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臣也是刚来不久。”江伯爻徐徐起身,眼光瞥向瑛华。
他一向喜欢素雅之美,这几年瑛华也是清汤寡水,但也是习到皮毛而已。如今眼前之人艳丽如火,盛装之下娇媚灵秀,天生傲骨,神态睥睨,非同往昔反而透着别样的美感。
江伯爻一时有些神游物外,然而看到瑛华修长的脖颈时,顿时又恢复了神志。
联想到方才瑛华的话,昨夜没睡好,他飘然的眼神逐渐清冷下来。
红痕还很新鲜,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这么明显的痕迹,想必是做给他看的。
弄不清是瑛华的主意,还是夏泽的私心,江伯爻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的翻涌,笑道:“时辰不早了,公主,我们现在过去吧。”
“好。”
江伯爻像以前一样,颇有涵养的向她伸出手。然而瑛华像没看见似的,双手拢着袖阑,与他擦肩而过,冷漠疏离不加掩饰。
江伯爻并不意外,收了手紧随其后。他只需要哄着瑛华把今天打发过去,算是为父亲交差,不能让父亲在同僚面前失了脸面。
二人乘上马车,瑛华合眼小憩,江伯爻也不打扰,只是贴心的为她背后塞了软垫。
很快到了太尉府,江伯爻率先下车,挑了幔帘,再次向她伸出手,“外头人多,让臣扶公主下车吧。”
他眉眼清和,带着祈求之意。
瑛华很识趣,二人曾经演了那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她玉手轻抬,搭上江伯爻的手背,躬身下了马车。
不远处一位身着华服的青年登时印入她的眼帘
深邃的眼眸,直挺的鼻梁,好看的薄唇,在一群人中挺秀而站,清朗熠熠,惹人注目。
两人不约而同的对视,颇有一时不见事隔三秋的意味,目光灼热的黏在一起,谁都不肯先挪开。
江伯爻站在瑛华身侧,眼瞅着她失神,乜了眼夏泽,往前迈了一步,刻意挡在两人之间,眉眼含笑道:“公主,我们进去吧。”
瑛华回过神来,微抬下巴示意他引路。两人结伴,缓缓走上台阶。
沈愈笑脸相迎,“殿下万安!”
其后三子也跟着揖礼,“见过公主殿下,驸马。”
瑛华莞尔一笑,曼声道:“恭喜沈太尉了,也恭喜沈三公子。”
话落,她对夏泽暗送秋波,柔柔的,如同羽毛落进心里,撩的人颤颤发痒。
夏泽呼吸险些顿止,今日的公主璀璨夺目,顾盼间眉眼生辉,抬眸低首惊如天人。
如果没有江伯爻碍眼,该是多么曼妙的一幅画。
在他失神间,瑛华和江伯爻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一边的沈幕安见他发怔,抬手拍了拍他,“弟啊,公主都进去了,别愣了。”
“……”
夏泽闻言,旋即敛正神色。
沈幕安却淡定不下来了,“弟弟,今天公主怎么跟江伯爻一起来的?两人又和好了?”
见夏泽不说话,他皱眉道:“你倒是理理我,急死哥哥了。”
“你急个什么劲?”夏泽瞥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管好自己的嘴巴。”
“不是,我能不问吗?”沈幕安是个眼尖的,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问:“公主这里,这里,不会是江伯爻那小子弄的吧?”
话刚说完,锋利如刃的眼神立马慑的他心慌意乱。
夏泽冷冷道:“沈侍郎,我看你又皮痒了对吧?”
“我……我就问问……”一见自己触及到了逆鳞,沈幕安咽了咽喉咙,陪着笑脸说:“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夏泽剜他一眼,“你给我记住,有我在,谁也别想碰公主一根手指头,别整天胡思乱想。”
除非,公主自愿。
“霸气!”沈幕安心里有了底,顿时喜笑颜开,“这才是我们沈家人啊,将门之后安能有软蛋?自己的女人,必须护住!回头哥哥再给你弄点牛蛋补补!”
“滚!”
前面忙着寒喧的沈德卿不满的睨他们一眼,抽出身压低声道:“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聒噪,还不快点招呼客人?”
“是,是!”沈幕安慌忙点头哈腰。
夏泽沉然不语,也敛正神色,一一对来宾揖礼。
午时,宴席准时开始。
这次来了不少朝中大臣,正房院内高朋满座,都是为了卖沈愈一个人情,顺便看看这位沈三公子。
他们都很好奇,这位以侍卫身份获得斩获固安公主芳心的人,到底有何能耐,毕竟百闻不如一见。
今日公主的情郎和驸马同时现身,委实是个景致。
众人私下都将两人放在一起比对,单凭样貌来说,各有千秋,一个温润如玉,一个丰神俊朗,还真是难分伯仲。
“你说,殿下更倾向谁一些?”
“应该是沈家公子吧,前段时日驸马的传闻铺天盖地,殿下那性子,肯定要恼他了。”
隔壁桌有好事的两位官员在窃窃私语,江隐坐在席间竖着耳朵听,却听不到后续的内容,只能绷着脸看向首席而坐江伯爻。
好在这次请来了公主同行,否则还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席间,沈愈领着三个儿子杯觥交错,接受着恭维好不神气。
夏泽不爱饮酒,宽袖下掩着巾帕,抬头时酒不入口全都倒在了巾帕上。
瑛华跟江伯爻聊着无关痛痒的话,眼神时不时望向夏泽,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她的眼。
还好,不傻。
她一开始还担心夏泽不胜酒力,如此来看,是她多虑了。
她长舒一口气,放心的收了眼神。
一轮敬酒下来,沈愈已经面色发红,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格外亢奋起来,撩起衣袍坐在席间,与平日交好的同僚阔聊起来。
夏泽也只身坐下,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白瓷酒盅,眼睛轻瞥向不远处。
公主正跟驸马相邻而坐,时不时谈笑风生。俊男美女,若不知情,真以为这是一对璧人。
这光景颇为刺眼,他不想再看,迷迷糊糊就呷了口酒。
清冽的酒香萦绕在口中,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酒吐在帕子里,把酒盅撩在桌上。
今天还有事,万万不可饮酒。
一个时辰后,大家都差不多酒足饭饱了,瑛华也熬的乏了。尤其是跟江伯爻口是心非的聊着,让她恶心到极点。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瑛华面上笑意愈浓,柔白的手轻轻搭在江伯爻的胳膊上,“爻哥,听说太尉花园里有一条养了近十年的锦鲤,倒是稀罕,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今天是个半阴天,光线清淡恰巧将人的面皮映得愈发通透。她眉目含笑,眼神如同带着钩子,让人无法拒绝。
江伯爻定定的看她会,点头道:“好,臣陪着公主一起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二人携手离席,颇有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味道,没人注意夏泽也悄悄从另一侧尾随过去。
府邸的丫头在前头带路,翠羽跟在最后,忿忿的小眼神落在二人紧握的手上。
她满头雾水,不知道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是让驸马出丑吗?现在横竖来看,都是让他占了便宜。
好气!
不一会儿,过了穿山游廊,便到了太尉府的花园,亭台水榭雅致不俗。
花园中央是一方深池,周边用泰山白石而围,石头夹缝中青苔露冰。天气寒冷,池水也凝结成镜,隐约能看到有成群的锦鲤摇曳在水中。
婢女将人带到,弓着身子离开了。翠羽也退到一边回廊下,虽不情愿,但也只能给他们腾出空间。
喧嚣远离,瑛华吸了一口寒凉的空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随后她转身看向江伯爻,一双眼睛水色潋滟,“爻哥,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到这吗?”
江伯爻淡淡道:“公主可是与臣有话要说?”
“聪明。”瑛华弯起眼眸,“我想告诉你,以后别再往我府里送回东西了,我家丫头们跑典当行也是挺累的。”
瞅着江伯爻的脸变了色,她笑意更浓,“还有,你那封信写的真恶心,还什么我心如明月,我看……你的心只配沟渠。”
忽有寒风拂去厚云,露出日光倾泻而下,照在两人身上,颇为刺目。
江伯爻半阖眼帘,对方笑的明灿如花,却不怀好意,言语尖酸刻薄,跟方才的温婉简直天差地别。
把他叫到这里,就是为了出言奚落?
他神色渐冷,“公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瑛华也不理会他,依旧噙着笑,眼神落向池中,自顾自说:“爻哥,这锦鲤好看吗?这么冷的天,它们竟然都不怕呢。”
“……”
她语气生娇,方才的敌意骤然消失,江伯爻皱起眉,一时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时好时坏,忽冷忽热,揪着他的心七上八下。
在他失神时,瑛华遽然转过身,朝他逼近一步,皓腕轻抬落在他衣襟口。
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让人心神荡漾。江伯爻眼波晃了晃,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以前你仗着我爱你,就把我当傻子,今天你就得被傻子骑脸。”瑛华迈着小步又跟上,“好好欣赏一下吧,爻哥,我怕你一会没有心情看了。”
“……”
依稀觉得她话里有话,江伯爻神色微沉,正要开口询问,拐角处却传来了太尉浑厚的声音。
“来来!诸位这边走,那锦鲤王就在花园的池子里。”
好戏就要上演了,瑛华朱唇微扬,漏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冷笑。
只是须臾,她就变了脸,黛眉紧锁,满目皆是仓皇失措。
“驸马,你干什么!”她双手拽住江伯爻的胳膊,厉声喊着:“放开我!”
江伯爻登时愣住,还没反应过来,瑛华便使劲一推他,借势朝后仰去。
“……公主!”江伯爻遽然瞪大眼,本能的伸手去拉。
然而瑛华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身体如落叶般轻盈的下跌。
有那么一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到瑛华红唇艳艳对着他笑,宛如一个吐着信子的蛇。
扑通
阳光下溅起巨大的水花,还夹杂有细薄的碎冰,映在他惶然的眼瞳中。
弹指间,他还在发懵,又有一个身影飞身入水,溅起无数水滴崩在他脸上,寒凉入骨三分。
众人听到声响,纷纷跑过来查看。
太尉眼瞅着形势不对,急切的看向江伯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殿下掉水里了?!”
江隐也快步上前,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厉声道:“问你话呢!出什么事了!”
江伯爻嘴唇翕动,半个字都没说出来。
廊下目瞪口呆的翠羽这才缓过神来,回想着公主一早说的话,心头灵光闪现。
她强压住心头的担忧,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公主……公主跟驸马起了争执,被推进水池里了!夏侍卫已经去救了!”
黑冷的池子里,瑛华憋着一股气。她不会水,只能用意志保持不动,免得愈坠愈深。
冷冷的水侵袭着她,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掉入了巨大的冰窟,又反抗不得,只能无助的让它侵蚀。
勉强睁开眼,就见夏泽朝她游了过来,大手一伸,将她拉到跟前。
水里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夏泽的表情。她心想着,大概是一种愤慨又担心的样子吧。
瑛华又合上眼,心瞬间沉定下来。就在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夏泽将她拖出水中。
重见天日,瑛华大口大口地喘气,免不得呛了几口水。胸口顿时火辣辣的疼起来,肺感觉都快炸了。
众人见此酒都醒了,赶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将两人拉上来。
繁冗的衣裳沾了水,沉坠如千金,瑛华跟夏泽全身湿透,发丝都滴滴答答往下落着水。
“快!快拿毯子来!”沈愈慌忙招呼婢女,又惶惶然道:“殿下!你怎么样殿下!”
“发生了什么事?殿下怎么突然落水了?”
一时间聒噪万分,瑛华充耳不闻,剧烈的咳嗽几下,愠怒的眼睛瞪向江伯爻,声音因为寒凉而瑟瑟发抖:“本宫不过询问几句瘦马的事,你竟然以下犯上推搡本宫!安的什么心!咳咳……”
话落,花园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江伯爻身上。
有婢女快速的拿来毯子,翠羽赶紧接过来,将瑛华包了个严实,紧紧护在怀中。
“你……还不快给公主请罪!”江隐气的直哆嗦,强忍住冲动没有上去给儿子一拳。
江伯爻眼眸昏黯,联想到瑛华今日的所作所为,他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中了她的套。
皇家出来的没几个良善之辈,他知道赵瑛华心性歹毒,却没想到她会算计到自己头上。怪他太过大意,对赵瑛华未加防范。
这一刻他彻底了然,赵瑛华变心了,两人之间成了死结。
随着朔风掠过,天光再度黯淡下来,江伯爻挺拔站着,冷冷道:“臣没有推搡公主,请公主明鉴。”
夏泽站在一侧,正拧着衣袍上的水。
本就面色不愉,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上来一股怒气,“驸马还敢狡辩!”
夏泽皱眉上前,扯住江伯爻的胳膊,一个轻巧肩摔就将后者扔进了冰冷的池子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刚才他看的真切,驸马的确是冤枉的。但不管如何,公主都算是因为驸马才落得水,江伯爻难辞其咎。
毕竟在他眼中从来没有正道,以前只认主子,现在唯有公主。
众人大惊失色,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噤着声看热闹。
夏泽神情漠然,甩甩手上的水,瞥向江隐说:“江大人回头好生管教一下驸马才是,以后莫要恃宠而娇,对公主不敬。”
他的话音蕴含冷意,江隐古怪的抽抽嘴角,只能敛眉低首,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从水中钻出来的江伯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