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娘说完后,赧然一笑:“我说不来什么大道理,只能说些简单的话。”
苏容臻却似突然有了劲一般,她深吸一口气,握紧陈大娘的手:“谢谢您了。”
只要她不放弃,他也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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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容臻借住陈大娘家的时日里,常凭借着过硬的书画本领,帮忙在她的绣布上描形写字,赋诗作画,陈大娘照着上面绣出形物出来,往往能卖到更高的价格,生意也好了不少。
与此同时,苏容臻日日盼着京城解封,还让别人帮她留意打听。
这天,隔壁消息灵通的小冯子见到了她就直呼:“姑娘,姑娘,好消息,京城解封了,您要即刻前往吗,我给您订马车。”
小冯子经常帮别人接一些跑腿的活计,他见苏容臻气度不凡,便格外的热情。
苏容臻走向他,偌大的惊喜涌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正待开口说好,小冯子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说道:“对了,今日我探听消息时,还听到了件事,也是京城的消息,我也说与您听听?”
“听闻陛下最近好似要选秀了,不似前朝划定某个区域,这次乃是全国大选。”
苏容臻陡然怔住。
“这次可是要择选九州八十一郡的美人佳丽,还真是盛况空前,繁花锦绣。”小冯子感叹道:“也不知我等有没有机会一睹芳泽。”
“陛下……为何要选秀?”苏容臻迟疑了很久,久到说出话时自己的声音都觉得十分陌生。
“这我也不知道,说来也是奇怪,陛下登基多年,别说大选了,连个侍寝的宫人都不曾有过,身边干净得连皇朝最远边疆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帝王不近女色。”小冯子疑惑道。
“更何况临安公主才薨逝不久,全天下都要戴孝一年,陛下对其爱之重之,实在是有目共睹,按理也不该在这时候广纳秀女的。”
“奇怪,奇怪,真是奇怪。”小冯子来回踱步,头上好似爬满了蚂蚁一般摇头晃脑。
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侧首对苏容臻笑道:“其实这也未尝是个坏事,我见您气质如兰,想必容貌也毫不逊色。您要是被选上了,有的是望不尽的富贵荣华。”
小冯子本以为,这样说能讨个彩头,至少也可以让苏容臻高兴。
却没想到,苏容臻露在外面的半张脸却是肉眼可见地苍白了几分。
她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在原地站立了会儿,便走了。
脚步甚至有几分不稳。
小冯子在远处喊道:“姑娘,姑娘,您还要订马车吗?”
苏容臻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只是渐渐地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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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该订去京城的马车吗?苏容臻回去的路上也在想这个问题。
京城,除了皇帝以外,其余的人与事物,她对其几乎算得上毫无眷念。
本来满心期待的回京,却被突如起来的消息打破了。
皇帝要广开选秀。
她不知道他意欲何为,只知道,她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全身都僵住了,内心是激烈的冰与火在碰撞,刺痛了她那颗焦灼已久的心。
早先她猜想皇帝因为柔嘉和她的离去而心碎不已,但现在的她,对这个想法有了一丝动摇。
若是真的哀痛,怎会在爱女尸骨未寒之际大肆选秀,开本朝之冠?若是真的钟情于她,为何要选别的女人进宫。
苏容臻不敢深想,怕得到自己害怕的答案。
虽然她的内心隐隐觉得哪里透着一股不对劲。
皇帝不像是那种虚情假意的人,他从前对她的深情寸寸刻心。他既然能为了她,在帝王之路上独身多年,也不会突然改了想法,要广纳后宫。
可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又不容她忽视。
苏容臻心乱如麻,又酸又涩,却又不愿意放弃希望。
她决意先缓缓,再决定是否入京。
第二十八章 与他的月夜(双更合一)……
苏容臻走回小院, 因为心绪繁杂,便与陈大娘说了一声身子不舒服,下午就没同她一起出去, 而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屋梁, 发着呆。
就这样躺了很久, 直到夕阳西下, 她才爬起来准备晚餐,却没想到晚饭都上了桌, 陈大娘母子却还未回来。
又等了很久,还是未在门前的小道上等到归来的人影, 她心下不安, 于是出门寻找,可是找遍了大街小巷也未找到他们。
直到夜深时刻在巷口遇到归家的小冯子, 对方一脸讶异:“苏姑娘, 你不知道陈大娘被抓进了县衙大牢吗?”
“什么?”苏容臻十分吃惊,她如何也想不到, 素来良善的陈大娘会被抓监入狱。
小冯子说:“今天酉时,陈大娘在永平坊卖绣品, 恰好被醉酒回来的王癞子看到了, 王癞子那人你也知道, 平时就喜欢对女子动手动脚的。”
“昨日他见了陈大娘,酒劲上头便要上前侵犯,陈大娘奋力反抗, 打伤了他,后来被府衙抓走了。”
苏容臻瞠目结舌:“这王癞子畜生行径,陈大娘行正义之举, 最后反而抓了陈大娘?天理何在?”
小冯子耷拉着头,叹息道:“小人也是这么觉得,只可惜那王癞子的表妹前些日子成了县太爷的小妾,从前或许可以伸张公道,如今却是动不得他。”
苏容臻愤懑地说道:“岂有此理。”
她又问道小冯子可有办法,小冯子摇了摇头:“这阵子县太爷正宠那小妾呢,正在兴头上,枕头风一吹怕是谁都不好使。”
苏容臻只好一个人先回家,再想办法。
回到了空落落的小院,只有她一个人,格外的凄清,望着头顶的繁星,她忽然全身升上来一股无力感。
从前她就无法改变自己的境况,如今身子好了,也还是无法拯救自己在意的人。
似乎只有在皇帝身边时,她才是有所依仗,全然无所畏惧的。
无论皇帝是否变心,她都要感激他给她的那段无忧的岁月,那恐怕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依仗皇帝……苏容臻突然想到,她或许找到了救陈大娘的方法。
想到这个法子,她顿时睡也睡不下,直接静坐到天明,然后换了一身衣裳,就直奔县衙。
到了县衙门前,她被门口的兵士拦下,苏容臻厉声喝道:“让开,我有要事要禀报县令大人,你们若是耽搁了,小心被治罪。”
兵士见她气质卓然,底气很足,一双美眸明明澄澄发着光,踟蹰了半晌还是放了她进去。
苏容臻进门直奔县令办公的中堂,她脚步如风,气势摄人,一路竟也没人阻拦,顺利地走到了县令的面前。
县令见眼前出现一个陌生女子,吃惊过后,便要叫人过来将她带下去。
苏容臻毫不耽搁,径直说道:“我可作为城阳的上选秀女去京城,只求大人答应放一个人。”
县令一愣,随即皱起眉:“哪里来的黄口小儿,竟敢和本官谈条件。”
“选拔进宫的秀女,是你想去便能去的吗?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挤破了头,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县令叱道。
苏容臻也不说多的话,而是将自己脸上覆的面纱扯了下来。
洁白的面纱飘落,露出的是一张比面纱更白皙无暇的脸蛋。
美人的脸色没有什么表情,却仿佛有亿万年的光辉聚集于此,整个堂中的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县令大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定在苏容臻身上,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浮现出惊艳的神色。
见苏容臻凉凉的目光飘到他身上,他才咽下口水,态度好了不少,问她:“不知道姑娘姓谁名谁,家住何方。”
“我是京城人氏,其他的不说也罢。”苏容臻说,“不过有一点要告诉大人,我与陛下曾是旧识。”
“现在大人觉得我可否能代表城阳去参加选秀,嗯?”
“自然自然。”县令急忙说道,“姑娘这般美貌,又与陛下有旧情,当然可以。”
县令并不能判断苏容臻口中的与皇帝是旧识的话是真是假,但她的美貌却是实打实肉眼可见的。
有如此尤物在,还怕吸引不了陛下的注意力?
届时,他们城阳出的秀女获封高位,他或许也可以因此鸡犬升天。
这么一想,县令对苏容臻的态度更是温和了几分,甚至有些隐隐的恭敬在里面。
他问:“不知道姑娘想放的是何人,只要不是朝廷钦犯,都没有问题。”
苏容臻说:“大人放心,只是一个昨晚被抓进来的妇人罢了,她姓陈,还带着一个幼童。”
县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瞬间明白了过来,他了然地笑道:“姑娘放心放心,小事一桩,本官这就让人放了他们。”
关那个妇人,不过是为了哄他最近的新欢开心,如今在仕途官运面前,女人算什么?县令很快就理清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爽快答应了苏容臻的条件。
走之前,县令对苏容臻道:“那,姑娘回去收拾一下,后日便出发上京?”
苏容臻顿了顿,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苏容臻回到陈大娘家中时,恰好他们母子也被放了回来。
陈大娘一进院子,就直奔苏容臻的住处,见她好生生地在这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夜里被关在牢房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姑娘你,生怕那王癞子还要顺带报复姑娘。”
苏容臻任陈大娘握住自己的手,笑着说:“我没事,以后王癞子也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了,”
陈大娘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也是奇怪,被关了一夜,忍饥挨冻没人来,到了今儿早晨,却来人把我们放走了,还说是县令大人亲自下的命令。”
苏容臻安抚道:“或许是县令大人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要还好人清白。”
陈大娘不太相信县令会突然改了主意,但她又想不出什么头绪来,便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此事上。
她注意到苏容臻没有带着面纱,袖口也不似有,疑惑问道:“姑娘,您的面纱是掉了吗?”
苏容臻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换了个话头,说道;“陈大娘,感谢您这些时日的照顾,后天我便要离开了。”
陈大娘一惊:“这么突然?”她见苏容臻脸色微有些苍白,不像是高兴的样子,骤然联想到了今早自己被放出来的事情。
县令不是那种秉公执法之人,如果突然放了自己,难道……
陈大娘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她面有痛色:“姑娘,莫非您为了我,去求了县令,然后……”
然后答应做县令的女人。
苏容臻的美色,她有目共睹,这般的丽人,让县令为之神魂颠倒完全正常。
但县令不是什么好人,有家有妻室,年龄可以做苏容臻的父亲。
苏容臻的后半生若是到了那里。
陈大娘想到这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想到是因为自己才让苏容臻进了狼窝,她就眼泪流个不停。
见苏容臻一直没有否定她的话,她更对自己的想法确定了几分。
“姑娘,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我不能害了你。”陈大娘涕泪俱下,哽咽地说道。
苏容臻摇头:“我不能走,我走了你们母子必然逢难,再说,此次进宫,未必是祸事。”
“进宫?”陈大娘的哭声陡然变小,她抬起朦胧的泪眼,不解地问苏容臻:“您是要进宫,不是要入县太爷的后宅?”
“没有那回事,我是作为此次大选的秀女,即将随同县军前往京城。”苏容臻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陈大娘思维偏了这么远。
但见她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为自己考虑,还是心下温暖。
陈大娘子脑子总算转了过来,可是她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陛下虽是龙凤之姿,但禁宫里的凶险却远甚县衙百倍,姑娘您孤身一人,此行艰难呀。”
“您尽管放心。”苏容臻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不是与您说过,我本就是京城人氏,家中小有势力的吗?”
“再不济,我也有家族撑腰,此行去宫中,未必能被选上,您就不用过多地担心了。”
陈大娘这才被她劝慰了下来,但仍还是忍不住嘱咐她不少话。
苏容臻都一一地听完了。
第二日,陈大娘没有再出去挑担摆摊,而是与苏容臻一起在房里收拾着东西。
她生怕苏容臻在路上饿着或者冻着了,或者吃的穿的不好。
给她准备了好些零嘴让她在路上带着,还扯了几匹新布,连夜赶制了几件衣裳。
陈大娘还要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银子给她一些,说是进了宫,怕是时常需要打点。
苏容臻坚决不要,陈大娘便又塞给了她出嫁时带的簪子,说是自己没有女儿,能给了苏容臻用作将来的嫁妆,也算是缘分。
她说:“虽然我没有得到婚姻的幸福,但还是希望姑娘你能带着我的祝福,与心上人白首相依。”
苏容臻眼眶湿热,没有再拒绝。
陈大娘将苏容臻送到了县衙派来的马车前,又将大包小包的行李为她放上去,临分别时仍然是依依不舍:“昨日时间紧急,衣裳也赶得粗糙,姑娘您在急用时凑合着穿穿,到了京中,再买自己合意的新的。”
“一路上不要委屈自己,遇到了旁的不讲理的秀女也不要一味忍让。夜里记得被褥盖两层,这样就算踢掉了一层,也不会被冻着。”
陈大娘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些极微末的小事,却句句饱含万千情意。
马车终于还是启动了,苏容臻回头看了陈大娘最后一眼,便将头转回了马车。
她闭上眼睛,直到马车行进了好远好远,才重新睁开。
这次入京,心境真是与从前又有了变化。
甚至,因为皇帝选秀心中起的疙瘩也小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