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
托托有一个秘密,来这里以后就决定当做自己的秘技好好瞒着外人。可惜刚才,她居然一不小心冲动地为了保护根本不需要她保护的纪直冲出去了。
而现下,那只被庄思宜重新套上项圈的豹猫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嘴上还一直在问着呢:“我为什么听得懂你的话?你又为什么听得懂我的话?喂!你说啊!”
而托托只能一忍再忍,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狠狠剜一眼那嘴贫的豹子。
那豹子倒是被她那副足以手刃百兽之王的凶悍程度吓到了,不再说话,却还是盯着她看。越看托托越烦恼,凭着纪直的小心程度,怎么可能不起疑心呢——
“二位,贱内今早就身子不适。咱家想着,也就先行告退了。”纪直倏然起身,回过头看向托托时,托托正低着头。
打死她都不会这个时候抬头的,要知道,没对上眼神还可能可以狡辩一下,一对上目光,托托根本就不可能骗得过纪直。
忒邻心里是知道托托在苦恼什么的,想劝两句却又开不了口。刚要开始推轮椅,却见到纪直一手搭上轮椅的把手。
他就这么亲自推着托托的轮椅朝外走,推得托托至少折寿十年。
那一刻,托托满脑子都是“他该不会要带我到外面把我扔进御花园池子里淹死吧”。她在内心也开始纠结起来——会不会主动坦白比较好?
女真人以狩猎打渔为生,常年与兽共生。其中,有极少数的女真人拥有一种天赋——
托托能够与动物交流。
第10章 欢喜
“关门打狗”这个词托托没有听说过,但被纪直推着坐在轮椅上跨进家门的那一刻,她如有神助一般在内心编造出了一个新的词汇——“关门打老婆”。在她身后作为汉人通的忒邻只能提醒她:“这叫家丑不可外扬。”
纪直收手让忒邻把托托推进了天元馆。那是托托第一次进纪直的私人领地,毕竟她那条件本来也不可能四处乱逛的,好奇归好奇,倒是从没进去看过。
纪直的屋子倒是意外的与奢华风马牛不相及,四处都很干净,主屋里除了必要的东西以外连一幅字画都没有。都说屋子里的摆设反映的是这个人的内心,倘若这句是真的,那么纪直一定是个内心十分空洞匮乏的人。
托托这么想着仰头四处打量,纪直突然就抬手抓住她的脸逼她看着自己。托托想,完了,他要质问我是不是瞒着他太多东西了。纪直冷冷地看着她,方才跟贵妃、公主打交道时的笑影完全不见踪影,托托忽地忍不住想,他一定很讨厌我吧。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只是太过严肃了一些,总令人感觉密不透风,别人嘲弄他是阉人也好、别人对他俯首称臣百般谄媚也好,他总是冷的。
他们汉人折腾来折腾去的托托不大明白,也没打算明白。正僵持着,纪直忽然开口,说的,却不是托托心里以为的话。
“下回不要在这种时候突然冲出来了,”他说着抽回手,语气却莫名地软了下去,回过身时,侧脸压下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柔光中却显得没那么凉薄了,“很危险。”
霎时间,托托忽然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重新冲撞起来。她感觉有点难呼吸,但是,心里却好像很高兴。
她忽然想到自己头一回与忒邻交了朋友之后回去找柳究离的时候,她把来龙去脉与柳究离说了,又道“从此之后忒邻便是我最好的兄弟了”。柳究离想了想,媚眼中流转着一点怜惜的意味。他说,托托,为师真不知该说你这样好还是不好。你这样对别人真诚,是很容易受伤的。
那时,托托还不明白柳究离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谁对她好,她就会对谁好,一旦喜欢上谁,就要用尽全力。纵然到后来,她的确因为轻信柳究离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然而——
托托看着回过头去的纪直,她少女一般地抬起手合掌在身前,眼睛里都是跳动的星辰。好喜欢。她想,我好欢喜他!
纪直接着说下去,这一回,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而且这大抵是至今为止他跟托托说的最多的一次。他说他知道她那只海东青,顾虑到将来要用到她、它也是她的得力助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说元贵妃不是好惹的,之后尽量要躲着她走,她要是传她入宫一定要找个由头避开;最后还说,那公主的那只豹猫分明就是奉它主人的命冲着他来的,那位公主自幼便同其他贵族一样厌恶阉人,加之又被父兄骄纵着长大,倘若那时把那豹猫打伤了,恐怕公主殿下又有借口可以侮辱他们一番了。
他说了一通,随后便沉默了。托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平日里,她分明是很难通晓常人的心情的,可是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突然清楚地觉察到,即便纪直说了这么多话,然他想说的都不是这些。
纪直明知道有陷阱却还让她去翻那佛经,只因为在这些贵妃按兵不动的日子里,他已经知道元贵妃放弃了杀托托,这一回也不过想给她找些麻烦罢了。女人的占有欲与争风吃醋是有些关联的,纪直需要表现得乐于看托托去遭罪,这样才能让元贵妃不再对托托有兴趣。
他越不在乎她,她越安全。
纪直做这些绝不是因为他对他的妻有什么情和爱的心思,只不过是为了省事罢了。他不想再在元贵妃身上耗费更多的精力。
托托以为他要骂她丢他的脸了,但是他却只是让她下回不要去救他,因为“很危险”。托托想了想,在纪直下一次开口说一些不相干的话以前道:“爷是想谢奴么?”
纪直顿了顿,低头看她的时候脸上没有半分羞恼,他忽地笑起来。那笑真是令人心醉神迷,好似缥缈的月色一圈一圈在湖面上荡漾开来。他说:“你脑子也不笨嘛。”
他绕来绕去,到最后也不过是想说个“谢”字。从前从没有人这么救过他,可他也不敢相信她是什么都无所图地挡在他跟前的。
托托扬起头来看着他,她脸上蘸着灿烂的笑,不像那些汉人的闺中女子一般轻松地露出整齐的牙齿。她说:“以后,还想让你谢谢我。”
纪直看着她,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说这种话。他试图把她的笑容看穿,可是不论如何,所见到的都只有一张微笑而已。他说:“你想要什么?”
托托像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继续这么笑着,于是,她又把那话重复了一遍。她说:“想让你谢谢我。”
这一日的夜里,纪直忙到了三更天。他坐在案前时总会不由自主发呆,以至于尖子都忍不住上前问道:“要么督主今日就先歇息吧。”
纪直不回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坐着。尖子想着自家主子是累了,于是随口找了个接近的话题出来道:“话说夫人还真是个有趣的,不知能不能说是……”他一个最快,竟差点把那个“傻”字说出口来。
纪直用不着想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她是有点傻乎乎的。不过……又不傻。”说到这里,他想起的是这些日子以来托托身上那些蹊跷的地方,“她还有的是事情瞒着我们呢。”
“有关夫人,属下前些日子倒是也听长子和立子提到过一件事。说的是有位下人半夜起来,在夫人窗外瞧见了些东西,不过那事太邪乎了,长子和立子几近都以为那厮是发了疯说的胡话。”尖子道。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回过头去看窗外的樱树,已经谢了大半了。府上另外一处栽着樱树的地方,便是三三斋。他想,她窗前的樱花大概也差不多落光了。
他们都是残缺不齐的人。他花了很多年去逃离那样的过去,至今也仍然在不停地逃离着。可是她却还是能那么热烈、那么有力、那么充满希望。
他倏然对身旁的属下嘱托道:“给她寻些新的花栽上吧。要漂亮些的。”
尖子满腹狐疑地接应下来,纪直忽然又想到什么。他霎时想起她说“想让你谢谢我”时熠熠生辉的笑容。他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说:“记得让她明儿专程来谢我。”
尖子:??????啥
隔日清晨起来看到满院子各色花卉的托托:?!???????!??
小斋子眉开眼笑地候在门口等着还未梳头反身坐在桌上的托托,他道:“这可是爷昨儿连夜吩咐了亲近的哥儿几个布置进来的呢。说是樱花谢了,怕您觉着这院子无聊,便命人选了最好的花栽进来。夫人,您可要好好谢谢爷。”
托托看了半晌,回过头时倒是有些气鼓鼓的。她任由忒邻过来给她梳头。忒邻问:“怎么?你不喜欢?”
“喜欢啊,”托托仰头瞧着那些花道,“在辽东没有这么多的花,也没有人送过我花。只是,他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了这些个花才在那豹子跟前救他的吧?”
忒邻挑眉:“夫人当人人的脑子都似您这般不灵光的么?”
托托仰头翻了个白眼。
忒邻索性又捉弄她说:“夫人可知道,夫妻之间要做些什么的么?”
小斋子猝不及防听到这个话题,一时间不知道该进该退,擅离职守不大合适,到最后他也只敢站在原地不动。在他心里,这位夫人可是个对人伦一概不知的,纯洁得就跟地里的黄发小儿一般。他心中正在挣扎着大骂忒邻是个禽兽的同时,托托突然一脸爽朗地抬头回答道:“我知道呀。”
然后,托托就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他们女真十分符合蛮族野蛮习气的各种房事的情形与流程,其详细程度令人发指,刺激得小斋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看什么重口味的戏本子。
但是托托却毫不自知,在最后还风轻云淡地总结:“可是纪直没有那玩意儿,估计这些对我来说是没用了。”
“你傻啊!”忒邻说了这话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看了眼小斋子,幸好这些日子小斋子已经自动把她们视为关系太好没大没小的主仆了。她放下心来继续说下去,“我听说,太监玩的,更刺激啊!”
“什么?!这么好玩的吗?!”托托侧过头来,假如小斋子没有瞎眼的话,他好像看到这位夫人正两眼放着饿狼看向兔子时才有的光呢……
女人,真的好恐怖啊。这是小斋子的旁听总结。
“奴婢不与夫人说这些不正经的,省得到时候斋公公又要到处去告状。”忒邻顿时打断了这话题。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斋子立刻跳出来辩解:“奴才才不会呢!夫人、夫人先前可是救了小斋子的命,爷也让小斋子好好伺候夫人,从此小斋子便是夫人的狗!”
那两个女子又是一番笑。这时,忒邻才说起来,她将那男女之情向托托娓娓道来,说了牵手、又说拥抱,还有那亲吻,都是别有些许意思的。托托听着,从前她只跟着师父,倒是没听过这些。
她正琢磨着,外边突然有人来传话。小斋子出门去听了,回头来时脸色却很复杂。
他说:“说是爷家里有客人来了,爷今儿一大早便上朝去了,按礼数,那客正往咱们三三斋赶呢。爷先前嘱咐过这位不用拦,因就已经到门口了。”
“是谁?”
“是…是咱们爷的表妹,”小斋子低下头去,“在爷的母家凤家中排老四,我们这儿的规矩,都是叫她四小姐的。”
托托方才梳好发髻,今日的妆仿佛点缀着红蝶般艳丽,身上着的是她素日喜欢穿的一件珊瑚红袍子。她的衣服为着体面后来都由裁缝加工过一番,下摆挂上镶嵌着宝石或是金粉的流苏或吊坠,动弹起来便摇摇摆摆很是美丽。
既然来了,那便接应着吧。托托想着,已经由小斋子把她请到轮椅上。
“四小姐?”忒邻道,“看样子,是很亲的表妹了。”
“甭说是亲了。简直是亲上加亲……”说到这儿,小斋子忽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他埋下头去,“……咱们爷跟着母亲流落回母家的时候,可只有这一位小姐待他是好的。”
托托像是听到什么难解的话一般侧过头去:“后来呢?”
“后来啊……”
托托坐在轮椅上缓缓地出去时,门外走来的是一个只能用明媚来形容的年轻女子。
四小姐是顶好的小家碧玉,且温顺和善的女子。她的温顺可绝非托托那种仅停留在相貌上的和顺。她说话行事都极有家教,且聪明伶俐,打小熟读四书五经,最为难得的是,她是唯一在纪直童年时善待他的手足。
后来,纪直回到凤家,将他的兄弟如猪狗般屠了个干净,长姐送去了青楼沦为贱民,但只有排行老四这一位,让纪直留下了凤家的牌子,最后还成为了纪直府上众人皆知的四小姐。
她是唯一善待过纪直的手足,也是在纪直步步高升后唯一护在手心的女子。
第11章 表妹
托托穿着一袭红袍坐在轮椅上摆弄着茶杯,衣摆上的流苏穗子垂在身侧微微荡漾。另一侧的镂空秋菊纹凳上坐着一位温柔似水、锦衣披身的女子,她明亮的眉目流转间得以俘获在场所有人的心,她刚进来的时候,托托和忒邻便都已经从那不大寻常的气氛中察觉出来,这院子里的下人都是熟悉她的,甚至可以说都是喜欢她的。
然而,这位四小姐走进来的时候,几乎是出于本能,托托仿佛提防的猫一般握紧扶手耸起了后背。
凤四柔柔弱弱道了一声“嫂嫂”,托托在忒邻的提醒下颔首赐座。凤四道:“凤家远在杭州,加之嫂嫂与表哥的婚事办得又急,四儿怠慢了,还请嫂嫂莫要怪罪。”
托托咽了一口唾沫说不会,话音刚落,凤四身边那个丫鬟便开口了。那丫鬟似是有些洋洋得意地道:“恭喜小姐!夫人心善,直哥儿与小姐都有福了。”
托托一时还恍惚着,脸上的笑容也仍旧悬着,她不由得发出了一个音节:“嗯?”她心肠好,纪直受益可以理解,可这又和凤四有什么关系?
只见凤四有些羞涩地垂下头,那娇羞的模样真真惹人怜爱。她带着这副表情责骂了一句身边的丫鬟道:“莺儿,谁准你乱说话了。”
那个叫莺儿的丫鬟立即换了更高的嗓子,仿佛不这样便应不了她那带“莺”字的名讳一般:“小姐!奴婢只是实话实说,您同夫人如今能做好姑嫂,往日做姐妹不也方便么?”
姐妹在一家中可以用作两个女儿相称,但也可以作为一个丈夫的妻妾对彼此的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