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女子听完,略一点头, 朝他道:“劳烦给我包好。”
“好嘞!”
男子痛快地应了一声, 只当她是哪里来游玩的贵女, 很快便包好糕点递给了她,蓝衣姑娘抬手压了压幕离,便领着另一个姑娘进了旁边的客栈。
“公主, 你想吃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了,何必亲自来买?”
红叶一边扶着她进了客栈,一边叹了声气。
“说了多少遍了,在外要叫我姑娘。”
姜妙耐心地回了她一句, 又叹了口气道:“你不懂,这糕是北方特产,待去了南方, 还不知吃不吃的上。”
红叶听罢,一下子眼眶便要红了,姜妙连忙打断她,加快脚步回了房间。
摘下幕离,姜妙坐在桌旁咳嗽了几声,想要倒杯茶来解渴,刚抬起茶杯,手臂一软,那杯子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裂得粉碎。
正在铺床的红叶吓了一跳,急步过来给姜妙倒了杯茶,递给她时,却看见姜妙盯着地上那四分五裂的杯盏沉默不语。
红叶怔了一下,小心翼翼道:“公主,不妨事的,奴婢这就叫人来打扫。”
姜妙垂下的指尖颤抖了片刻,随之避过红叶递来的杯子,固执的伸手倒茶。
蛊毒来的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快,她的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生机。
茶水溢在了她手指上,姜妙没有去管,她握紧杯子仰头喝下,随后起身向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道:
“红叶,我太累了,我睡一会儿。”
暮色将合,姜妙忍着骨中的刺痛离开了客栈。
离开出云镇之后,便真正离开了京城的地界,马车行驶在山脚下的官道上,偶尔能看见农户家升起的炊烟,听见林中清脆的鸟叫。
姜妙在车中闭目养神,忽然听见前车的暗卫叫了一声:“什么人?”
她猛地睁开眼,忙掀起窗帘一看,不远处的草丛中隐隐出现了几个黑衣人影,看起来诡异至极。
姜妙心中咯噔了一下,见其中一个黑衣人举刀像她的马车冲来,两名暗卫立即拔刀,与他战在一起。
红叶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姑娘,我们恐怕是遇上山匪了!”
山匪?姜妙慌乱了一瞬之后便冷静了下来,若真是山匪,缘何刚才那里会坐落着那么多家农户?
且不说这个,就说这里离京城不过一镇之遥,若天子脚下都出了山匪,那一众京官的脸面又何在?
想到此,她正欲出声阻拦,从林中又飞出几名黑衣人,引得两名暗卫不得不使出全力招架。
“住手!”
姜妙话音未落,马车帘子便被一人掀开,她余光瞥见红叶软软的倒在地上,进来的黑衣人低头看了她一眼,随之低声道:“得罪!”
姜妙瞳孔一震,一阵粉末迎面扑来,她撑了几下眼皮,随即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辆陌生的马车,她身下垫着软和的被褥,身上也盖着一条厚重的毯子。
她挣扎着起了身,随之一愣。
两名健壮的婆子一左一右坐在车厢里,其中一个见她醒来,欣喜道:“姑娘醒了?”
姜妙立即警惕地后坐了一步,皱眉道:“你是何人?”
莫非是姜术派来的?
另一个婆子看起来倒比较沉稳,只道:“姑娘不必害怕,老奴夫家姓金,姑娘可唤我金婶,这位是方婶,姑娘这一路便由我们来照顾。”
姜妙听出了些不对,脑中一根弦突然被轻轻地按动了一下,随之她瞳孔一震,不可置信道:“是沈之言?是沈之言让你们来的?”
除了她,还有谁会想到用这种方式把她掳走?
“姑娘不必多问,总之,我们并不会伤害姑娘。”
金婶嘴风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然而姜妙却往后一退,后背撞在车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她也不知痛,只是双手握成了拳,指尖掐入肉中生出刺骨的疼。
她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满是颓唐。
她低头看了手中的指甲印一眼,忽然凄然地笑了。
任她如何想逃避,如何想保留自己最后的尊严,可最终还是逃不开,对么?
“哎哟姑娘!”那方婶吓了一跳,慌忙取过软枕塞到她身后,道:“姑娘可别吓我们,若是姑娘有什么闪失...”
说到此,她被金婶用手肘撞了一下,随之闭了嘴。
姜妙捏紧身下的毯子,看了一眼马车小窗,窗外,已是日头高升的白昼。
她转而望向金婶,问她:“跟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金婶:“姑娘放心,那位姑娘好生生的,此刻约摸也该醒了,至于您身边的其他人,也已经安排妥当。”
姜妙沉默了,若是旁人她自然不信,但那是沈之言...
她阖上眼睫,道:“我要见沈之言。”
姜妙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我要见沈之言!”
方婶一愣,随即为难的看向金婶,“这...”
金婶给她掖了掖毯子,不做正面回答:“姑娘饿了吧,老奴这就叫人送吃的过来。”
她一个眼色,方婶便忙不迭地跟她下了车,车内只剩姜妙一人后,姜妙一把掀开马车窗帘,却见这辆马车前前后后都守卫着许多黑衣人。
他们或抱剑步行,或骑在马上,听见这边的动静,也不曾侧头看过一眼。
姜妙是皇室之人,自然看得出来这是一批深藏不露的暗卫,实力恐怕比之姜术的龙领卫也惶不多让。
她滞在原地,随后放下帘子,沉默地坐回车内。
片刻,有一人掀开帘子扑了进来。
“公主!”
红叶吓得泪流满面,抱住她道:“我们..我们是不是入了贼窝了...”
姜妙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了一丝慰藉,摸了摸她的头道:“傻丫头,放心,没人会伤害你。”
红叶啜泣道:“奴婢不怕死,是怕公主有什么闪失。”
姜妙愣住,随之掀开窗帘道:“你看那是什么?”
红叶止住了哭泣,怔怔地看向窗外,马车正驶过一条岔路,岔路旁立着一块石碑。
她认得字,便认出这是一个路碑,碑上刻了两个字的地名:茶项。
她懵懂的看向姜妙,姜妙收回目光,道:“茶项是产盐重镇,位于京城北面。”
红叶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是...是驸马?!”
是驸马将公主掳走的?那么他现在是要带着公主一路北上吗?!
姜妙正要点头,忽然喉中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放开紧攥的手帕,见上面留下了一丝血迹,便默不作声塞给红叶,低声道:“找机会帮我处理掉。”
红叶愣了愣,最终红着眼睛道:“公主,奴婢还是告诉驸马吧...”
姜妙又咳了几声,道:“前线吃紧,沈之言未必会有空顾及这里,况且———”
“他不会见我的。”
姜妙明白,沈之言现在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那,公主您打算怎么办?”
姜妙坐直身子,看向窗外的白日,低声道:“找机会见他,让他放我走。”
药人蛊无药可救,沈之言知道后,再求他放自己体面的离开。
毕竟他心思这般缜密之人,也该知道强留她毫无意义不是么?
马车直到入夜,才在一座客栈停下。
姜妙被扶进了客栈,金婶依旧不苟言笑,姜妙找机会请她告诉沈之言,她想见她一面,话才说了一半,便直接被拒绝了。
“其他事情老奴不敢不从,这个还请姑娘提都不要再提,也不要再为难老奴。”
她态度坚决,看起来,沈之言似乎是真的不想见自己。
不,何止不想见,甚至已经到了厌恶的程度。
姜妙怔了怔,随即咽下剩余的话,半晌说了声:“知道了。”
马车夜以继日不停歇,在接下来的几日中,她开始不进食。
漠州城城主府某个内室,沈之言听完金婶来报,没有什么笑意的笑了一声。
“绝食?”
金婶一怔,随即道:“姑娘自从在临州安顿下来之后,每日的膳食...便很少动过。”
沈之言随手将一份折报扔在案几上,道:“转告她,她一日不进食,看守她的人,我便杀一个。”
金婶一怔,随即颔首,语气带着难以发觉的轻颤:“是...”
临州城郊,姜妙在熟悉又陌生的屋内醒来。
这是沈之言位于临州的宅子,也是她当初与沈之言共同生活过的地方。
屋内却早已不似当年的摆设,炉火烧得室内一片暖意,她站在窗边看着夜色,听见方婶跪地颤抖着声音回话,只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吃。”
她在桌前坐下,在方婶的目光下吃完了一碗饭。
两地的消息由最快的训鹰传信,沈之言听见她的反应时,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我还以为她没有心。”
微跳的烛火将下一句话割裂在半空。
“原来只是对我没有。”
他似乎有些疲倦地靠在了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额角微微搭着,沉默半晌,才闭了闭眼,对隐在黑暗中的人缓缓道:“告诉临州那处,从今日起,她的事不必再来回我。”
良久他起身出了屋。
沈之言走出城主府时,恰好看见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
他面色如常地经过,却被柳寒瑶叫住:“参议大人?”
沈之言脚步顿了顿,“翁主。”
柳寒瑶笑了笑,“北境或起战事,太子大婚便被推迟了半年,家父身子不好,寒瑶特地请命前来照顾,只愿不要成为父亲的拖累才好。”
直觉她的来意并非是如此简单,沈之言冷漠道:“翁主良善,战事一起难免四处血光,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说完他不再作理会,很快与她擦肩而过。
柳寒瑶望着沈之言远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领口,领口之下是一个吊坠,那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良善吗?柳寒瑶笑了笑,真正意义上来说,她其实算不得一个好人呢。
柳寒瑶眸中似乎闪过什么,她转身走进城主府,在心中叹了口气。
如今时机已到,也该是时候添最后一把火了。
第四十六章 北境的秋日本就短……
北境的秋日本就短暂, 九月刚过,秋风便比往常多了几分寒意。
姜妙在红叶的搀扶下站在门口,篱笆旁, 不知何时栽种了三株半大的桃树。
方婶说过,这是主子让人栽种的, 还曾吩咐她们要好生照料着,只是自从接到里面那位姑娘之后,主子倒变得漠不关心起来。
如今这天气虽还不至于寒冷, 可三棵桃树其中一棵已经显出了些萎态。
金婶和方婶得了命令,除了必要之事,平日里皆在院外守候,整座宅子只有红叶和姜妙二人。
平日里他们不进来, 姜妙也出不去。
她被软禁了。
起先, 方婶还能谄媚着隔着门槛与红叶说话,可过了几日, 兴许是知道主子对里面的人也并不上心, 便逐渐懒散起来。
金婶也并不总在此守着, 因此,方婶便变本加厉,更加懈怠起姜妙二人。
姜妙数不清一日要问方婶多少遍, 请她往漠州那处递个消息,都被方婶含糊着糊弄过去了。
方婶表面答应,出了门后就唾了一声:“呸,真以为主子看得上她?”
如此反复问了半月, 姜妙便也不再问了。
她彻底病了。
起先还是身上发虚,偶尔还能在庭中走走,后来便开始发热, 方婶见了,也只当是生了风寒,随意打发了几幅药材进去便不再管了。
红叶气不过,与她闹了几回,闹一回,院中的吃穿用度便会相应减少一回。
为了公主,她便不敢再闹了,她也不是没有扯着嗓子叫破姜妙的公主身份,却被方婶呸了回来:“就她还公主,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姜妙已经几日没能下床了,她脸色苍白,本来巴掌大的小脸迅速消瘦了下去,原本白嫩纤细的指尖抬起来时,也如日渐消瘦的枯枝。
哪儿有昔日那尊贵的天家女半分模样?
那日的黑衣人自从姜妙安顿下来之后也并未出现过,是以,红叶想找一个可靠之人传信也成了奢侈。
若是公主还好着,哪儿轮得上那方婆子如此欺辱!
可红叶看着躺在榻上面无血色的姜妙,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到了中旬,姜妙便开始日日咳血,本来单薄白皙的脖颈上也浮现起丝丝黑纹。
那血鲜艳如火,就那么静静落在地砖上,红叶拿着匕首疯了一般向方婶扑去,终于把方婶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发誓立即去往漠州送信。
主子虽对她日渐冷淡,可也不代表她能承担里面那位出事的后果。
整座宅子守卫中,只有金婶一人有使用训鹰的权力,而她这几日恰好不在临州。
方婶没法了,咬着牙亲自去往了漠州。
“要命了!”
方婶虽决定亲自送信,可心底却不以为意,主子对下人一向不苛刻,那姑娘一看便是个短命的,若是没了,主子也不过伤心两日便罢了,还能真与她们计较不成?
...
漠州城内主将营中,众人刚刚结束了一场对战事的庭议,谢舟临出门时,看见沈之言依旧坐在原位,不禁有些好奇。
“子服,你怎么了?”
沈之言身子动了动,垂眸道:“无事。”
谢舟干脆折转了身子,在他旁边坐下来:“你这几日怎么心事重重的,比离京那几日更加反常。”
说着又道:“不过你上回赶回来时确实吓到我了,那还是我第二次见你如此神色,吓得我两日没敢与你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