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狐狸:“……”
他又看着俞秋生,谁也没惹他,可这人竟平白暴怒,指着她大骂:“贱人!淫。妇!”
那样子疯疯癫癫,先前嘴角的白沫纷纷蹭到了领子上。
俞秋生到吸了口凉气,也被吓到了,尴尬地看着老管家,那上了年纪的人了拼尽全力将姬孤抱住,一脸哀愁道:“让姑娘见笑了,我家公子脾气喜怒无常,有时就会突发癔症,实在是医治不了,他如今也病的很重,望姑娘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俞秋生咽了咽口水,见他发狂也不敢惹,赶紧抱着木沉香先出去等。
走了片刻,木沉香忽竖起耳朵,让她停住。
俞秋生大气不敢喘,探头看了看,带着纹理的石头占据半边视野,另半边视野里则是姬姑子卿。
俞秋生微张着嘴,心想他怎么在?
姬姑子卿今日跟要断了气一样,见她先笑了笑。
“俞姑娘先跟着初年去长青院罢,犬子今日又发病了,改日定叫他在正常时候上门给你赔罪。”
俞秋生:“既是病了,不必如此多礼。”
姬姑子卿拂了拂袖子上不存在的灰,正巧此时雨大,他侧身先让她出去。
不远处的草木里似有窃窃私语之声,他的仆从初年面容有毁,笑的时候总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阴沉沉的天里处处都让俞秋生觉得不正常。
一路上俞秋生跟初年客套了几句。
初年一身灰扑扑的程子衣,时而答非所问,他撑着油纸伞走在前面,突然道:“夫人要来了。”
“夫人……是卢夫人么。”
“不是她还能是谁。”初年低头一笑,“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等会儿你就能见到她。”
“不是说夫人病重即将仙去了么?”
初年回头,眼里空洞而又显露出一丝丝麻木,笑的更是令人不寒而栗。
“她今年死了两回,这次算作第三回 。”
一哭二闹三上吊,该做的都做完了,可姬姑子卿就是不去见她,连带着对儿子姬孤也没有好脸色。
“主人说,若是夫人真的想死,他会助她一臂之力。”
俞秋生心里很不是滋味,若是感情上不和,如此倒也没意思,但是人家的家里事情,当中复杂又岂是她一个外人能够说道的呢。俞秋生便打起精神,一路注意风吹草动。
初年说她要来了,可俞秋生一直到了长青院也没有看到那个所谓的卢夫人。
“就到了。”初年站在月洞门口。
俞秋生欠身道谢送走了他。
环视周围,只见院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先前的健仆已经将她的东西搬来,一颗年岁已久的合欢树扎根在这儿,看着很是清幽。
俞秋生长长一叹,扭了扭手腕。
“你下去自己走。”她将木沉香放在地上,心里想着终于能休息休息了,谁知才开了明间的门,忽有一个枯槁身影显露。
她自己还憋着没叫,木沉香已经竖起背部的毛发。
是个女人,长发披散,半夹着灰白之色,一身褪色的淡红衣裙,如今眼睛大睁,看她像是看着一面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羡慕道:“你身体真好。”
“没有病?”
俞秋生站在门口,背后雨幕里落叶纷纷,这时候进不去出不来,只好揣着袖子,道:“敢问姑娘是?”
她生的并不老。
那人笑眯了眼睛,指着自己:“我是卢氏,他没有跟你提起我么?”
俞秋生立马恍然大悟,一时不敢相信,倒是脚边上的木沉香开口。
“你既然是卢氏,怎么会到这儿来?有话就说的清楚些。这姬家看着处处都不正常,待着又阴又冷,就没个正常人么?”
卢氏诶了声,坐在门槛上,像个小女孩,伸手要摸摸公狐狸。可木沉香这人性子难叫旁的女人碰,龇牙冲她低吼。
卢氏见状就从袖子里抖出狗吃的肉骨头,丢给他。
“我儿子的狗最喜欢这个。”
木沉香:“……”
俞秋生憋着笑,解释道:“这不是狗,是我的一个朋友,平日里就做狐狸状,夫人是误会了。”
卢氏脸微红,拍了拍自己的脸,失笑:“眼睛愈发不好了。”
“我听丫鬟说家里来了一个贵客,夫君对她很好,一时忍不住就想过来看看。”她说,“姑娘样貌好性子好,实属良配。”
卢氏后面说着说着便唉声叹气:“我身子不好,夫君不喜欢我。我也快死了,想必也不会耽误姑娘的。夫君他人极为专情,如今既然喜欢姑娘,就一辈子也不会辜负你。”
俞秋生大惊,忙道:“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只是来姬氏求学的。况且昨日才见了姬家主,夫人您想多了。”
她却摇摇头,抬手。
“我都知道。他早就厌烦我,长青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想当初我初次见他,夫君便在院里的树下抚琴,那时候晏儿也没有死,他笑起来极为好看。
这么些年,他对我没有半分感情,如今另有新欢,我若是去了也好告诉晏儿。瞧,夫君没有吊死在她这一棵树上。”
可自己却在一棵树上吊的要死要活,说来惭愧。
卢氏而后揉了揉眼睛,手背上的伤口有掐出来的,也有狗咬出来的,看着触目惊心。
俞秋生不忍,蹲在她面前,看她用手挡住眼泪。
“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丹师世家里,这些祛疤的药总不会缺罢?
卢氏低头一看,不在乎道:“他们欺负我,我如今自己寻死倒过了好几天的舒坦日子,姑娘不必担心我了。”
她哭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人已经像燃尽的蜡烛了,说话却轻声细语,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俞秋生:“!!”
这说的什么话!自己这清清白白的,怎么到卢氏这里就成了姬姑子卿的情人?而她居然还觉得这是真的。
俞秋生只觉得心里发冷。这时得把人扶起来再说,免得外面寒意侵体,让她病的更重。
卢氏喘着气,偏要推开俞秋生,一双眼里黯淡无光,绝望到了极点后透着一股凄凉之感。
她说:“不要。我要是死在你怀里,夫君岂不是要恨死?恨我脏了你的手。”
第93章
俞秋生拍拍她的手, 千言万语吐不出来,末了只能道:“夫人您想多了。”
卢氏枯槁憔悴,纵然容貌还算年轻, 可乍一看无比的苍老。她反问:“姑娘怎知道我心中所想?”
俞秋生:“……”
毕竟苦情古早剧看了一大把,什么你爱我我不爱你, 我爱你你不爱我等等, 能怎么虐就怎么虐, 像卢氏这种,显而易见陷入了一段苦情剧中。
俞秋生咳了咳,抬眼看她,认真说道:“听您这么说, 我兴许能猜一二。”
“方才您说, 姬家主喜欢一个叫晏儿的人,而最后嫁给姬家主的是您。所以姬家主纵然娶了夫人,可能心中还念着那个叫晏儿的。如果她没死这倒没什么。”
俞秋生无奈合掌, 也叹了声,眨了几下眼睛, 慢慢道:“死了的话那就是永远的白月光。既如此, 活人永远也取代不了她的地位了。”
“若是人活着或许会慢慢成为墙上的蚊子血,可是死人你是永远比不过的。”
“夫人你明白么?跟死人是永远比不过的,既然如此, 换个男人便是。您喜欢姬家主大抵是一时的,但时日一久碍于身份已难以脱离, 不过只要你想,依旧可以从这泥沼爬起来。”
卢氏久不说话,外面雨大了,她拢了拢衣裳, 麻木道:“雨水都溅了进来,姑娘进屋躲躲罢。”
俞秋生诶了声,跨过门槛,只觉得屋里又冷又黑,转身点起几盏灯,明堂里挂着一幅青绿山水画,这儿久不住人,乍一进去会感到一股森冷。
“姑娘说的我又怎会不知。只是卢氏姬氏断无合离的理由。”卢氏坐在一边的太师椅子上,声音疲倦。
“我嫁给他几百年,也生了孩子,偏生夫君对我极不喜欢。旁人觉得他是光风霁月的姬氏家主,可到了我这儿才能窥见他真实一二。便是跟我相敬如宾都不可,如今日日咒我去死。”她扶着自己的头,声音带着哭腔,看得出很是苦恼。
“我今日前来不是有意要吓着姑娘的,实在是走之前有诸多不舍,想瞧瞧姑娘的样子。我年轻之时跟姑娘有几许相似,看到你仿佛看到当年了。”
卢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俞秋生坐在一旁则听她的诉说。
绝望到了极点,好像什么都很顺眼,被人当做情绪垃圾桶,俞秋生靠着椅背几次手心里都在冒汗。
从卢氏这儿,她似乎又看了一部虐心小说。
这时候先得顺着卢氏,俞秋生学着自己的老师,时不时点头:“我很明白你。”
其实都是假的,没有谁能真正懂一个人。
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天黑了又亮了,冷雨敲窗,木沉香从外叼了一个篮子回来。见卢氏还在此处,便招呼她道:“夫人说了这么久,一定口干舌燥了,这是你们汝阳郊外的茶,若不嫌弃,就尝尝我的手艺。”
卢氏眯着眼,看清楚木沉香公狐狸本体,轻轻点头。说了好多话,她心里稍稍舒缓些许,如今闭了闭眼,时光似乎在倒流。
木沉香:“稍等片刻。”
他狐狸样子泡茶有几分滑稽,盘着大尾巴,盖住脚,动作有模有样,氤氲的热气里绿幽幽的狐狸眼专注盯着炉火。
卢氏:“你这只狐狸精是我见过的最有灵气的狐狸精。”
如此之诚恳,俞秋生笑了几声,果见木沉香竖起了耳朵,余光飘过来。
“你还见过其他的狐狸么?”
卢氏想了想:“小时候家里碰到过,是一只花毛狐狸,家里头打了个狐狸洞,有一日叫我见着了。傻傻呆呆,很是可爱。”
她比划着,眼里冒出一丝丝念想,动作灵巧些许。
木沉香的皮毛几乎没有一丝杂色,闻言若有所思,只道:“那必然是一只杂交狐狸。”
血统不纯,地位上贱如草芥。
卢氏对妖怪种类方面没有多少了解,听着木沉香的科普,逐渐好奇,这会子总算没有将她夫君挂在嘴边上。
“你若是多出去走走,还有更多你没见过的,何必要待在一个男人的后院里只替他生孩子呢?”
木沉香哼哼唧唧,泡好了茶给她递过去,泛粉的爪子尖触到她的皮肉,后者打了个寒颤,猛地缩了回去。
亏得他眼疾手快将滚烫的茶杯接住放回小桌上。
“怎么了?”
卢氏带着 歉意朝他道:“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原本数俞秋生说得多,可这次听别人说,她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卢氏手指微颤,自己喝了口热茶,又补了句:“若是夫君在,这时候要生气的。”
啧啧啧。
木沉香见她这副见了鬼的着迷样,不耐地叩了叩桌案,道:“他是你的天还是你的地?如此欺负你折辱你,你竟还要为他守身如玉?要是放在狐狸身上,那绝不可能。这几百年里狐狸都能下几十窝狐狸崽子了。”
他说罢,委婉道:“女人当自强,而且与其倒贴给姬家主你不若另寻一春。反正他也不关心你,甚至巴不得你赶紧死去。”
“要我说,夫人就是见识的男人太少了。”
俞秋生听这话顿感不妙,咽了咽口水,头扭过去,就见那只棕红大狐狸一双眼里开始冒光,声音也压低了。
“正好,咱们很有时间。”
有时间?干什么?俞秋生狐疑,不过衣袂被他蹭了蹭,立马配合地点点头,昂首挺胸:“夫人如今念想不多,不若就跟咱们一块。”
“去干什么呢?”
木沉香一脸高深莫测:“去了夫人便知道了。”
他舔了舔嘴边上的毛跟胡须,舌顺带着也舔了舔俞秋生的手背,舌上倒刺收起,仍是粗糙。
一人一狐坐在卢氏对面,逆着光,卢氏眯眼也只看到一个大致轮廓,背景里是雨幕并那颗粗壮的合欢树。
“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卢夫人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抬手擦了擦嘴角,而后拉下袖子盖住手背上颜色深深的疤痕。
遮住了就难想过去的不堪。
她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可是总是无法自拔,日日都喘不过气。既恨他,又恨自己。
……
入夜,长青院无人踏足,花摇影动。
木沉香早就踩好点,带着两人从姬家溜了出去。不愧是速度上称快的狐狸精,嗖的一下景物就花了。背上柔软的皮毛被风吹倒,卢氏抓着俞秋生的肩,略有紧张,分明比她要大好多,这时候表现的就跟着小女孩一样。
“时隔多年头一次出来,汝阳城更为繁华了。”她感叹道。
俞秋生早先已经跟着木沉香玩过几回,可回回出来都很兴奋,一时间话说个不停,轮到卢夫人侧耳倾听。
但凡有好吃的好玩的,沿途木沉香也会停下来。
直至半夜,南风馆开了门。
漆红小楼上彩灯高悬,一整条街皆是烟花风。月之地,扎堆在其中,稍稍不起眼。来往的男女皆有,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摸到过这儿,今日来时轻车熟路,像个惯犯。
晚风带着脂粉味,一眼望去浮华璀璨。
木沉香止步,悠长的巷子里他从拐角出来便是一个婀娜多姿的女人,穿着一身对襟暗纹衣裙,低调内敛,因为天生的媚态,竟比她两个女人还要美出几分。
狐狸眼里暗送秋波,俞秋生张着嘴,猝不及防被他勾着下巴笑问:“看傻了?”
俞秋生:“……”
卢氏几次想要说话,最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面皮,微微惊叹道:“你做女人也是这样美,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