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将军在听闻公主到来的那一刻,便知晓了再拦不住,是以急匆匆的赶到了门口,令下人们将大门打了开来。
“敝府里前些时日一名婢女因染时疫而亡,公主驸马体贵,微臣不敢令公主与驸马涉险。”
宝鸢公主扳了笑脸,显出几分公主的气派与端庄来,她看向钟将军,道:“你若这般说,你自己还住在这府宅内呢,这几日的早朝也没见你告假,看来我得和皇兄说上一说了,有人存心想将时疫过给他。
还是说,你现下要请我们进去,你自己看着办。”
钟将军匍匐在地上,许久后,恭敬的道:“请公主与驸马,移驾正厅。”
宝鸢公主浅笑着望向谢琰,柔声道:“驸马,我们进去吧。”
两人被请进了内院,入了正厅,钟将军将其他人谴了出去,关好了门庭,朝着二人缓缓的跪了下去,双手伏在地上,悲切的道:“钟家五女钟瑜,已然失踪数日,微臣忧惧驸马责怪,方才才出此下策。微臣该死!恳请公主与驸马勿要与微臣计较。”
宝鸢吃了一惊,愣愣的侧头朝谢琰看去,但见他面色一白,双目呆滞的望着地上的钟将军,随后气息不稳的道:“你、你说什么?”
“自小女从贵府归来,便不知所踪,虽说下人们都未见小女出府,可微臣……遍寻了家中,仍是未得她的踪迹,还请……”
话来不及说完,他已然被谢琰揪住领口,生生的从地上拖了起来。
谢琰双目通红,目光凌乱的看着他,明明是个书生,却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将一个武将拎在了身前。
“是不是你!你一向偏心,对她不闻不问,是不是你害了她,你说啊!”
钟将军被揪得喉间一紧,此时有些喘不上气,一时也说不出话。
宝鸢公主急着上前去拉他的臂膀,软着声线道:“驸马,你先别急,让钟将军把话说完……”
谢琰却似疯了一般听不进去,眼见着钟将军脸都胀红了,连着咳了几声,他才稍稍缓了些神,松开了手去,可目光依旧不依不饶的狠狠的怒视着他。
钟将军喘了会儿气,才满面沉痛的道:“瑜儿说到底是我的女儿,我便是不喜,又怎会下手害她……我也不知她去了何处,说来驸马可能不信,我如今比你还要焦急悲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找不到钟瑜,日后他自然无法向世子交待,届时且不论荣华富贵没有了,便是连命可能都没了,他怎能不急。
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谢琰大骇,连连退步,口中道着:“我不信……瑜儿明明,她明明说好了的……”明明已然计划好了一切,她马上便要离开这了,回到平川去过平静的日子。
怎么会这样呢?
看着谢琰如此悲戚,宝鸢公主心中更是难过,厉声朝着钟将军道:“你将钟瑜失踪那日的事尽数道来,如有半句假话,我饶不了你。”
钟将军于是将那日的详情尽数说与了二人听,谢琰和宝鸢自然信不过他,好在公主带了不少人手,两人便下了令搜罗一番。
然而仔仔细细的将各处都过了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谢琰不甘心,又亲自盘问了钟瑜身边的几个下人,两人回谢府之时,已然是傍晚。
谢琰心事重重的,满面冰霜的模样是宝鸢公主从未见过的,一回了府门便说要一个人待着,进了书房便不曾出来。
宝鸢公主知晓他难过,可又忧心他的身子,晚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半夜起来着下人问了,谢琰书房的灯还在亮着。
她想去看看他,可是又怕惹了他不快。
无眠的一夜过后,第二日清晨,宝鸢心中忧心难抑,终是忍不住想要去寻她的驸马,却是刚准备梳妆,便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下人。
谢琰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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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久珩与其说是靠着钟瑜,倒不如说是整个人罩在她身上。
他右肩的伤口并不深,因着担心血液留下踪迹,如今用布条粗略的绑着。只是伤口一直流血不止,钟瑜的衣衫上也蹭上了少许,她想着需得尽快为他止血,并不敢耽搁太久。
好在没走出多远,便在山林间寻着一处天然的山洞。
两人进了内里,付久珩强撑了一路,再无力支撑,晕厥了过去。
钟瑜担心他失血易冷,便想将人拖到最里面,只是他生得人高马大的,她花了好一番力气,才将人移到了吹不到风的最里面。
方才匆忙,只来的及在他衣衫外包扎了布条,如今瞧着已然红透了,显然血液并没有就此止住。
这般下去只怕不行,她得去寻些止血的草药来。
……
付久珩昏睡了不知多久,才微微有了意识,长睫微动,朦胧着睁眼,视线中一片火光,身侧暖洋洋的,驱散了手脚的冰冷。
他的周身因着失血依然虚软无力,右肩上隐隐作痛,前胸之前受过的一掌虽不致命,却也不轻。
缓了一会儿,他伸了手慢慢摸上了右肩,那里已然包扎好了,那布带下好似已然上了药,鼻息间能闻到草药若有若无的清苦味道。
他用左手撑了地,微微使力想要坐起来,耳边却传来一声惊呼:“哎,别动,我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止住血的,若是伤口裂开了,我不是白费功夫了嘛。”
付久珩偏头去看,一抹纤细的身影正立在洞口。
那女子的背后是夕阳的晚霞,火红色照得她一身素白的衣衫也染上了暖意,霞光自背后来,她的面容隐蔽在其中,模糊的带了些虚幻之感。
仿若是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如真似幻,好似落入凡尘的仙妖。
钟瑜之前找了草药先帮他包扎止血,瞧着天色,复又出去寻了些可食的野菜蔬果,还用一片大叶子包了些清水回来。
几步踏了进来,钟瑜左手拢着叶子形成一个小小的兜形,内里装了不少清水,小心的将右胳膊里捧着的野菜果子放下,她看向了火堆旁边的付久珩。
他微抬了头去看她,锦袍上染了血迹,称着他苍白的面容愈发显得邪魅。发间也不似之前一丝不苟,额边各垂了缕下来,在俊美的面容前飘荡着,不仅没显得落魄,反而增添了几许不羁与潇洒。
付久珩抬头看她,虽是如今起不来身,眼中倒是没有一丝窘迫,平静的道:“劳烦扶我起身。”
钟瑜于是将空出来的右手扶上他的身后,付久珩也配合着,只是他身材颀长健硕,又因着肩伤和失血无法用力,她顾着左手用叶子兜着的清水,一只手怎么也没能将他扶起来。
可是水在叶子里,没有杯子,不起身,怎么喝水呢?
钟瑜正是无法,付久珩淡淡的道:“你低下身来。”
他的声音因着虚弱一直很轻,她以为他是要说什么话,便低身凑近了,却没料到脖颈一沉,他一支手臂绕过颈项间搂住了她的左肩,整个人一圈,挂在了她的身上。
“带我起身。”
这个姿势,两人仿若拥抱一般相贴,他的鼻息吐在她颈侧,钟瑜大窘,若不是念着他还是病人,定要一把将他推至一边。
心中虽是不满,可不得不承认这倒是个好方法,她依他所言起了身,果然,这一次靠着她整个上身的力量,终是将他带了起来。
人虽然坐了起来,可还软软的圈着她,轻轻的依在她的肩膀之上,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柔软的唇就在自己的颈侧。
钟瑜面上微红,斥道:“还不快起来。”
“我没力气。”
这一声很轻,只是他躺在钟瑜的肩上,声音伴着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颈项,耳垂,最后清晰的入了她的耳。
第95章 为什么要回来?
钟瑜伸手将他推开, 付久珩身子很重,但是倒确实是半分力气也没有,被推开了便软软的向后倒去。
她连忙伸手又去将他揽回至身前, 颇有些无奈:“你之前还能和梁三公子对打呢, 又和我一同走了这么远,怎么这会儿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坐都坐不起来, 可别吓我啊。”
付久珩被她搂着, 声音虚弱的道:“方才他想要杀你, 我便是拼了也得殊死一博。如今我流了许多血,实是撑不住了。”
钟瑜无法,只得一手揽着他, 将手中叶子包着的水兜递了过去。
“手总该多少能动吧,喝点水吧。”
付久珩缓慢的伸手接过, 一点点的饮了,钟瑜胳膊都酸了, 他才慢条斯理的饮完。
这回两手都空了出来,钟瑜终于能拖着他到了墙边,让他靠坐在最里头,复又回身去取那些野菜蔬果。
钟瑜这边在蔬果里挑着,付久珩的视线却落在了她身后的地上。
那里躺着一副弓箭,显然是之后她又回去,将弓箭取了过来, 以备不时之需。
在林子里的时候, 他当真以为自己这一次会死在这。
枉他成长至今,躲过了不知多少明枪暗箭,却为着对一个女子的情苦, 明知不可为,却固执己见,坚持动身回青州,如今便是冲动所要付出的代价了。
却没想到,他又一次被她救了。
如同上一次一般,她忽然的出现了,那么的出人意料,那么的惊艳。
初见她时,他既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她为了他来了,她并不似她言语中的对他毫无在意,他的感觉没错,她心里也有他。可他同时又很痛心,她为了他来了,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与自己一同死去。
没想到,她和自己闹别扭,这些天不肯进食,反而使她避免了食入软功散,出人意料的一箭,梁晖全无防备,这才令她成功反转了局势。
想到她射箭时英姿飒爽的模样,付久珩心动之余不由愈加迷惑。
“你会用弓箭?”
钟瑜挑果子的动作一顿,眼中现出几分心虚,低了头拿起一个果子,嗯了一声。
“依着你在钟家的日子,该是没学过这些的吧。”
钟府里的日子,上有嫡姐钟紫蕾,下有重生过的钟紫茜,那一段时间她当然是尽量低调,自然没学过什么本领。
这射箭乃是前世她习得的技能。
钟瑜咬了一口果子,边吃边道:“哦,原来在谢家时学的。”
付久珩在平川停留过些时日,谢县令他自是识得,略作回忆,皱了眉,满面疑惑的道:“谢县令是言情书网,他与谢琰俱是不会武艺的,怎么反倒让你一个女儿家去学这些?”
钟瑜嚼着口中的果肉,一脸自然的道:“是我非要学的,父亲耐不过,便答应了。”
让一个女儿家舞刀弄枪的,仅仅因着这个女儿坚持,怎么想也不会是那个谢县令会做出的事。付久珩面上的疑虑依旧不散,琢磨了半晌,又道:“那医药之术呢?”
“嗯,也是原先在谢家学的。”
付久珩靠坐在壁上,目光微现了几许锐利。
这个女子当真是奇怪的很,他越是了解她,便越觉得疑点重重。
“其实当时无澜告诉过我,你和他说药理是跟着兄长学的。”
钟瑜嗯了一声,好在她有一个勤奋好学的探花郎兄长,有关学识一类的只管往他身上推便是了。
“可是我曾与谢琰闲聊,他并不懂医药,还有云顶桃仙,他也不曾知晓。”
钟瑜正一口咬下去,闻言差点让果汁呛了,连咳了几声,才顺了气。
有必要这么较真吗?她自己都快忘了她曾将自己识得云顶桃仙的缘由推到了谢琰身上,他倒好,还巴巴的去确认。
这可让她怎么解释,医药之术倒还好说,可以找个理由唬弄过去,只是这云顶桃仙又不是凡物,自己一个小官家的庶女,又是在平川那样的小县之中成长,上哪能认识这样的上品呢?
钟瑜怎么想也编不出,索性装着气恼的道:“我撒这种谎干嘛,也没什么好处。医药之术当年哥哥并不感兴趣,现下尽数忘了也是正常。至于那个什么桃仙,就是他和我说的,至于他为什么和你说不知晓,你得问他啊。”
付久珩一言不发,默默注视她半晌,随后收回了目光,似乎并未尽信了她所说,却也不欲再纠缠下去了。
钟瑜怕他再问这些话题,忙着将手上的吃食整了整,挑了几样递过去给他,道:“你流了不少血,吃点东西吧。”
付久珩目光落在她白嫩的手心中,那里面是两颗鲜红的不知名的果子,他接过握在手中,她又回身用布料包了几个圆滚滚的东西过来。
那是几个刺团,每个还没有掌心大,他疑惑的看着这全身是刺的东西,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给我吃这个,莫不是想扎死我吧?”
钟瑜闻言抬头瞧着他,见他一副并不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起身叠了双臂在胸前,歪着头,一脸好笑的看着他道:“要我说世子您金贵呢。”
付久珩不解的望着她。
钟瑜乐了几声,摇了摇头,复又伸手小心的在那几个刺团中寻了下,挑了一个熟透了裂了个大口的出来,顺着那道口子将它扳了开来。
内里是的浅褐色的几小块,她执了一块在手上,抬起手来在空中晃了晃,笑道:“喏,这下世子您识得了吧。这是雍州的特产,就是您以往吃过的春栗,只不过是带着外壳的。想来我们金贵的世子殿下所见过的春栗,俱是经过重重筛选加工后的,只差没将皮都剔除了的,这外面带着刺的外壳自然是没见过了。”
付久珩眨了下眼,难得带上了些许惊奇,也跟着笑了笑,平和的道:“那倒确是我孤陋寡闻了。”
两人间的气氛因着这野栗子而难得的带了几许温馨和睦,付久珩打量着她缩着手,想扒栗子又怕刺的模样,微笑着伸了手,道:“给我吧。”
钟瑜也没客气,便将手中那几个尽数给了他。
付久珩的手指纤长好看,平日里不沾春水的,却是极为灵巧,他随手取了一颗石头过来,没多大一会儿便将那几颗栗子带刺的外壳扒了开来,还到了钟瑜的手里。
钟瑜取了里面的栗子肉,放进口中嚼着,栗子里有充足的淀粉,倒是不错的能量来源。她今日去寻吃食时瞧见了好些春栗树,这几日的食物倒是不愁了。
眼神瞟了一眼他边上的宝剑,其实她还瞧见了类似芋头的植物,只是没有铲子,明日定要说服他借宝剑一用,若是能挖着芋头,那便可以烤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