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掌门的话这次当真是多。那俞秋生是个大傻子, 死了又何妨, 你若是要杀人趁早动手。”他瞥着纪素仪,奸笑,“你还不动手, 不似你的性子,该不会是想要救她?当年曾听闻纪掌门的阵法当今举世无双,怎么这会束手无策了?”
“莽夫!”
他破口大骂:“你还是个小偷、强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你死!”
纪素仪许久没有被人这样挑衅过,思及许多年前,当初也是这个人,被他杀过一次仍旧不长记性。
他只好叹了叹,抬眼笑:“上一回丰都你倒是不长记性。”
被纪素仪做成了丑兮兮的小人偶,冯春夏求饶的样子有多么窝囊屈辱他可还有一二分的记忆。
他说:“俞秋生如果是跟顾小公子有干系,你算什么?”
一句话的功夫,纪素仪身形一转,咫尺之间揪住了他的领口,右手的浮休剑穿透皮肉,不见半点血珠掉落。
如同与冯春夏的身体一道融为一体。
当中流动的、如水一样的剑身冰凉刺骨,隔着薄薄一层肉贴着心室一旁。
这般的诡异,他整个人愣神,紧蹙着长眉一手握出剑身。
手从当中抓住一丝虚无,剑身稳稳没有任何摆动。
“这是……”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转逝如流水。浮休剑杀人漂亮极了,它要你死,便先让你活个够。想必你会喜欢。”纪素仪轻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松开剑柄。
“若是想活下来,别耍花招。”
而顾小公子不曾听闻过这把剑,脸色稍显疑惑,奈何冯春夏浑不在意,努力拔了几回,面色渐成惨白之状。
“舒服么?”
纪素仪问他,见他不语,颔首道:“我是莽夫,你可是连还手之力也无。”
能用拳头解决事情,他自然就会以高效的速度选择解决。
这期间顾小公子神情变了几变,最后拱手道:“纪掌门的剑,果真是世间少见。”
他视线落在纪素仪身后,被困住的俞秋生那儿依旧像是笼了一层阴云,不知冯春夏编织的景象是什么样。她扯着领口,肌肤上抓出血丝,面色苍白如纸,死死咬着嘴,汗湿鬓角。
“俞姑娘的状况委实令人堪忧,纪掌门如今不是和人计较的时候。”顾小公子拱手道,“望纪掌门将人还给某,若不然不知她会成如何癫狂之样。”
纪素仪一身白衣,空中轻盈如白鹤,暂时堵住了冯春夏那张嘴,他开始看向顾小公子。
“你们所做所为,她癫狂也好,怎样都好,何时就成了你的人。”纪素仪嗤笑,“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威胁我暂且还不够格。”
俞秋生胆儿小,幻境里过的死去活来,终究还是活着的。纪素仪先前万般着急,现下被冯春夏激起怒气,怒过了渐渐平静。
但顾小公子仿佛已察觉了纪素仪即将的动作,湛蓝的眼眸里警惕感异常浓重,说道:“纪掌门从不顾及旁人的感受,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俞姑娘从幻境中醒来,想必定是会对您有怨言!”
“您今日要以性命要挟于某的话,那顾某便不能如您所愿。”
他说到做到,只因见识了纪素仪这不讲理的态度,而后催动笛音,蛊虫又一次狂暴,冯春夏半死不活盯着她,喉咙里发出桀桀笑声。
“你身边的人没一个人有好下场。”
他闻言背影蓦地一僵。千载以来记忆纷迭,如历历在目。
确实如此。
纪素仪扶着俞秋生,沉沉看着她这张脸,突如其来的躁动掌控了人心,他喉结动了动,将俞秋生桎梏住。
俞秋生踹打人的样子使他回忆起当初她认定自己杀过她时那口出恶言的眼神,痛恨至极,尖锐的似一把匕首,直刺人心。
要是她醒过来了,岂不是又将他拉回去。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话语,其实纪素仪见多了,事到如今,竟是认不清自己。
此时此刻,纪素仪神思清明,捏人的手渐渐松开。
纵然她在幻境之中,自己身处现实,但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他一手促就的窘迫场面。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全在一念之间,是他先种下恶因,是以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纪素仪从来都没有多少害怕,如今想通了,将她推开些许,等她痛极了手臂四处挥妄图抓住一点可以攀附的东西时才将她抱好。当着顾小公子的面,慢条斯理折断他的笛子。
“还有什么招数,全部用上便是。”
他淡淡吐字,人又恢复常态,冷眼看着顾小公子将她弄得不成人形,忍了许久纪素仪似乎还能忍下去,便言辞极轻极缓道:“你也不过如此,拿个女人要挟我。她死了你陪葬就是,何必这样大张旗鼓,两个人以此谋算,不觉得可笑么。”
顾小公子总算停手,扭头看了冯春夏一眼。
“她是你徒弟,想不到纪掌门如此冷情。”
后者拍了拍手,俞秋生骤然惊醒。
噩梦方醒,她如溺水者,急急喘了两口气,惊魂未定看着他。
心口痛极,俞秋生颤颤地从他怀里跳下来,只觉得刚刚做梦一样,某一个瞬间幻境里里破了个口子。
她听到了声音。
近在咫尺。
身体里的小虫子还在乱扭乱动,俞秋生一面忍着恶心,一面捂着脸盖住憔悴的模样。
现在她急需一个心理医生。
俞秋生放下手眼睛不由四处乱看,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
先前逃无可逃,如今是去无可去。
纪素仪说的话她都听见了,顿时觉得这是个很符合人设的大神,为自己这些时日受其照顾而对其稍加改变的看法感到后悔。
她哆哆嗦嗦站起来,脑子里有晕眩感,不知道是不是近来水土不服的原因身子出了问题。
“我……我又给你添麻烦了。”俞秋生拍拍脑袋,眼睛里像是蒙了一层毛玻璃,使得看人也看不清。
模模糊糊中瞧到一双眼眸,确实有几分美,尤其是担忧她时不觉探身,气息迫近后顾小公子担忧道:“你体内蛊虫发作了,某帮你看看如何?”
俞秋生不知所措,点点头,伸手过去。
地上影子交叠在一起。
冯春夏看在眼里,放弃挣扎,手从剑身上来回穿梭,做着无聊游戏,笑嚷嚷:“大度。”
纪素仪不悦,见他总是阴阳怪气那剑便横过来,开始割冯春夏的血肉,让他痛苦的难以笑出来。
纪素仪这样子沉沉而压抑,眼底如浓墨洗过,黑漆的不见一丝光。有顾小公子,面前是他最憎恶的场面,纪素仪却妄图忍耐,同之前一样。
他的心境里,本该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够涉足。
秋日雨来风急,已开始变天了。小城如石子,即将被乌压压的黑云所冲没。
她衣摆上染有灰尘,脏衣裳配着狼狈相,冯春夏的印象里自己的侄儿总是把她照顾的很好,这回他冷哼一声,觉得百里珩是瞎了眼。
俞秋生指尖抖的厉害,手腕被人捏住后浑身发冷,她抬眼看着顾小公子平和的容貌,喉咙干涩的腰裂开。
“有水么?”
顾小公子察言观色,心里一喜,微微点头:“有。”
俞秋生提步想同他离开,脚尖还未离地,云里滚过一响炸雷,她头一缩,在空中踩了个空。
纪素仪先前是带着她一块儿的,方才不知其心里想的是什么,指尖微动,俞秋生因为意外下意识抱住他大腿,身子悬着,一寸一寸往下掉。
这样的缓慢过程嘴能抓心。
俞秋生说话也不利索,绞尽脑汁要说好话,说出嘴的却是:“我要是死了,别让他陪葬,会看病那么应当是会缝尸体,我……”
“闭嘴。”
冯春夏没有死,见不过纪素仪这恶心样子,就几步上前,帮了俞秋生一把。
“贫道会缝尸体,届时你摔得头破血流也不妨事,贫道忽仔仔细细将那些秽物都给你塞回去,黄泉路上走那也体面些不是?”
他说话时改不了猥琐的姿态,近乎是以说悄悄话的方式,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
俞秋生:“……”
“你这儿还长痣了?倒是硌手呢。”
冯春夏声音极小,一不顺心,捏了捏她的耳垂,听到俞秋生痛呼,这下心里畅快些许,总算又跟着他一块儿疼了。
“你的好师父刺了我一剑,真疼。”
俞秋生原本还想着死,可被冯春夏这样一摆弄,顿时就有口气憋着,硬生生地叫她改了主意。
他生的极阴柔,如今挂着贱兮兮的笑,俞秋生那股子不甘心统统被催发,她一口咬在他肩膀上,而后倏地就抱住他,没有纪素仪在,两个人急速落下去。
“你这人,我上辈定是与你有仇。”
俞秋生咬出满口的血,猝不及防他也还了她一口,气呼呼道:“下辈子也是一样。”
俞秋生在一刹那抓不住他的衣角了,痛彻心扉,楼并不高,衣袂乱舞,一黑一篮的影子直直坠下。
犹似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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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冯春夏吐了一口血, 如一株菟丝花,空中逮住她调了个身位。
俞秋生耳朵被咬的生疼,偏偏这时候反应不过来, 目光溃散。空中飞鸟划过的轨迹像是一柄弯刀利刃,划开湛蓝的天幕后露出黑沉沉的记忆。
几乎都是一股脑涌过来, 逼得人恨不得当场死了好。
冯春夏头埋在她胸口,剑柄硌住小腹, 摆明儿了要她做人肉垫子。他分明也是个快要死了,这时候如婴儿般蜷缩起来, 无耻至极。
俞秋生摔的厉害,脊骨应当是碎了,冯春夏吸到了灰尘,咳得半死, 急匆匆从她身上爬下来, 拍拍脸蛋:“没死?”
他抬头看着小木楼,狼狈地擦干净嘴角的血,把人拖着跑。
若是纪素仪没追上来, 冯春夏决定救她一命。
他说:“你撑着。”
不过话说完, 另一具身子嘭的一声坠落, 血肉之躯摔得同俞秋生一般惨烈,唯一不同则是,俞秋生活着, 顾小公子没了。
冯春夏目瞪口呆, 傻傻抬头, 喃喃道:“纪素仪这是疯了?”
他想动谁便动谁,顾氏的地方竟敢这样肆意妄为,冯春夏喘了几口气, 脑袋顿时反应过来,丢掉俞秋生那只胳膊,连滚带爬要离此远远的。
滚了几米,冯春夏滚回来到底把俞秋生也兜着走,心想若是纪素仪没有拦下来,他就做点好事,将她做成小人偶丢给百里珩玩。
她要是死了自己便是作孽,不知下一次雷劫会不会将他劈个稀巴烂。
冯春夏敢笃定,顾小公子的死定是跟俞秋生有关系。
纪素仪心眼极小,虽外表看着无欲无求,可内地里阴险狡诈无赖而又寡廉鲜耻,最是恶劣。
……
顾小公子死后冯春夏顾不得殓尸这等劳心劳力的工作,带着俞秋生东躲西藏,丝毫不知自己背了一顶黑锅。
那时候纪素仪心思难猜,眼见着他带人跑掉却冷眼旁观。他低头摸了摸心口,心里的裂缝纵横交错。少年淡漠到极致后嗤笑,笑他患得患失起来。
从前就没有过的想法,近期如荆棘催生,将他团团围住,险些找不到出来的路。便是在意,也不是这样的中意。
纪素仪缓了好久,夜间在姬氏所处的汝阳城里下榻,他回忆自己对俞秋生的一切。少时一无所知将其杀了,年长之后阴差阳错成了师徒。
对着豆粒大小跳跃的烛火,少年探手,感受到灼热的火光。他黑眸里也有火光跳跃,克制跟压抑这几个字眼不断在脑海里催眠他。
人不如故。
俞秋生见识过他少年时光,现下,纪素仪心里渐渐发冷,仿佛前几日对她的好不复存在。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出现,告诉他,不该被一个女人所左右,这一千年他过的很是平静,很是舒适,是以没有过多必要做出改变。
修仙之路漫漫无期,一旦动了心,往后可就不好说。
纪素仪揉了揉额角,眼尾微挑,手指轻轻叩桌敲出有规律的笃笃声音,黑夜里蛰伏着无数陷阱,他扭头看着灯火最为璨烂之处。
今日有人以她为饵,纪素仪踩了过去,虽杀了泄愤,可足以叫他牢牢记在心底。
俞秋生,活着让他担心,死了让他伤心。
杀也不好,不杀也不好。人言长痛不如短痛。纪素仪越想越糟糕,嘴角一垂,最终一掌拍碎了桌子,灯火熄灭,他在黑暗中如疲倦的巨兽,垂下头自顾自地喘息,舔舐皮毛,脑袋放空。
……
冯春夏可不敢带着俞秋生这大傻去顾氏,他带着人东奔西跑,一路跑一路在想,自己拉着顾小公子上船谋害纪素仪,这回顾小公子直接没了,他当真是难交代。
自己两辈子都在倒霉,不知摆了哪路霉神。
而纪素仪这煞神,怎会没有天降神雷劈了他呢。
冯春夏一身黑色道袍,行走在红尘市井中,风尘仆仆,像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时常要上蹿下跳,却每每折在纪素仪手里。
如今他的当务之急是给俞秋生就医。
顾氏地盘有限,俞秋生这半死不活的,只有送到姬氏那儿处理处理还能把命凑一凑,冯春夏心里有路线,这些日子顺利极了。
他将这人变成小人偶,胳膊腿都软绵绵的,日日放在胸口用体温暖着,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那是一座坐落在雪山底下的富贵城池,如一颗璀璨宝石,千百万年历经风霜而屹立不倒。当中来往商旅络绎不绝。酒帘歌楼,咫尺相望。四方货物齐聚于此,宝藏丰盈,服御华美。
汝阳城里姬氏一族深居简出,冯春夏打着中洲百里一族的名号,盗了他大侄子百里珩的身份,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好说歹说才将俞秋生送进姬氏问诊堂。
问诊堂前一棵大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