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里光影斑驳,俞秋生躺在小床上,冯春夏一边削苹果。
苹果皮连成一长条,他抬起眉,冲她喂了声:“吃苹果么?”
俞秋生不说话,低头把被褥塞好,这些时日她状态不好,人又凶又阴晴不定,可怜冯春夏打不得骂不得,被她一通冷漠后摊了摊手,继续骂骂咧咧削苹果。
“你这大傻究竟多么想不开,嗯?苹果也不吃,浑身都是苦药味儿,这会子给贫道摆脸色。若不是看你病着,贫道定是要你跪下来给我磕头赔罪!”
俞秋生伸脖子:“那掐死我。”
她倔的跟头驴一样,眼睛瞪人,穿着白色衣裳,像是要给人哭丧了。一双手枯瘦如柴,抓着被褥,手腕上肤色白的过分,整个人就是病入膏肓之态,一脚踩到棺材里了。
“不行。”冯春夏自己咬了一口苹果,坐在她床沿上用脚踢开窗户。
阳光漫进来,晒在身上暖洋洋的,他那样子如同一只黑色慵懒的猫,闭眼懒懒道:“掐死你了,贫道这造的孽也就多一笔,往先贫道可都是逼着别人自杀。”
俞秋生胳膊上还绑着绷带,头发凌乱。她前些日子痛的死去活来,冯春夏就在她床边上唱歌。大抵是长的太难听了,竟惹得隔壁一户病人踹门将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扬言他在如此就要自杀。
冯春夏活脱脱一个破皮小无赖,天生笑脸,不说话则有几分风流恣意,一说话,那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拍掌道:“好极,妙极。你死了那隔壁就能腾出来给贫道一个睡觉地方,省的与这大傻子共处一室。”
那人气的吐血三升。
问诊堂的管事得知此事,顾及百里珩的身份,小小地警告他一番,冯春夏冷嘲热讽,差点连带着俞秋生也被丢出去。
他不在乎这些,插着腰,只觉得俞秋生身上的骨头要长好了,届时丢出去那也无妨,总之能活下来就好。
日头西移,这方时光缓缓如水。穿着道袍的冯春夏未系腰带,低头用刀对着手里苹果认真刻画,嘴不停地在说话。
“贫道与你师父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你是纪素仪的徒弟,原以为他偏爱你,可是你这一身伤叫贫道明白了一个道理。”冯春夏用刀削下一小块苹果递到俞秋生嘴边,抬眼笑,“你是他的小走狗,该死之时他绝不会管你。”
“而贫道有一颗慈悲之心,此番救你一命,常言道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俞秋生你瞧瞧自己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倒贴给贫道都不会要的。”他拍了拍俞秋生盖在被子底下的大腿,笑容止不住,“故意不养好身子,是想赖上贫道是不是?”
俞秋生:“……”
她三番两次要出言打断他,无一例外都被他塞了一口苹果。
冯春夏的手巧,修长晰白的手甚至比女人的还要好看。一整个苹果吃完,他抬眼看外头暮色,拍了拍手起身。
“隔壁炖了一只鸽子,你在此等候,贫道去去就回。”
他走的飞快,俞秋生撑着头,再怒可都被冯春夏三言两语气的没脾气。
问诊堂外起了风,她触景生情,方才被他逗的没工夫去思忖从前发生的事,现下有工夫了,只有种种酸涩涌上来。
眼泪要落不落地挂在眼角,俞秋生这些时日胃口一点也不好,整个人形销骨立,下巴尖尖,一张脸巴掌大小不见肉感,唇色发白,气血极差。
床边小几上有今日喝剩的药,一旁地上则是冯春夏的地铺,他白日像条懒蛇,就躺在地上废话连篇烦她。
俞秋生每每捂着耳朵要逃避时他便爬过来扯她被子,闹得她怒上心头,与他破口大骂。
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在问诊堂过了小半年。
等他端了旁人的鸽子回来,屋里黑漆漆一片。
俞秋生赶紧擦眼泪,轻轻咳了咳,让声音不再干涩。
冯春夏这人也坏,进屋一看她这番动作,心里顿时明了。他吹了吹手里的鸽子汤,挽起袖子,美滋滋坐在自己的地铺上,喝了一口,叹道:“隔壁虽说是骂人的一等好手,但做的汤也不差。”
香味儿丝丝缕缕飘到她鼻尖,俞秋生眉头皱成一团,紧紧闭上眼睛捂住鼻子。
“方才贫道去端的时候,你猜猜,贫道说什么了?”冯春夏偷偷笑,看到她这副难耐的样子,凑到她耳畔,道,“贫道说,这是妹妹哭天抢地逼着贫道来的。这等无耻之事贫道原是义正言辞地拒绝,奈何妹妹哭的厉害,说自个儿肚子干瘪,浑身骨头痒,闹着吵着实在叫贫道吃不消,是以贫道才干这样的事。”
“知道你不会喝的,贫道替你喝了,等会儿人家来了你可要道谢。”
他咕噜咕噜喝了几口,香味儿更近,听冯春夏的描述,俞秋生心里被猫抓了一样。
他干的事儿要自己背锅!
岂有此理!
俞秋生猛地扭头,杏眸死死盯着他,对上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她又感觉自己被戏耍了,顿时心里复杂。
冯春夏笑的开心,喝的汤看似极美味,如人间无天上有的一样。
她忍无可忍,一把夺过去屯屯屯喝个干净,喝得肚子微涨。
冯春夏:“……”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自由安排,顺应自然。
名字的话,……实在是绞尽脑汁了,就是随便想的,如果你们有 好名字,我如果用了会给你们发红包。男女都需要。
第87章
“俞秋生, 但凡说一声要的话,贫道喂你都可,你这般狼吞虎咽, 像是个几天没吃喝的女土匪。”
冯春夏戳她脊背,长舒一口气, 自己挥了挥袖子站起身,他阴柔的眉眼上镀了层橘色微醺光芒, 女郎一样的温柔。
夕光过轩窗,冯春夏脱了身上的衣裳, 在墙角的箱笼里翻找衣裳。
俞秋生放下碗,挪不开眼,喝汤都呛住自己,咳的弯腰。她啊了几声, 最后抱着枕头盖住脸, 扬言没眼看。
冯春夏哼了声全当耳旁风,自顾自地换了身荼白直裾,重梳头发, 插上一根碧玉簪子, 细细描眉。
过了会儿, 俞秋生冒出头,见他这不对劲,便问:“你要去哪里?”
冯春夏对着镜中俊美的容貌满意极了, 此时便哼笑道:“今日是七夕, 汝阳城内热闹喧嚣, 好玩的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真真数不胜数,贫道自是要出去逛逛,若是运气好能替哪家小娘子看看面相摸摸手, 岂不快哉,何必跟你待在这苦药罐里泡着。”
他风流秉性不改,活脱脱一只衣冠禽。兽。
俞秋生原本只是好奇,经他这么一说,这会子隐约记起时间来。小半年过去,不成想今年七夕来的这么快。
她低头看到自己瘦的凸出来的肋骨,把中衣往下拉。
冯春夏说外面热闹,可俞秋生望着窗户,眨了几下眼睛,叫他滚出去的时候将门好好带上。
冯春夏含笑说是。
月上梢头,门咔擦一响,随之涌进来的月光悉数又被他的脚步收走。
声音渐行渐远,屋里回归沉寂,俞秋生滚了滚,眼底微有青黑。她这些时日过的人不人鬼不鬼,因胃口不好的缘故,浑身也没多少力气,整个人是一团破烂,针线虽缝合起来像个人样,可只要轻轻一击,她就会再次碎的七零八落。
墙上挂着的镜子微微折射着光,照出床上人影。
照理说这屋里是不该有镜子照俞秋生这样的憔悴狼狈,可冯春夏爱仪容整洁,便强硬地给自己留了一面。今日他走前没有在那面圆镜上盖好布,俞秋生几番都被镜中之人膈应到,从那小小的镜子里,她像是看到一个女鬼。
盯着看久了,镜中之人仿佛就要爬出来。俞秋生用手指梳了梳自己凌乱的长发,稍做整理,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而后大被拉过头,一个人躲在被窝里。
多少年前看过的恐怖片桥段开始从脑海里冒出来,当真是她闲的无聊,以至于一个人能把自己吓到,大气都不敢喘。
姬氏的问诊堂里不乏各种生了奇奇怪怪病的人,听冯春夏说前些日子隔壁的隔壁就死了个小孩。
那小孩时常会从俞秋生门口跑过,每当那时冯春夏都会丢给她一颗糖,说起那孩子的死讯,冯春夏眼皮也不抬,当天晚上似乎就出门掘了人家的坟头,天明一身露水回来,在案上放置了一个红衣小娃娃。
那个小娃娃一双大眼珠子,眼白极窄,双目无神乃是人死之状。冯春夏喜欢拿在手里玩。弄。抚。摸,事后丢在一旁。
若是她刚才没有看错,冯春夏这回就丢在了她的枕头边上。
俞秋生咽了口口水,舌尖才尝出来的鲜美鸽汤味儿散的一干二净,现在嘴里发涩。等到被子里闷热的快忍不下去了,她才悄悄掀起被子一角。
不成想眼前忽一个鬼影飘过,在她躲藏于被褥中的这一段时间里窗户不知被谁打开,月光照射进来,地板上亮堂堂,树影婆娑。
俞秋生大呼,可下一秒嘴被人捂住,她的眼睛也被乌黑浓密的发丝盖住,这几乎就是要继续闷死她。
嗅到一股荷香,俞秋生紧绷的神经微微松懈,手摸索着在来人的窄腰上用力一掐。
左不过是被乳犬咬一口的力道,穿着荼白直裾的青年浑不在意,把她脑袋一放,笑了又笑:“你还怕鬼?躲什么叫什么。不知情的以为你这骨头又摔断了!”
他回来了。
冯春夏笑的嚣张,坐姿不端,应当是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身上还有甜饼果子香味儿。
俞秋生深呼吸,妄图压住自己的怒气,她这小半年被冯春夏气多了,脾气越发不好控制自己。这般恶狠狠瞪着人,谁知惹的他笑容更大。
冯春夏跟摸狗一样,把她梳理好的头发乱揉,调笑道:“知道自己眼睛大还瞪什么瞪?也不怕眼珠子掉下来。”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糖人,塞到俞秋生的嘴里,说道:“你咬一口。”
她蹙眉,白生生的脸上都是不耐,脸撇到左边他就继续跟过来,像是口香糖黏上了甩不掉。俞秋生冷冷一笑,忍够了就张开嘴一口咬下小糖人的头。
仿佛那就是冯春夏的脑袋。
一口咬开后甜的她眼睛都眯起成了一条线。
“俞秋生,俗话说得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冯春夏心里有算盘,这时候啪啪打的作响,他说,“贫道不求你以身相许,只消你给贫道做牛做马即可。”
“你想的美!”
“做你的春秋大梦!”
“门都没有!”
俞秋生拒绝,他猛地扯掉被褥。穿着中衣躺在冯春夏跟前,她缩成一团,只觉得他的目光像一把匕首,将衣裳都划破了,整个人赤。裸无处可躲。
“你别太过分!”
“凭良心说话,俞秋生你真没良心。”冯春夏静静看她,把她头从怀里扒出来,捧着她的两颊,笑了又笑,“你师父不喜欢你,可见是有原因的。”
“贫道这些时日伺候你,你样样皆不领情。今儿本是过节,贫道在外面一个人好好的,可一想到你近些时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思来想去还怕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才匆匆回来。”
“你倒好,掐贫道,东西喂到嘴边也不吃。要贫道嘴对嘴喂你?”
俞秋生手腕撑在他腿上,被他这样的口气说了一通,加之这逼人的姿势,顿时像斗败的公鸡。
她垂头丧气,自己捂着嘴,露出一双眼睛,闷声道:“我……”
“俞秋生你想的美!还嘴对嘴,做你的春秋大梦!”冯春夏抢了她的话,将她之前说的都还给了俞秋生。
两个人打打闹闹又拌嘴,隔壁病友拄着拐偷偷张望,上了年纪的老人想当和事佬,笃笃笃敲门。
“百里公子莫要同你妹妹吵了,今日七夕佳节,何必煞风景呢?你妹妹躺在床上无法下地,这时候心情烦躁是正常事情。咱们都是大男人,怎么着心眼也得放大一点。”
头发花白的老头上次还被他气得跺脚,今日大抵也是寂寞,上门劝说两人。
冯春夏咳了咳,起身把衣服整理好,装作无辜样,将俞秋生身子扶正,盖好薄被,一双脚也塞进去,只露一个头。
俞秋生背对着门,她自从上一回记忆归位后人就孤僻好多,竟也学了冯春夏那三分的阴阳怪气,性子不好相处。这时候俞秋生对老年人没有抬杠的想法,只得默默闭上眼睛克制。
冯春夏隔着薄被拍拍她的身子,像哄小孩一样,一面点头称是,一面占她便宜。
“你这脾气,哥哥都吃不消。”他说,“你跟哥哥道歉,哥哥背你出去玩儿。”
跟她相处过小半年,冯春夏对俞秋生倒是有了些许改观,总之她也是纪素仪不要的,自己捡了不算什么。
他甚至敢笃定,俞秋生要是有机会,定会跟自己一样杀死纪素仪。
每每跟她一块儿骂纪素仪冯春夏都能获得一种认同感。
如今屋里面灯火都点燃了,好一片亮堂之地。
俞秋生从黑暗中挣脱开来,冯春夏所在的地方她连落寞这种情绪都少见的很。小半年里不知已被他占了多少便宜,今夜听着他带着调笑意味的嗓音,她恍然又被甜到了。
他带回来的糖人很好吃。
俞秋生眼神一暗,想了想,忽就扭头,定定看他:“哥哥。”
冯春夏的笑容僵住:“……”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事后冯春夏如是道。
两人在外人跟前面子上功夫确实今夜做足,看起来和蔼极了,瞒过隔壁的病友。待人一走,冯春夏忍俊不禁。
“俞秋生,看不出你还是个大丈夫呢,能屈能伸。”
她闭了闭眼,冷哼,伸手同她道:“衣服。”
冯春夏不说话,就那样站着,手背在身后,那一双茶色眼眸里浮过一丝异样的意味。
俞秋生心里就知晓他会跟木头一样,抖了抖掉到脖子里的头发,抬头道:“刚刚谁在旁人跟前说的,我可是喊了。”
冯春夏动了动手指,戳她脑门,俯身说:“你再喊一遍,贫道未曾听清楚。”
俞秋生跪直身子,见状,在他耳畔大声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