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一般善良的替身不多了——鱼曰曰
时间:2021-03-03 09:29:58

  他转身,便要疾步走出苏府大门。
  秋风袭来,卷来阵阵酒气。
  郁殊的脚步蓦地顿住,那酒气很是难闻。挥之不去的钻入他的口鼻,冲向他的双眸,直搅的他全身如落入一个装满匕首的箱子,动一下便被刺的血肉模糊。
  高卫不解:“王爷……”
  只是话未说完,郁殊突然佝偻着腰身干呕起来,呕的撕心裂肺。双眸如充血一般赤红,喉咙里如被刀片划过一般,嘶哑难听。
  呕到后来,喉咙一阵腥甜,一缕血线顺着唇角滑落下来。
  高卫大惊:“属下去找太医。”
  “不用。”郁殊仍弯着腰身,嗓音沙哑不似人声,长久后,他徐徐直起身子,面色仍平静,只有双眼里如蒙着一层血,“本王无事。”
  高卫仍满眼忧色。
  郁殊却只以死白的食指指尖抹了下唇角的血,看着指尖的血滴,而后走出大门,上了马车。
  “王爷去哪儿?”高卫忙问。
  郁殊看了眼天色:“城郊那处小院。”
  他想,他定要亲自问罪,竟轻易丢了他的令牌。
  可当马车停在院落门口时,门却上了锁。
  郁殊看着那把锁片刻,跃身过了墙头。
  如今已入秋,那棵老槐树的枯叶落了满院,满目萧索,却无人清扫。
  他记得那个女子每日晨都要扫院子的。
  强推开屋门,里面亦空落落的,桌椅板凳错落有致的放着,锅碗瓢盆上盖了一层干净的素白麻布,除此之外,再无任何人在此过活的迹象。
  苏棠不在。
  这里的一切都消失了,如同从未有人在此处待过一般。
  除了……里屋那张床榻——他曾在此养伤的床榻上,放着一件折叠整齐的茶白色的衣裳。
  郁殊安静走上前,轻轻抚摸那件衣裳,这是过年时,她送给他的。
  连带走都不屑。
  静默片刻,郁殊缓缓躺在床榻上,背对着门口,蜷缩着身子,手中攥着那件衣裳,一动未动。
  傍晚时,她才会回来,到时再追究令牌的事也来得及。
  可是到了傍晚、夜幕降临、直至已入夜……
  房中仍一片死寂。
  连个质询他“为何在这儿”的声音都没有。
  天色漆黑,无星无月。
  郁殊仍蜷缩在床榻上。
  身后一阵细微的动静。
  郁殊睫毛轻颤了下。
  “王爷,”高卫的声音极轻,小心翼翼,“仵作已经验完了。”
  “……”郁殊只余静默。
  “尸首已被烧的不成样子,但……是具女尸,约莫双十年华,因被着火的浓烟窒息而亡,”高卫的声音沉沉,“苏府被封,常人难入。京尹府的人说,昨日深夜有人持王爷的令牌前往,连夜撤了封条……”
  “苏府从昨夜至大火燃起,只有苏姑娘一人进去过。”
  郁殊仍蜷在床榻,背对着外侧,沉默不语。
  “王爷之前所说……”高卫梗了下,勉强平静道,“尸首已被拉到城郊的上固林处理了。”
  郁殊依旧没动弹,只静静攥着那件茶白衣裳,长久过后方才应了声:“嗯。”
  他坐起身,仍拿着那件衣裳,起身朝外走去。
  “王爷去哪儿?”高卫忙道。
  郁殊只平静道:“回王府。”
  马车踏上归程。
  却在将要行入城中时,轿帘被人掀开,削铁如泥的袖刀斩断缰绳,夜色里一袭黑影飞身上马,骑着便朝相反方向而去。
  马车掀翻,高卫忙乱躲在一旁,神色定定看着一人一马的背影。
  那是上固林的方向。
  王爷终究还是去了。
  上固林,一堆燃烧着的火,一片跪在地上的人。
  郁殊站在那堆火前,偶尔夜风将火吹到一旁,方能看见那具已不成样子的尸首。
  死在火中,终在火中,而今,也消失在火中。
  郁殊不觉朝前走了两步,火偶尔飘向他,灼热又莫名的舒适,诱惑着他不断朝前走。
  火舌沾到了他翻飞的衣摆。
  “王爷!”身后,一人声音惶恐。
  郁殊却如未闻。
  “王爷,”高卫惊的变了声,“苏姑娘定也希望您好好活着!”
  郁殊脚步顿住。
  昨夜,她说“王爷应当多注意一下身子。”
  她吻了他。
  她还说“王爷不要忘了我啊”。
  都是算计好的。
  她要他活着记住她。
  是报复吧。
  可是……
  郁殊伸手,轻轻触了触眼下,一片干涸。
  她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的。
  他为她连哭都哭不出来,算什么报复?
  “啪”的一声,火堆里有东西被烧的炸裂开来,迸出点点火星。
  郁殊回神,看了眼熊熊燃烧的火;“骗子。”他呢喃低语。
  下刻转身便要往回走,眼前却蓦地一黑,人昏死过去。
  ……
  郁殊再醒来时,已是两日后。
  他一言未发,只是去了王府后院苏棠以前常待的屋子。
  高卫半步不敢离开的守在后院的房外。
  王爷再未出过房门,更多的时候,是蜷缩在那张软榻上,摩挲着那根红玉钗。
  他只说过一句话,便是吩咐人将房内那件月白色的云纹裙及发带烧了。
  王爷一直很平静,没有情绪的外泄,没有任何异样,平静的诡异。
  夜色将至。
  张管家将手中酒坛递给高卫,神色迟疑:“这般……可行吗?”
  “但愿吧。”高卫接过酒坛,敲了两下房门,依旧没有动静。
  他悄然推门而入,桌上仍放着午时送来的膳盒,一动未动:“王爷,您已经两日未曾用膳了。”
  无人回应。
  床榻上的人,却如有呼吸的尸体,苍白的手,苍白的面颊,一动不动。
  高卫将膳盒拿到一旁,将酒坛放在桌上:“王爷,您……若是不愿用膳,便喝点酒。”
  哪怕“借酒忘忧”呢。
  这一次,郁殊的眸似动了下,朝这边望了一眼。
  高卫忙道:“此酒名叫太白醉,是少有的仙酿,一壶便能醉人……”
  郁殊逐渐转过头来,微眯的双眸看向那坛酒。
  高卫顿了下:“王爷慢用。”
  话落,匆忙走了出去,站在门口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郁殊面无表情盯了那坛酒良久,缓缓起身,绯衣拂动间,他打赤足下榻,站在桌旁,歪头看了眼那坛酒,良久将酒塞打开,浓郁的酒香袭来,很醉人。
  郁殊神色却骤然收紧,肺腑一阵翻涌,那日在苏府那般撕心裂肺的感觉又来了。
  他佝偻着身子,用力挤压着心口,嗓子如被刀片一下下的剐着般,用力地干呕着。
  酒坛落地,满地的碎片与酒水,满屋飘着酒香。
  郁殊肺腑越发难受了,可下刻,干呕未止,他却突然低笑出声,腿脚一软,瘫倒在地上,衣衫沾了酒渍,墨发凌乱摊在四遭。
  他仍旧笑着,起初低笑,到后来笑声渐大,脸上却湿成一片,嗓音嘶哑如厉鬼。
  原来,他连借酒浇愁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他将绝对清醒的、活着记着她。
  高卫说,他的过去,没有苏棠。
  过去与苏棠,若只能择其一。
  过去,又算什么呢?
  高卫听着屋内的动静,匆忙打开房门冲了进去,却在看见屋内情形是脚步僵住。
  一直很平静的王爷,此刻正瘫软在地上,明明在笑,却如在哭。
  眉眼赤红,唇亦被血染得殷红,一身绯衣,映着苍白的面颊,不再像尸体,而像……一只鬼。
  一只魅鬼。
  ……
  夜凉如水,漆黑暗沉。
  高卫领着身后女子朝后院走去,直到行到房门前,轻叩了两下。
  理所应当的没有动静,他轻轻将房门推开,看了眼女子,恭敬躬身后,方才转身离去。
  朝堂之上、王府之中,无数事缺不得王爷,可自那日发泄过后,王爷仍旧恢复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他……也是没有法子了。
  房内只燃着一支蜡烛,映的屋内影影绰绰,光影摇曳。
  软榻上,郁殊蜷在那儿,身后开门声也如未听见。
  “阿殊……”身后,一人轻唤他。
  郁殊身影顿了顿。
  “阿殊。”那人继续唤着,嗓音于夜色中娇媚温婉。
  郁殊坐起身,脸颊瘦骨嶙峋,苍白一片,双眸凹陷。
  他朝门口望去,眉眼中带着茫然。
  一个女子一袭红衣站在那儿,长发以红色发带束起,绣口点了朱唇,眉眼微垂,带着丝柔婉。
  可是,这般浓烈的红,本该是恣意的,不该这般矫作。
  “阿姐。”郁殊呢喃,起身朝门口的女子走去。
  “阿殊……”秦若依刚要启唇,唇上却覆了一根手指。
  苍白冰凉的食指堵住了她余下的话。
  郁殊翻手,手背蹭着她的脸颊,近乎病态的依恋:“你回来了。”他轻道。
  下刻,他的手缓缓放下,牵着女子的手朝屋内走去。
  直到坐在软榻上,郁殊方才松开手,转头看着身侧的女子:“回来了,就别离开了。”他歪头笑了下,手重新爬上她的眉眼,一点一点的触着,却越发诡异。
  “阿殊,”秦若依看着他,却并未拒绝脸上的手,“该回去了,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郁殊眯眸看着她:“你担心我吗?”
  秦若依点头:“担心。阿殊,比我想象的还要担心,”她抿了抿唇,“对你的担心,甚至超过了惧怕,阿殊,伤心总会过去的,不要折磨自己的身子,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最后二字,她没能说出口,下颌蓦地一紧。
  一只大手掐着她的下颌处,一点点收力,迫她歪头。
  “阿姐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为何会死?只是……”郁殊则一点一点的打量着她,“阿姐变模样了。”
  他气声呢喃,喷洒的气息都是冷的,下刻却又轻笑出声,“无碍,我在呢,我在呢……”
  手不知从何处多了一柄袖刀,取代了他的手指,慢慢落在女子的脸颊上。
  冰冷的利刃划过娇嫩的肌肤,带来阵阵战栗。
  秦若依脸色苍白,唇忍不住颤抖着:“阿殊……”
  “嘘……”郁殊低喃,“不要说话,阿姐,偏了就不好看了。”
  “没事的,没事的,”他宽慰的笑笑,“不会痛的……”
  “眉似乎低了些……”
  锋利的袖刀沿着眉底,缓慢而精准的划过。
  秦若依惊惧睁大双眸,想要挣脱,下颌的力道却如钢铁,挣扎不得。
  “脸颊也宽了些……”袖刀横拿,郁殊轻轻一划,手下泛着黏腻,一股血的腥香传来。
  他离得远了些,仔细的望着,利刃抚向她的唇角:“还有这里……不痛的……”
  “啊……”秦若依惊叫一声,唇角被匕首生生刺出一道伤。
  满脸的血迹斑斑。
  血也使得他的手滑腻不堪,她终于得以挣脱他的束缚。
  郁殊茫然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又看向眼前人,伸手想要抚向她的眉眼。
  “郁殊。”秦若依尖叫着。
  郁殊手顿在半空。
  眼前这张脸,独独这双眼睛,很好看。
  可此刻却染满了惊惧。
  “很疼吗?”他不解。
  为什么他不会痛?
  高卫闻声闯了进来,嗅到浓郁的血腥味,身子颤抖了下。
  秦若依如得救兵,不可思议看了眼郁殊,起身飞快朝门口走去,手捂着脸上的伤口。
  郁殊仍怔愣站在原处,指尖血珠一滴滴落下。
  高卫派了几人跟着秦若依而去,人走上前来:“王爷……”
  下刻他却突然垂眸,看着原本松垮的广袖正贴着王爷的手臂。
  高卫忙上前,将郁殊的袖口卷起。
  ——匕首划过的大大小小的伤痕,足有七八道,有些还流着血,染湿了衣袖。
  饶是高卫,都满眼骇然,好一会儿艰涩道:“王爷。”
  郁殊只垂眸看了眼手臂,嗤笑一声收了回来,便要继续走回软榻。
  “苏姑娘的灵位请回来了。”高卫安静道。
  那背影一僵。
  ……
  郁殊终于走出了房门,沐浴更衣,休整完毕后,方才去了书房。
  这一夜,书房的烛火彻夜通明。
  一直到第二日,高卫听见门内传来嘶哑的声音:“高卫。”
  有一瞬高卫以为自己幻了听,怔愣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走进书房内:“王爷?”
  “将蜜饯端上来。”郁殊道。
  高卫顿,而后飞快点头,转身健步如飞,不过片刻,已经将膳盒端来,将蜜饯拿出。
  “下去吧。”郁殊挥挥手。
  书房内,只剩他。
  还有眼前的灵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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