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出了成衣铺,肆儿在娇芙旁边低声开口,“其实我们不讲究的。”没必要为他们准备太好,这样肆儿心里受之有愧,想来其他哥哥姐姐都和她有相同想法。
他们也不是不能穿这种衣服,在遇到姐姐前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甚至有时候都去捡些没人要的衣服穿,所以哪怕夏日的衣袖里藏着布料也没多大关系,再说了,他们现在身上都是传的新衣裳呢。
“我们不靠那点。”娇芙揉了揉肆儿的脑袋,笑道:“等到秋日姐姐再给你们重新做衣裳,和冬装一块儿准备,今年夏日就暂且先每人添两套。”
出了成衣铺娇芙并不打算在外逗留,因着总是做噩梦的原因,她对外头并无多少安全感,哪怕是暗地里有赵郁的人护着,她还是喜欢待在宅子里。
回去的路上,肆儿只见一批人往街尾的方向去,那里最尽头是州府衙门,这些人脸上都是兴致冲冲的表情,似乎又找到有趣的事情。
她好奇地看着神色匆忙,脸上又刻着笑意的人,扯了扯娇芙袖口,问道:“姐姐,他们是做什么去?”
许是见过太多这类场景,娇芙对此并不好奇,少些好奇心虽少些乐趣,可也少些麻烦沾身,她垂眸淡淡地道:“大抵不是好事吧。”她并未听说要抓到十恶不赦的坏人要问斩,是以应该处罚不是死囚之类的。不过按照常人爱凑热闹的性子,不管是不是处置罪人,总之但凡是官府要罚人,就会有人在旁边像是发了横财般开心。
“去看看就知道了。”肆儿牵着娇芙的手,仰着小脸乖巧地道:“姐姐,我们去看看吧。”
娇芙看了眼肆儿,兴致冲冲的想跟着人群的方向而去,她低声哄着她:“不去,咱们还是别去凑这份热闹。”
“去嘛,大家都去咱们也去瞧瞧。”肆儿同娇芙撒着娇。
倚绿弄琴她们都将她当孩子看,平常她出门都是死死盯着她,她稍微走快几步,她们就在身后喊她,生怕她会走丢。是以她都没有自由,更加别说往热闹的地方去。
眼下正好碰到这好机会,肆儿说什么都不想错过,只有热闹的地方才能让她听到更多消息,宅子里的生活□□稳,姐姐对她着实太好,让她都有些懈怠了,这样下去可不是好兆头。
肆儿眼睛亮晶晶的,就是直接跟娇芙要求,越是直白娇芙越不好拒绝,她素来中庸委婉习惯了,就不是那种很直白的人。不过这也是因为平日娇芙待她太好,故而她才能大着胆子提要求,若不是真心实意感觉到娇芙的好,她也不敢这么做。
娇芙看了眼肆儿,扭不过她撒娇,只好答应她的请求,道:“那……就过去瞧瞧,如果不对劲,咱们马上就走。”
她们走到众人围观的地方,已经北门密密麻麻围得水泄不通,肆儿人小不高,费劲地垫着脚尖想要看清楚里面的情形,不过这都是白搭,倒是娇芙看清楚了。
见到这副场景,娇芙不适地皱起眉头。
前面衙门口的女人披头散发,被衙役当街扒了裤子,按在春/凳上准备施行仗刑,难女人挣扎着大喊冤枉,旁边站着个身着葛布粗衣的男人,冷眼漠视着女人呼喊。
娇芙扫过围观众人的脸,皆是看热闹的表情,还有人在不停起哄,那女人乱糟糟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只是在她不断挣扎中,开始露出她脸上肌肤,透过她脏乱的头发,可以看到她那张脸上已经开始溃烂。
那女人似乎是想逃跑,往围观众人这边跑,身上似有若无的发出恶臭,最前排的人都已经忍不住捂住口鼻,不停地往后退,神色嫌恶,像是见到极其恶心的脏东西般避之不及。
肆儿看不清前面的情况,神色露出几丝焦灼,平常娇芙愿意抱她,现在却是不肯抱她,还试图按住她肩膀,免得她跳起来。只能看到各种人挡在她前面,肆儿急得就要跺脚,忽然间她看到人与人之间还是可以挤进去的,眼里顿时闪过光亮,她可以仗着人小跑到前面去。
奈何娇芙早看透她的心思,牵着她不松手,让她想走都走不掉,无奈地看着挡在她眼前的人群。
突然女人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传入耳边棍棒挨在身上的闷响声。
“肆儿别看。”
娇芙明知肆儿看不到,还是下意识抬手捂住肆儿的眼睛,带着她背过身,使眼色想让倚绿将她送回去。
结果肆儿站在原地不动,小手搭在娇芙手上,用稚嫩嗓音道:“姐姐让我看吧,我不怕的。”前世再惨烈的情形她都见过,如今不过是女人挨板子,她还是能承受住,况且她也想看看人性到底冷漠到何种地步。
娇芙没有听肆儿的话,坚持道:“小孩子不能看,我让倚绿姐姐送你回去。”
倚绿伸手就想拉肆儿,她是看见前面惨状的,或许是因为同为女子,她见不得那女人受这样的惩罚,再是最大恶极,哪怕是要砍头,也不至于拿这种法子折辱人,这是要彻底的践踏人的尊严,可偏偏大周律法中有这么条。
肆儿不想回去,就算被送回宅子,倚绿肯定会出来再找姐姐,到时候宅子里也只有她一人,她连忙道:“我闭眼,我这就闭眼不看了。”她摁住娇芙覆盖在她眼睛上的双手,将自己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同时她小手抓着娇芙,也让娇芙无法松开她。
娇芙没办法只能同意肆儿不回去,她让肆儿自己堵住耳朵,免得听到不好的话,肆儿却悄悄松开了些手,双手虚虚地抵在耳廓上,根本不妨碍她听外界声响,反而因为她眼睛看不见,耳朵比平常要灵敏。
“听说那女人偷人,结果身上染了脏病传给家里的男人。这不,那男人将这女人告到衙门,不仅要和这女人和离,还要告这女人娘家,让她娘家赔钱给他治病。”这边有从开始就在衙门外守着的人,跟那新过来看热闹的人解释。
原来是家里男人得了脏病,一开始男人并不知情,直到女人身子开始出现不适,男人找大夫给自己看病,这才得知原来自己染上了不好的病。男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只碰过自己老婆,再没有别的女人,请大夫回家给女人把脉,果不其然女人身上不干净。
男人还想救女人一把,让大夫也给女人看病治病,只是他的身子越来越不好,花了不少进去银子,整日喝药治疗,状况依旧没见好转,性子变得稀奇古怪、冲动易怒。
加上女人身子开始溃烂,浑身散发奇怪的味道,男人不愿再治疗,整日喝酒在家打骂女人怪女人传染脏病给他,婆婆本来就看女人不顺眼,借此将女人锁起来,不给她见任何人,结果女人身上病情越来越严重。
男人不知怎么想的,一定要把事情闹大不可,将女人带到衙门,跪求官老爷处置女人。他不仅要当庭休妻,还要告女人的娘家人,养出荡/妇偷/人的女儿,要女人娘家将女人接回去,顺便补偿他治疗的医药费,还有退他下聘的彩礼钱。
女人的娘家人虽然出现在官府,只不过女人父母早逝,如今只有哥哥嫂嫂尚在。
平常哥哥嫂嫂不怎么管她,年节都很少走动的那种,见到女人惹出这种事情来,两人都觉得女人给娘家蒙羞,嫂嫂更是直接扬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的人就是不管不认女人。
结果可想而知,这女人的哥哥嫂嫂可不接纳她,闹了翻后直接走人,别说赔男人看病钱,就是女人生病了也休想回娘家,反正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他们这是将女人的命都交到男人手里了。
这场闹剧最后受罚的只有女人,哪怕女人拼命解释她没有偷人,没有做过对不起男人的事,但是男人一口咬定就是她传染给他的,女人身上又确确实实有脏病,而且看起来比更加男人严重,被判她和男人和离,但是得先挨二十板子。
二十大板打下去,女人身上已经血肉模糊,连喊疼都喊不出声,眼里透着绝望,直勾勾地看着围观人群,心中怨气丛生,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怒吼道:“我真的没有做过啊……”
喊完这声后,她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似的,双手无力的垂在地上,已经是快要死的样子。
她身边的男人看完全场,表情却是无动于衷,朝她呸了口浓痰,“装模作样,当时我可真是瞎了眼才会娶你。”
“你们好歹是夫妻,用不着这么绝情吧。”看热闹的人当中有人和男人是邻居,平日里男人就爱花天酒地,刚得了银子就去喝花酒,谁知道这是在哪里惹的病,“你这是在不服气官老爷的判决?你要是不服,你去跟官老爷说!”
方才说话的男人见他提起官老爷,下意识的犯怵,自来官民中间就是有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老百姓还是惧怕官老爷的。
那男人知晓他们怕官老爷了,态度立马比刚才还要嚣张,大步走的上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其他人见状马上后退,这病可是会传染的,他可不想自己被传染。
“肃静!肃静!府衙重地,岂是你等可喧哗吵闹的?”吵得心烦意乱,本来处罚这女人的事就没人愿意做,他们俩倒霉摊上这事。
那男人听到衙役的话,转身立刻变了副表情,躬着身子卑躬屈膝,道:“是是,大人别跟这些刁民计较。”
衙役眼底闪过嫌弃,看见他靠近,对视眼后拿起手中佩刀指着男人:“滚滚滚,别上前,脏。”开始驱散看热闹的百姓,人已经处罚完了,可是还得收拾残局:“你们都散了,都散了,没什么好看的。”
旁边看热闹的人纷纷看向女人,见女人出气多进气少,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自腰间到大腿都沾满了血,也歇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现在日头正烈,站在外面身上都出了不少汗,更何况大家都挤做一团,更是闷热得慌,见实在没有东西可看,众人纷纷散场娇芙站在人群后面围观了整个过程,捂着肆儿眼睛都手心已经出了不少汗,肆儿还在吐槽娇芙要不要将手放下来,让她瞧瞧外头的情况,娇芙自是不会听她的话。
等人群散去后,娇芙看到女人的情形着实看不下去,不忍心地闭了闭眼睛,肆儿就是趁着娇芙晃神之际,挣脱了娇芙捂住她眼睛的手,入目就是脏兮兮的女人浑身是血的趴在春/凳上,她整个人顿时愣在原地。
娇芙发现她已经看见眼前血腥场景,赶紧将她拉回来,厉声呵斥道:“闭上眼睛!”
肆儿这还是第一回 见娇芙发怒,往日她总是温温和和,就算提过分的要求都不会生气,而是耐着性子教他们,她为何拒绝亦或者他们为何不该这么提要求。
瞧着娇芙生气,肆儿还有些害怕的,怕娇芙日后再不喜欢她,她小手犹豫了下攀上娇芙袖口,道:“姐姐,我都看见了,我都见过,不怕的。”
她见过流血千里,浮尸作浆的场面,如今这般对她而言其实不算什么,只不过许久为见到鲜血,让她登时愣了下。
娇芙又是气她又是心疼,最终责备的话都化作无声地叹息,她轻轻揉了揉肆儿的脑袋,“乖,等下跟着弄琴姐姐回去。”话音未落,转而侧首朝弄琴道:“你去请对面那户人家帮个忙,借两人将那女人救下,送到宅子里来。”
弄琴愣了下,立即明白这是娇芙想救那女人,可明眼人瞧着那女人就是麻烦,“姑娘……”这里都是群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任何人敢上前帮忙,刚刚还听人说那女人身上不干净,姑娘这是何苦要救她?
在外多说无益,娇芙没给弄琴解释,扫了眼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女人,怕这女人挺不住,催促道:“快去吧,一道将连翘也请来。”
说完,她直接走上去捡起女人落在地上的外衣,那女人察觉到有人靠近自己,惧怕地动了动身子。
娇芙见状,温声安慰道:“别怕,你先忍忍。”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将衣裳盖在她身上,遮挡住她露在血肉模糊的地方。
女子注重名节,没什么比当街扒掉女人衣服执行仗刑,更加让女人生不如死了,若是心里稍微脆弱点的女人,只怕当场就会头撞南墙,以死抗争。
女人感觉到衣服落在自己身上,竟然低低的哭了起来,费力地抬手试图将自己裹得更加紧,娇芙见状手轻轻搭在女人身上,低声宽慰她道:“不怕,已经看不见了,我找人请了大夫,一切都会好的。”
“我……我没有……我真的没……做偷人的事,这病是……他传给我的……”女人说话声音犹如蚊呐,却还在不停地解释,她自始至终从未承认过自己偷人。
弄琴还想劝说娇芙,她看了眼娇芙,只见她澄净目光里只有救人的心思,不掺和任何杂质,那些污秽与不堪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身上,让人舍不得将她玷污,更是舍不得让她不要去救人。
弄琴只能领命,走前看了眼倚绿,让倚绿好生守在娇芙身边,那两在外面看守的衙役不像是好人,也不知道让不让她们将人带走。
这两衙役正愁着不知怎么办呢,这女人没人看肯管就只有他们负责,简直就是握着烫手的山芋砸手里。
这女人看着要断气,和已经断气还是有差别的,要是真当场死了,找敛尸人拿着草席一卷丢到乱葬岗就是,这人还活着万万不可丢去乱葬岗,将活人丢入乱葬岗那可是杀人的事,虽然他们手上不见得干净,可是从来都不动老幼妇孺。
如今见娇芙愿意主动管这女人,真是快要给她下跪了,他们可不会出手阻拦,只要有人肯管,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这事谁干谁知道难干。
娇芙与倚绿不敢随意搬动女人,怕不小心动到她伤处,只能替她举伞挡住烈日,等弄琴请人过来帮忙。她原以为在此期间会有女人的亲人过来替她收拾,谁知从头到尾都不见来人,她看了眼不远处的衙役,那两衙役至今还在那里守着。
弄琴回来得快,见到娇芙就道:“连翘姑娘说是手上没药,直接回宅子等着顺便准备伤药了。”
娇芙点目光落在弄琴身后,她后面跟着两个奴仆打扮的男人,皆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还是救人要紧。
她让开位置,“麻烦两位了。”
那俩衙役见娇芙找来人要将人带走,默默看了对方眼,其中滋味怕是只有对方能明白。
其中一名国字脸的衙役上前,娇芙还以为他是阻止自己将人带走,心里早已打好腹稿,无论如何这人她瞧见了自是要救救。
谁知国字脸衙役开口道:“姑娘可是想好将人带走?这女人可是没人愿意管,若是姑娘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闻言,娇芙看了眼闭着眼睛的女人,她脸上如死灰般的神情,似乎已经习惯遭人抛弃,夫君休弃,哥嫂置之不理,她是再没有人可以帮她。
娇芙歪了歪脑袋,反问道:“如果我不管,那还有谁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