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请小心轻放——小央
时间:2021-02-27 10:16:55

  纪直当然是拒绝的。
  “为什么?”闻言,他一脸冷漠,头也不抬地反问费了好大力气才拖着残损之躯爬到天元馆的托托,“带你去我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好处,纪直就知道好处!
  托托遭了拒绝,只能考虑其他法子了。偷偷跟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那可是皇家的日程,戒备一定森严。只怕她还没能靠近柳究离,就已经被侍卫一箭射死了。
  她这几日一直为了这件事绞尽脑汁,纪直也在宫中忙,于是两人没什么机会碰面。
  纪直不在,凤四便不安分了。
  那一日,她来请安时,托托听了小斋子的通报,满脸狐疑地想了好一会儿:“凤四?她还没走啊?”
  “人家一心想当西厂督主的督主夫人呢,”忒邻笑,“怎能轻易放弃。”
  小斋子问:“夫人,见还是不见?”
  “见吧。别在里屋,去院子里。要长子同立子也过来。”托托没精打采地说着,抬起眼睛时,里头有锋利而冰冷的刀光,“有的走兽,不叫它被捕兽夹咬一口,它就不会懂得打猎者的可怕之处。”
  凤四这就来了,她也没料想到,托托会在门外见她。与来的那一日不同,她脸苍白了许多,恐怕是受的打击太大。
  只是,这副泫然欲泣的柔美样子,的确也是惹人心生怜爱的。
  仿佛为了突出主子的可怜,她那个叫做莺儿的丫鬟反而显得更骄横了,恨不得用鼻孔瞧托托一般高昂着脑袋,进院子时还骂身后的长子和立子:“别像狗似的跟着!”
  忒邻垂头不语,托托瞧着,脸上便有笑意漫延开来。她觉得好笑,因为着实不晓得那丫鬟有何好了不起的,以及,教唆那丫鬟这般嚣张的凤四还过来干嘛。
  凤四俯身见礼,托托给她赐了座。她本是要拒绝的,托托笑道:“我是只剩了半个身子的人,也就只能坐着了。让表妹站着,表嫂怪不好意思的。”
  今日托托穿的是一身蓝色的袍子。蜀锦泛着奢靡而精巧的光,袖摆上的浪潮纹路随着她挥手而波涛起伏。掩住双腿的下摆上缝着银子打的吊坠,叮叮当当,漂亮得令人瞠目结舌。
  这么看,她着实像一尾鱼。
  即便是凤四,一时间也看呆了。她挤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嫂嫂客气了。四儿,受宠若惊……”
  “你知道受宠若惊?”托托忽地笑起来,她接下去说的话,半点遮掩都没有,叫凤四当真是措手不及,“表妹,你不会是把嫂嫂当傻子吧?”
  这句话似曾相识,凤四一愣。莺儿则是朝托托翻了个白眼。
  “你还想做什么?”托托紧接着说下去,她笑,“谅表嫂粗鄙。我在部落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要与宫里的娘娘、公主,乃至于你这样的小姑娘作对。”
  “嫂嫂……”凤四迎头是笑,却比哭还难看,她是当真没想到,托托会说出这种直白话来。
  “凤四,说呀。告诉嫂嫂,你还想做什么?”托托握住座椅扶手,就这么身体前倾,朝坐在她正前方的凤四探出身子。托托盯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的脸,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之不同的人?
  她已经知道了。凤四也不是命好的女子。年幼时虽然日子还不错,长大变了天之后,却愈发显得寥落。
  凤家就留了她一个,凤四亲眼见着纪直把她的家人屠戮得一干二净,而她还必须继续讨好他。
  可是凤四一定没上过战场吧。
  托托想着,在心里咯咯发笑。凤四或许屈辱了,咽下了不少苦的泪,可是她一定没上过战场,没拿过刀,没有亲手杀过人。
  差得太远了。
  她与托托,根本不是一个地方的人。
  托托以哄骗孩童的口气柔声说:“凤四,你想如何?是在这儿喂自己吃口毒药,栽赃我害你,还是回去扇自己几耳光,同你表哥告状诬赖我?这里下人可多了,他们都会见证我什么都没干。
  “或者,你要去找其他救兵,等着以后对付我?”
  凤四浑身发抖,这一切都过于离谱,全然脱离了她的计划。不错,她是想来让托托吃点苦头的,只是托托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女人太叫人作呕,莺儿说道:“嫂嫂竟是可以这么欺负人的么?!我们小姐是大家闺秀,岂容你这么践踏!你这女人……”
  “莺儿。”凤四终究是咽不下这口气,轻声劝阻了莺儿以后跪下道,“嫂嫂,那就请您离开表哥罢!”
  人鱼般蛊惑人心的女人不动声色地抬头。她又笑,笑意加深。
  凤四道:“嫂嫂是圣上为了警示表哥才逼着表哥娶进家门的。为了您,表哥受了多少朝廷内外的侮辱与嘲弄!您还是离开他吧。您这样,让表哥很难堪……”
  托托静静地收敛了笑,她冷冰冰地说:“是他觉着难堪,还是你觉着难堪?”
  凤四愣着,仰头去看虽只有半身,此刻却居高临下的女真女人。
  “我晓得了。你喜欢纪直,”托托道,“只是,你不喜欢他残损吧?”
  托托从凤四刚来那一日起便觉得奇怪了。那时候她思来想去,还专程找了小斋子问过去凤四是否也是这般。现在想来,她便完全清楚了。
  凤四被说中了心事,此时全然说不出话来。
  的确,家人被杀,她是心有余悸。然而年幼时起,她也对这个受人欺辱、但却始终有着一番打算的表哥心有所属。
  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承认自己的那些个家人死有余辜。但是她始终最难接受的,还是纪直是太监这回事。
  凤四时常瞧着他那张精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孔想,倘若他不是太监该有多好?
  她做不了他的女人,她也不能接受一个太监做自己的男人。
  凤四这么纠缠着,慢慢地也就自我宽慰了,反正他也找不到妻子,他们便这么作为表兄妹僵持下去吧。她会是他身边唯一的女子,这样也好。
  他是她的。
  然而,如此安下心来的凤四在老宅接到了纪直的婚讯。
  而且,他娶的还是这样一个有毛病的女人!
  “你这女人!”一旁的莺儿知道自家小姐已经处于劣势,这时候跳出来,“你知不知道?我们小姐可是直哥儿最疼的——”
  托托轻笑,毫不理睬那丫头。她勾手令长子和立子过来。她问:“长子,立子,我问你们,莺儿是纪直的人么?”
  身为纪直的家人,他不可能不在凤四身边安插人手的。
  长子和立子对视一眼,躬身道:“不。莺儿是凤家的家仆,当初爷清理门户时,四小姐自个儿保下来的。”
  “原先纪直打算一块儿处理了?有趣,”托托笑出声来,她又问,“四小姐为何独独保她?”
  她问的不紧不慢,仿佛打听家长里短、闲言碎语的好事女人。
  这样的举动,令所有人都不明所以。只是,托托手下的早就习惯她的做派,低头不语。而凤四和莺儿则止不住疑惑。
  尤其是莺儿,原本打算破口大骂,此刻却根本不明白托托要做什么。
  长子道:“听说只是这奴才伺候四小姐时间长了,熟悉——”
  “噢,那就没什么要在乎的了。”
  托托说这句话时,她整个人忽然变了。笑仍然是笑,说的话也还是甜丝丝的,只是其中的气氛全然变了。
  她的笑像一张面具贴在脸上,恶劣又歹毒,声音也是冰冷的。
  “那,”随后,托托问了下一件事,“倘若我杀了一个奴才,那会怎样?”
  长子和立子都是纪直从血海中捡出来的。影卫都是替纪直杀了不少人的,若脑子还正常,那早就疯了。
  因此,他们难免都是对杀人放火颇有一番兴致的战斗狂。
  听到这句话时,二人已经明白托托的意思了。他们抬头,漆黑的眼睛里仿佛射出血红色的光。
  “不过是个奴才,”双胞胎的杀手异口同声,笑容不由自主爬上嘴角,“还不是随夫人您的意思?”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话音未落,托托已经从离她最近的长子腰间抽出刀挥了过去。
  她出刀太快了。刀刃回鞘,莺儿低头,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脖子跟前的口子这才迸裂开来,鲜血飞溅,顿时栽倒在地,抽搐着咽了气。
  凤四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当初纪直杀她手足,也没当着她的面。她的衣袖和脸上都沾了血,刚要倒地,便被长子和立子扶住了。
  难怪要选了在院子里见面呢!他们都想。
  二人这几日也没少从莺儿和凤四这里受气,此刻脸上都是笑的,就这么爽朗地道:“四小姐,当心罢。”
  “为了不吓着你,”椅子上的托托撑着脸,纪直让她担待凤四,可没让她担待凤四的丫鬟,“特地没砍断。谢我,随后回去歇着吧。”
  凤四颤抖不止,吓得哭嚎。托托又叹了一口气,心里一点也不内疚。
  她分明是知道托托是怎么没了这两条腿的。凤四明明知道她受过那种事,怎么还能拿她没了腿的事情来挖苦她?
  只因为托托嫁了凤四自个儿平日还嫌弃的表哥。
  人对他人,究竟为何能残忍至此?
  “还有,我不觉得纪直的身子有什么不好。他就是他,”托托倏地想到什么,又朝她说,“有那玩意儿,没那玩意儿,他都是我夫君。
  “我不会离开他。”
 
 
第15章 草民
  “没用的东西!”娇俏的女子雍容华贵,却满面怒容,将手中玉做的器皿摔到地上时吓到了一边匍匐的宠物豹猫。她怒气冲冲地宣道,“父皇说不让本公主去,本公主就真不去了不成?”
  昭玳公主对于这次春猎不让她出席一事是极其不满的,她侧过头,立刻朝自己信赖的东厂督主道:“江散全,让你司礼监的人护送本公主去皇家猎场。”
  特地来这里煽风点火的江散全早就预料到会有这副场景,喜笑颜开道:“是,是。公主想去,老身自然是乐意听令的,只是……”
  “只是什么?”昭玳公主追问,“难不成你司礼监连保护我一个公主都办不了?那江公公离西厂的纪直怕是有十万八千里了!”
  听到这话,江散全的老脸也不由得阴了阴。他很快赔着笑道:“昭玳殿下,我们司礼监不是保护不了您。容老身多嘴一句,春猎也有个几日,平日和您一块儿的太子殿下又因受罚不能去。您到那边,恐怕没人陪您玩啊。”
  太子最近因欺虐民女一事正在被群臣讨伐,禁足不说,就连太子之位都岌岌可危。
  所幸他与内阁交好,背后也有援军。
  昭玳与他历来是走得近的。她性格暴躁,除了太子之外,也没有其他朋友。这么想着,她也觉得江散全说的话有可听之处:“那你可是有能引荐来哄本公主开心的人?”
  江散全躬身,说:“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西厂纪公公娶妻了。”
  昭玳公主猛地回头,她细思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她似乎还见过那女人一面。
  “是那个女真送来的、只留了半截的那个玩意儿?”她有几分蔑视地问。
  “不错。那女人出身贫贱,即便现下当了西厂的督主夫人,也当然是配不上公主您的。”江散全窃笑着,“但是,女真族素来是擅长骑马打猎的,若是能同去,老身觉着定是能给殿下添些乐子的。指不定,猎得多了,还能令陛下刮目相看呢。”
  这话便说进了庄思宜的心里。她满意地点点头,道:“是不错。若是能令父皇高兴,分那劣等人一点赏赐也可。”
  说着,昭玳公主便站起身来。她道:“那就去一趟纪直府上。然后,我就要去猎场亲自向父皇请罪了。江散全,等我让父皇高兴了,我会记得同父皇提你几句的。”
  江散全跟着昭玳公主走出去,他抬起头,脸上是一个满意的笑容。
  等到昭玳公主消失在视野里,江散全侧身,瞧见身后小太监痴痴呆呆的模样,忍不住叹息:“你啊你,多学着点你干爹我吧!”
  小太监连忙唯唯诺诺地接应,江散全道:“你可知干爹这一步厉害在何处?这叫‘一箭双雕’,一来卖了个人情给昭玳殿下,二来又能提醒纪直记得自己身份。”
  说到这里,江散全痛骂一声:“他奶奶的,这小兔崽子狼子野心,连自己断了根都快忘了。我们都是太监,谁又高谁一等呢?哼!”
  而此时此刻的托托全然没想到昭玳公主会来找自己。她赏了那先一步过来报信的影卫,狐疑地问一旁的忒邻和小斋子:“你们说她想干嘛?”
  “奴才觉得夫人还是找个理由回了罢,”小斋子的胆子素来是小的,“若是督主知道了怪罪怎么办?”
  忒邻道:“夫人能忤逆公主之命么?纵然督主受圣上宠信,不畏强权,可我们夫人只是一介草民!斋公公,一介草民!一介草民你知道吗?”
  小斋子被忒邻咄咄逼人地逼到角落自抱自泣,两个贴身的下人正打打闹闹着,却听托托已经做了决定。
  她说:“一介草民?呵呵。”
  托托拍手,长子和立子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你们俩为什么会从那种的地方出现?兼职做贼吗?!”忒邻问。
  “不是,刚才来报信的那个是司礼监的人。”长子和立子异口同声,“那是督主的死对头、江散全手下的人。”
  “那就八成又是要拿我去作弄纪直呢。那探子来得突然,已经回去报信了。不能装作不在,”托托道,“你们这里有谁胆敢把公主殿下拒之门外的么?”
  长子和立子默不作声,忒邻与小斋子面面相觑,都只是摇头。
  托托摆手,做出无可奈何却又无所畏惧的姿态:“那就不得不去了。”
  “夫人!”忒邻弯着嘴角就要哭了。
  “无妨,我虽然没了一双腿,但功夫还在,那也是猎场。多半不会碍着纪直。”托托说着,眼睛里飘出一缕薄薄的刀光,“不过,我去了结一下自己的事情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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