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肇手上紧紧捏着那只绣花鞋,力道大到手背上都浮现青筋,然而这一切没有被他注意到。
颤抖着手寻找到门上的机关,只那一瞬,徐肇心头的那把锤子就虚虚落了下来,离心脏仅有丝毫只差。
门上的机关被暴力破坏了!这个认知让徐肇瞳孔一缩,心里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大。
不会的,不会的,只是巧合罢了。男人紧抿的嘴唇和不住颤抖的手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呢?徐肇心里显然已经有了分断,然而紧闭的大门终究还是给了他那么一点认错的习惯,他固执地不愿意去看清那个摆在他眼前的真相。
吱呀——大门被打开,他轻轻喊了一声,往日这个时辰,边语早已做好晚饭坐在正堂里等他了,为了教他能看见,小姑娘还会特地将凳子搬到一开门就能看见的地方,整个屋子里充满烟火的气息。
然而现在院子里冷冷清清,好像主人家离开了许久似的。
徐肇的脚步声踏得格外重,希望迷上了捉迷藏的边语能从角落里跳出来吓他一跳,说只是在跟他闹着玩。
到时候他一定要狠狠打她屁股,让她知道玩笑不能随便开。
然而没有,直到徐肇绷着脸转完了整个屋子,沙哑着声音喊了边语一遍又一遍,房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哎呀客人您眼光真好,这双鞋可是我们这最好的绣娘绣了整整三天才做好的,要不是搬货的时候被伙计划了一道,哪能留到现在呢?我敢打包票,整个江城就这一双,绝不会和别家的小娘子装了款式……”
“唔……救命……”
他还是弄丢了他的小姑娘。
第37章 徐肇当晚发了疯似的追查……
徐肇当晚发了疯似的追查那辆马车的踪迹, 四肢僵硬地做着大脑下达的一个又一个的指令。
在意识到那两个疑似绑匪的人绑走的是他家小姑娘,而且他还跟那驾马车擦肩而过,中途甚至还猜到了马车上有人……
他路见不平的心理为什么不能再多一点……徐肇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不知道是在笑他自己太过谨慎, 太过小心,以至于错过发现事实的机会。
就差那么一点点。徐肇面无表情想,手心被门框上生出来的木刺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然而徐肇半点注意都分不出来。
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看着载有边语的马车走远的那一幕,而当时他竟然还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观看。
假如再给你一次机会,在不知道对面上是小姑娘的情况下, 你会上去救人吗?徐肇看着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想到。
不会。心底深处的声音已经替他作了回答,商人的本质终究还是深深刻在他骨子里,徐肇做事的时候, 永远都会将利益最大化。
日落时分的黄昏将大地染上晕黄的色泽, 刚刚被衙役客气地从衙门请出来的徐肇, 站在官府门口, 身上的失落几乎要遮掩不住的透漏出来。
但是, 为什么现在会那么懊恼。
因为车上受害的,不是无关的陌生人。
为什么会恨不得回到半天前, 给自己来上两拳。
因为你的漠不关心, 直接让你媳妇在你面前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被带走了, 你甚至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徐肇的脚步一深一浅,他客气地和衙役打完招呼, 用着自己平常说不出来的语气,再三请求对方帮他多多留心。
“劳烦衙役大哥了。”徐肇沙哑着声音说道,并拱手行礼。
“欸……”本来想恶声恶气赶人的衙役被徐肇这样尊敬的一行礼, 嘴里的话不自觉咽了下去,拍拍徐肇的肩,颇为同情地说道:“我尽量帮你多留意,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拐子抓了人,一般就往深山老林里跑了,没有个一年半载不会再出来活动,更何况,你说的那两人不像是寻常拐子的模样,兄弟,你这是不是……跟人结了仇?对方专门雇人搞你?跑江湖的,一般没有雇主花大价钱,他们是不会愿意接这种后续有麻烦的活的。”
“往常失踪的,都是那些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小娘子,或者家中孤寡的姑娘,这样的人走起镖来,不会有人追究,安全也省事。你家这种情况……”衙役上下打量了徐肇几眼,扫过对方和他差不多的体格,摇了摇头,几乎肯定地下了断绝:“绝对是摊上事了。”
徐肇鄂的撰紧了拳头,幽深的眸子紧紧盯着前方的虚空,“……谢谢这位大哥,我回去会好好查查的。”
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跟他家过不去。
衙役同情地看了徐肇一眼,摆摆手,示意徐肇不用多礼,然后又忍不住向徐肇多说了几句,无外乎就是要撑住之类的……毕竟,好好的媳妇就在自己眼前丢了,任谁都会受不了的吧。啧,可怜。衙役这样想到。
*
时间一晃而过,徐肇在无尽的等待着麻木度过,一开始看着没有人气的屋子,他还会皱着眉头出声,看书看到一半,没有墨水了,下意识喊了一声,会小步走过来帮他磨墨的边语不在了,成堆的往家里搬东西,絮絮叨叨的声音也不在想起,卧房舒服的雕花大床不会再有一个人和他挤……然而没有了晚上边语睡得香甜时打起的小呼噜声,徐肇翻来覆去竟有些睡不着。
“振作点,儿子,徐老爹终于看不下去徐肇成日里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虽然书还是照读,饭依然照吃,可徐老爹总觉得,这样的儿子,似乎少了那么一点……生气?
这闹得都是什么事哦。徐老爹叹了一口气,自家儿子这运气背的他都要去寺庙里拜一拜了。
“难道你想让儿媳妇回来的时候看到你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吗?看看,你都多久没出门了,你的好友都找到爹这上来了。”
徐老爹恨铁不成钢。他知道徐肇和边语的感情不错,可再好,也不至于茶不思饭不想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吧?
徐肇在继续下去,徐老爹都要考虑给他儿子纳一门妾了,男人嘛,有人在枕边温柔小意着,天大的事都要过去了。
当然,妾终究是妾,他儿媳妇的地位还是不能动的。徐老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徐肇捏了捏酸胀的眉心,心累的说道:“爹,咱整点阳间事行吗?”
纳妾,亏他爹想得出来。
小姑娘知道了,怕是要哭花一张脸,用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漂亮的杏眼里满是幽怨。
“……不可以纳妾。”边语委屈巴巴的说道,然而话语却是那样凶残,“夫君要是纳妾,我就……我就带着你的钱偷偷逃跑,让你睡书房。”小姑娘得意的眯起眼睛,觉得自己威胁得很到位。
“好,”徐肇笑着答道,“不纳妾,只守着你。”
徐肇的嘴角小小上扬,又很快消失不见。
徐老爹不乐意了,“爹干得怎么就不是正经事,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那你这么多年,怎么没想着再找一个?”
“我那不是怕以后到下面去,没脸见你娘么。”孩子他娘可是可泼辣的,要是知道他娶小,可不得将他耳朵拧下来。
想了想,徐老爹也觉得这是个馊主意,讪讪一笑,不说话了。
不过这次得谈话也不是没有效果的,至少让徐肇清楚的认识到了一点,古代交通不发达,信息流通极为缓慢,只靠他一个人来找边语,可能等到他垂垂老矣,半只脚进棺材了,还没个确切的消息。
那么,徐肇遥遥望向京都的方向,当山底寻不到你,那么,我攀上山峰,是否能看到你的踪迹。
*
抱着这样的想法,徐肇几乎是以一种不要命的方式在学习,晦涩难懂的古籍,枯燥无味的试题,其他人学上半天就再也续不上那口气,徐肇却是一读一整天。
一改往常闭门不出的性子,各种诗会,花会等场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江城徐伯宗的名声也渐渐在读书人中传开来。
天宝十五年二月,徐肇凭借一篇出色的策论,和扎实的基本功,成功夺得江城院试的案首。
方子文也在榜上位列第三。
徐肇说服了徐老爹想要大肆庆祝的想法,改为家中小聚,和几位好友喝酒赋诗到天黑才散。
送走前来为他庆贺的方子文和沈闻弢之后,徐肇半睁着迷醉的双眼,就要往卧房走,至于桌子上的那堆狼藉,他打算明天起来再收拾。
得得得——
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徐肇走向房间的脚步一顿,拐了个方向。
“来了。”他喊。谁这么晚上门?
然后打开门,看见每天站在城门口的那位俊美的官差站在自己门前。
第38章 “你说什么。”听到官差……
“你说什么。”听到官差的话, 徐肇瞳孔一缩,握在门框上的手鄂的缩紧。
官差也就是周邵勾了勾唇角,好脾气地又说了一次。
“请问……徐秀才, 你家娘子在吗?我是她的表哥, 刚从家中得到消息,所以冒昧前来拜访。”
说着,将手上拎着的节礼晃了晃,又接着补充道:“明日当值,并无空闲时间,深夜打扰,请多谅解。”
表哥?徐肇皱着眉头, 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要不是对方有公职在身,且看起来地位还不低的样子, 徐肇是很想当场将人拒之门外的。
谁不知道他家小姑娘边语已经失踪了将近四个多月了, 这种时候还上他家找人的, 不是为了看笑话, 就是抱着不知名心思想给他说亲的。
徐肇面上挂着笑, 眼底却是一片漠然,更何况, 边语曾经跟他提过一嘴, 说边姨娘自小是大户人家的奴婢, 后来碰上边老爷,对方看上了边姨娘, 才厚着脸皮向主家讨要人的。
也就是说,边语她娘孤寡一人,没亲没戚的, 哪来的娘家表哥?
他直接说道:“周爷,你怕是走错门了,我娘子已经不在家四月多了。”徐肇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瞧着对方有些吃惊的模样,又说了一句,“周爷忙,怕是不晓得这些小事。”
所以,没必要特地上门来看他热闹吧。
还真不是徐肇多想,不知道哪个碎嘴的,将边语失踪的事传了出去,还像模像样地添油加醋:
“徐相公家的小娘子跟野男人跑了,听说是私奔呢。”
“啊这……”小媳妇做吃惊状,眼里却闪着八卦的光芒,“林婶,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挎着篮子出来买菜的林婶显然也是憋不住了,一见有人问就将心里藏着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
“那你可别说出去啊。”林婶神神秘秘的压低声音:“那个小娘子前阵子不是流了个孩子吗?据说伤到了身子,以后都不能生了,这不,别看徐相公在外好声好气,实则……你懂的,久而久之,那小娘子不就跟人跑了吗。”
“哦哦哦哦,原来如此。”小媳妇满脸都闪着兴奋的光芒,回去后就和妯娌们分享了这个八卦。
不告诉别人,害,自家妯娌,能叫别人吗?
于是,徐肇在附近一带算是真正家喻户晓了。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就对了。
每天都有不少人晃悠到他家门口来看热闹,就连路上遇到的官差都时不时调侃他两句,徐肇以为这位传闻中的周爷,也这么无聊。
哪晓得周邵是真的消息闭塞呢?
瞧着徐肇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周邵面上隐隐的笑意被收了起来,终于恢复到平日里冷面官差的形象。
“周某没有在跟徐秀才说笑。”周邵顿了顿,意识到他离开的这几个月,可能发生了一些他不了解的事,“进去说?”
徐肇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最终还是松手,打开门。
“请进。”
*
徐肇将人请到正堂,院子里吃完酒的满桌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即使徐肇再怎么觉得对方找上门的理由离谱,也不至于在乱糟糟的院子里招待对方。
进厨房准备茶水的过程,瞥见院子,再次叹一口气,要是边语那个逐渐唠叨的小管家婆在的话,肯定就要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收拾整理起来了。
徐肇眯眼,眼里一丝笑意很快闪过,又渐渐被无奈代替。
端着沏好的茶回正堂的时候,那位俊美的冷面官差已经开始讲诉他的故事了。
在徐肇看来很老套的情节。
那天城门匆匆一瞥,窥见边语的样貌候,周邵越想越睡不着,原因无他,只因为边语的容貌实在和他祖母年轻时长得像极了,家里任何一个人见到边语恐怕都会吃惊不已的吧。
周邵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每天带队巡逻的时候都不自觉的绕到徐肇家附近。
在观察了那么三四……五六次之后,周邵终于向上峰递出假条,请求回家探亲,最终从家那边得到一个事实,他小姑姑曾经丢过一个女儿,而和他祖母长相极为相似的边语,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表妹。
“在反复调查对比你家娘子的身世之后,这个可能性就更大了。”周邵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但是,”徐肇犀利地指出其中问题,“这一切都只是源于周爷您的猜测不是吗?单凭相貌的话,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并不一定都要有血缘关系。”
“那么,你家娘子身上佩戴着的那枚玉佩,是否足够证明了呢。”似乎早就料到了徐肇会反驳,周邵从怀里掏出自己从小佩带到大的玉佩。
玉佩的样式形状,徐肇在眼熟不过,毕竟,当初就是这样一块含有烈性麝香的玉佩,让小姑娘在懵懵懂懂间滑了孩子。
“这……”徐肇直接站起来,幽深的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一模一样……不,还是有点区别的。”
“这是我们周家独有的玉佩,无论男女,出生之时父亲都会给上一只,男孩便是虎纹,女孩上面便是朱雀。”
“那一日……我曾在胡大夫手上见过这枚玉佩,向来你家娘子手里这枚,是我小姑姑传给她的。”
周家的烂债,说起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此处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