。
  粟特国人多信奉拜火教,认为火与土都是不可玷污的神圣之物,因此不像中原人那般流行土葬。
  拜火教信徒死后都要将尸首由专门的抬尸者和法师送进寂没之塔,待到鹰鹫将腐肉啄食殆尽后,才算是除去污秽,再将骨头收葬。
  许是不想惊动他人,这里只有一个家仆打着昏暗的灯笼,灯笼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动,光芒忽明忽暗,令这场简陋的仪式显得有些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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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一弯冷月投下溶溶月光,将寂静的康宅笼罩在内。
  燕檀自打进入楼兰后就变得浅眠而多梦,梦中醒来时有些口渴,于是摸黑下床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茶水是凉的,她喝完愈加清醒了,望着黑漆漆的房间有些害怕,就点了灯。
  蜡烛微弱的烛光勉强照亮这个不小的房间,恰在此时,她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紧闭的窗前经过,借着月光在窗纸上留下了清晰的影子。
  说是什么“东西”,其实燕檀还是能勉强看得出,那是一个女人的影子,绾着汉人的发髻。
  只不过女人影子有些地方又不太对劲,比如手臂的影子,残破不堪,断口粗糙,脖子也是如此,看上去像是身上有些肉被剜了去,露出了白骨。
  她走得不慢,是从耳房走向前厅的方向,从燕檀窗前经过只用了片刻。
  片刻后,门外回廊上就只剩下了她的脚步声,不知道走去了哪里。
  燕檀大骇,后退几步抱着膝盖躲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牢牢包裹起来,脑海中全是康家家仆抬着的那卷有着轻淡血腥味的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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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檀自醒来后就再未睡,第二日一早便从床上爬起来,不吃不喝赶工调制好香露,在傍晚前托侍女送到了康夫人手中。
  康夫人很喜欢她的香露,又盛情邀请她在康家再住一晚,她雇些龟兹乐工来表演乐舞以作酬谢,被燕檀婉言拒绝了。
  燕檀顶着充满血丝的双眼收拾好自己的包袱,逃也似地离开了康家大宅。
  康家的汉白玉外墙依旧庄严宏丽,只是此时再看比来时多了几分阴森。燕檀长出一口气,从康家的大门前收回目光,开始沿着街道向城西南走去。
  她相信,那位死在佛堂的中原女子是被人杀害的。那女子死前恐怕见到了什么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被灭了口。
  可燕檀什么都做不了。她自己的身份尚且经不起细查,不可以无缘无故牵扯进太多事情。
  况且康家内部与西域各国盘根错节,而燕檀在这里毫无根基,想要搞清楚自己所遭遇的刺杀已经是十分艰难了。
  她没有什么拯救苍生的志向,也不是个舍己为人的大善人。
  燕檀继续向前走,前面不远处便是贫民窟了。入目的都是些低矮破旧的棚屋和衣不蔽体的瘦弱平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然眼前的楼兰城仍是一片千家灯火、繁华安宁的景象,但燕檀觉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张大网已经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她尚且看不透所遇到的这些事件之间的关联,但却觉得她和使团的遭遇只是万千阴谋其中的一环而已。
  “阿宴姐姐!”
  燕檀正捂紧自己身上的包袱,准备低下头快速穿过这一带时,忽然听到一声小鹿般清脆的声音唤她,那声音中还带有几分亲昵和惊喜。
  她转头四处打量,见到安归在不远处,正快步向她走来,又弯起眼睛唤了一声:“阿宴姐姐。”
  她在西域一向以谈宴自称。安归与她年纪差不多,她觉得自己担起了保护他的重任,所以他一向唤她“阿宴姐姐”。
  燕檀松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一头金发:“你怎么会在这里?”
  “楼兰城西一带贫民聚居,三教九流都藏匿在此,你一个人夜晚从这里经过很不安全。”安归自然地接过她的包袱背在身上。
  “所以我每日晚上会来等,等到亥时再回家去。若是你晚上回家,就能接到你了。果然,今日被我接到了。”
  燕檀惊讶地问道:“我在康家住了四天,你每天都来这里等上几个时辰吗?”
  安归展露笑颜,温顺地眨了眨眼睛:“不多。反正我在家也会担心,还不如到这里等着。”
  燕檀瞥了瞥道路两边满面阴沉向这里看过来的胡人大汉,还有眼中满是精光的瘦弱老者,不由得一抖,连忙问安归:“没有人欺负你吗?”
  安归咧嘴笑了笑,没有出声,带着燕檀向前走。
  燕檀心知这个问题恐怕是无法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了,只能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少年。
  想到这里,她尽量掩藏住眼神中的恐惧与那些向自己看来的人对视,挺起胸膛做出一副极有底气的模样,走在安归身侧。
  所幸一路平安无事。那些不怀好意的贫民只是在街道两边看着他们,但并无一个人上前。
  燕檀把微微发凉的双手藏在身后的斗篷中,以为是自己凶狠的神态奏了效。
  殊不知,在那些蠢蠢欲动的歹人眼中,衣着光鲜、背着鼓鼓囊囊包袱的白嫩少女本是一只肥羊,然而她身侧那个狠戾而高深莫测的少年,只是拿眼睛在他们身上略略扫过,便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四天前的傍晚,这里有一伙无赖因那双碧色眸子寻衅滋事,不但没有从这看似柔弱可欺的少年身上讨到半分好处去,还被他当街割断了其中三个人的喉管。
  根本没有人意识到他是如何出手的,猩红温热的血便溅了围观人一身一脸。
  本意欲上前帮忙的也无一人敢上前了,而那少年早闪身出去,没有被溅上半点血迹,仍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贫民窟是楼兰城最下等的人聚居之地。在这里没有律法,更没有情谊和道义,人人只顾着自己还不够。
  拳脚和利益才是真正的规则。
  那少年身手如此可怕,自然无人再上前去自讨苦吃。
  一条街快要走到尽头,燕檀长出一口气,攥紧了安归的衣袖:“安归。”
  “嗯。”
  她目不斜视,压低声音道:“别怕。没事的,他们不敢。”
  他低下头去,看到少女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指指节微微发白,不由得弯了弯唇。
  明明是自己在怕,还要反过来装作镇定来安慰他。
  他顺从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第十四章 不还   不想把她还给元孟。……
  城西南的街巷中热闹非凡,已不同于燕檀离开前往康家时的模样。
  她和安归穿过头顶一片辉煌灯火的巷子,发现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上了灯笼。
  这是在仿照中原的方式庆祝年节。
  燕檀惊奇地仰头看着一盏盏彩色丝质灯笼,这才意识到再过两日便是除夕。
  “每逢中原的除夕,城里会有许多小贩摆摊,寺庙还有戏班和乐师舞姬专门来表演,很热闹。”
  仿佛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安归在一旁开口道。
  摸了摸身上康夫人给的沉甸甸的酬金,燕檀回过头来看他,捉住他的手晃了晃,微微笑道:“那我们除夕当天一起去看看。”
  -
  顺着街上人潮穿过热闹的石桥,到达楼兰城东,远远便可见几座寺庙张灯结彩,灯火映照着周围一带,几乎亮如白昼。
  安归双手背在背后,走在燕檀身旁,少年挺拔清俊的身姿十分惹眼。
  人声鼎沸,间或还有乐师弹奏的筚篥和琵琶声。四处都是拥挤的百姓。
  他的余光略过从身旁挤走的男子,那人戴着一顶宽大帽檐的帽子,遮住了自己的脸,浑身裹着一件厚厚的衣袍,手缩在袖中,握着什么东西。
  安归不露痕迹地将燕檀护在身侧,挡住了对方的视线,而后伸出手拽住少女的衣角。
  燕檀停下脚步,转头疑惑地看他。
  安归拉着她停在身边的小摊子前,从摊子上取了一个面具扣在她脸上比了比,狡黠笑道:“你看,好有趣。”
  燕檀只觉得有一张微凉的东西覆上了自己的脸,不由得微微向后仰头。
  她透过面具上眼睛的空洞,看到少年因人潮拥挤而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春水一般的碧色眸子中映着一个戴着兽面、因为吃惊而微微瞪大双眼的小姑娘。
  有些滑稽。
  燕檀“噗嗤”一声笑出来,转过身凑近摊贩摆出的铜镜照了照。
  一张有些凶巴巴的异兽面具,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竟然有几分活泼。
  周围有许多游人也戴着这样的面具,想来是仿照中原各国上元节时的习俗。西域胡人并不在意年节和上元节的分别,无非是借着这个由头热闹一番罢了。
  燕檀俯下身在那张小摊子上看了看,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只,举起来贴在安归脸上试了试。
  雪白的狐狸面具,上面用金线勾着花纹,空洞处眼尾上挑,衬得露出的那双碧绿眸子竟然有几分魅惑的意味。
  恰逢此时,一朵烟花在夜空炸开,被映在了那双潋滟的眸中。
  燕檀被惊艳得晃了晃神,一时呆呆地站在原地。
  见她的模样,狐狸面具空洞后那双眼睛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神情。
  “这,这也太适合你了!”燕檀瞠目结舌。
  安归向来温顺乖巧,连被街上的无赖欺负了都不敢还手。照理说,他和狐狸这么狡猾凶悍的动物是没有一点共同之处的。
  但此刻燕檀看着狐狸面的安归,偏生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和谐之感,仿佛一切就应当如此。
  也许是因为眼睛里映出的烟花使得他的眼睛太过明亮,也许是因为燕檀未曾深究的,安归神情中的狡黠。
  她忙着从袖中摸出钱付给摊主:“这两只面具我都要了!”
  燕檀举买好的着面具转回头来,想替他戴上,发现原本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现在已经高自己半头了,于是踮了踮脚,伸出手比了比,高兴道:“你长高了嗳。”
  安归眯着眼睛笑了笑,微微弯下腰去凑近她,方便她替自己戴好面具,亲昵道:“跟着你之后,每天都能吃饱饭,也许就长高了一些。”
  燕檀大为受用,眼睛弯了起来,像一弯月牙。
  雪白的狐狸伸手替她拉起斗篷上的帽子,帽檐上的毛绒绒瞬间遮住了她一半的视线,只听到他低声道:“楼兰冬天的晚上很冷。当心受寒。”
  说罢,他拉起她向人流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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