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宁睁眼,顺着黑衣人的目光,看向从幽深巷子里走出的少年。
他仍旧穿了一身黑衣劲装,浓郁如黑墨的眼里看不出喜怒。
她拔腿想跑,腿刚抬起,一道冰凉的剑锋抵在脖颈处:“别动,再前上一步,我立刻杀了楚长宁。”
完犊子了。
威胁谁不好,偏偏用她威胁程玄,他巴不得她去死,怎么会管她是死是活。
倚翠见过了无数的大风大浪,仍是心里发颤。至于春盈,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不知自己刚才怎么没沉住气,此刻回神后,吓得腿软。
看到程玄,春盈才找到了主心骨。
“放下武器,否则我现在就杀了她。”
黑衣人亮了亮染了鲜红色的剑刃,程玄的目光落到楚长宁身上,看得出她装扮得极美,想要以最光鲜亮丽的一面重新出现在大众眼前。
只是她方才慌不择路逃命时,钗环掉落,光洁白皙的额前落下几缕碎发,红唇乌发,一双美目似有水光潋滟。
她神情倨傲,可轻咬的下唇,显露她此刻的内心正惶惶不安。
换作普通女子,这时候怕是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能保持镇定,能拖延时间等到他赶来,对程玄来说,是意料之外。
黑衣人见程玄打量的目光,又威胁地将利刃贴到楚长宁的脖颈,程玄终于开口:“好,我放下武器,你也答应我放人。”
黑衣人挟持着楚长宁往后退去:“要我放她也行,除非你们放我走。”
“好。”程玄一口应下,果断将手里的长剑扔下。
春盈的视线在地面长剑和程玄之间来回切换,杏眼圆睁,不可思议地看他。
黑衣人撤离到巷子口,他一掌将楚长宁拍开,却在所有人松了一口气时,做出惊人之举,只见他抬手,一剑刺了出去。
在楚长宁看到众人目光不对劲时,便心知不好。
下一秒程玄飞身来到她的跟前,一手揽住她的腰肢。
天旋地转,楚长宁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感受到后背上贴着的身体一僵,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她的脸颊。
是眼泪,还是……
她浑身颤抖,未知的恐惧盘旋在心口。
黑衣人微惊,还要抬剑,听见半空有微风吹拂着衣摆簌簌作响。
抬眼,就发现屋檐上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悄无声息,不知道何时来的。
对方同样着黑衣,略有不同的是,对方面上戴着一张无脸面具。
这不是他们的人!
看来楚长宁实在太招人恨,又有仇家来寻仇了。
这边僵持了一段时间,马上会有大队的官兵过来,此地不宜久留。黑衣人看了楚长宁和程玄一眼,转身往巷子里去。
一把匕首隔空扔了出去,正插中黑衣人心口,他倒下,不甘心的睁大眼睛。
就在其他人,包括程玄,以为刚出现的杀手也同上一伙人是来取楚长宁的性命。
却发现杀手剑指的人,不是楚长宁,而是程玄。
程玄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着一口气。他支撑着站起,戴面具的杀手一身寒气,利落地拔出剑鞘,剑尖指向他……
紧要关头时,无脸面具下冷酷的眼睛为楚长宁脚边的白玉扳指所吸引。
玉扳指摔落地上,白璧无瑕的物件儿,碎成了好几瓣。
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下,无脸面具收回武器,转身越上了屋檐,几个呼吸间,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程玄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的汩汩往外流血的伤口,他失神地抬眼,看向立在原地回望自己的楚长宁。
她要杀他!
第27章 凉薄背影 你们男人真是贱骨头……
大理寺卿亲自来了一队人马赶来支援, 五城兵马指挥司稍后一步到,有了大理寺和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加入,局势陷入一边倒的情况, 黑衣人再不能负隅顽抗, 被打掉手里的兵器。
梁秉要求抓活口,可惜这些死士早有预谋, 提前在齿间藏了毒, 一旦咬破毒囊, 瞬间毙命。
五个黑衣人死完了,也问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
等大理寺的人和公主府仅存的五个护卫赶到时,这边也才刚结束战况。
看到公主府护卫和大理寺卿一道出现, 楚长宁知道自己彻底安全了。
她蹲下身去,凝视着面前的黑衣少年。
程玄穿着黑衣, 看不到血液涌出, 可他身上衣衫几乎快被染湿。
离得近了, 楚长宁可以清晰地闻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浓烈血腥气。
他眉心紧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子, 棱角分明的脸颊苍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
楚长宁喉咙发堵:“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们本应该站在对立面,最后的结果,不是你死, 就是我亡。
楚长宁此刻心情复杂, 她想杀了他,他却奋不顾身扑上来替她挨了一剑。
她恨他, 同样他也应该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啊!
见他瞳孔漆黑如深潭,直勾勾盯她,沉默着。
她等了片刻, 得不到回答,没了耐心:“算了,往后你也不再是公主府的人。看在你舍身救本县主的份上,这锭金子赏你了,拿去找个好大夫治伤。”
楚长宁在婢女的搀扶下钻进马车,倚翠斟酌着开口:“县主,真的不管他吗?”
里面的人不含丝毫情绪,说:“回公主府。”
程玄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半趴在地面。
身边好像有女声在哭泣着,说些什么。
他恍若未闻,只看到楚长宁转身的凉薄背影,逶迤一地的衣摆,流彩暗花,奢华又矜贵。
脑海里只盘旋了一个念头,楚长宁要杀他!
身体好像被抽去所有力气,眼皮子沉如千斤,程玄磕上眼皮,晕死过去。
车撵缓缓启动,愣了好半晌的卫青云抬步追了来,高呼:“县主,等等,县主。”
楚长宁命人停下来,挑开帘子,就听卫青云开口替程玄求情。
他气喘吁吁:“县主府上的马奴伤势过重,普通的大夫怕是束手无策,县主能不能请宫里的太医替他诊治?”
楚长宁牵了牵朱唇,对卫青云说:“他已不是公主府的马奴,本县主为何要救他?”
卫青云默了默,哑声道:“可是程玄方才救了县主啊!”
“那又怎样?”楚长宁笑意未达眼底,眉宇倨傲:“本县主也赏赐了一锭金子做酬金,两不相欠,够他下辈子衣食无忧。怎么,为何这样看着我?”
卫青云紧盯她面上的神情,希望找到一丝破绽,听到楚长宁的问话,如实回:“我不知道县主为何这般,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在我眼里,县主虽任性了些,说话不饶人,可心地善良,是一个好人。”
“好人?好人不长命,我楚长宁要做,便做祸害遗千年的恶人。”她狠下心肠,道:“卫青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她抬手要去放帘子,就听卫青云急声道:“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之前,我们不是相处得很融洽,为什么县主好像变了个人?”
楚长宁的动作顿了顿,厉声提醒:“卫寺正,本县主之前是因为要从你嘴里打听案件,现在你没用了,自然是待你不一样了。”
她笑着说出这句话,好像一把利刃在软肉上一刀一刀的磨。
帘子放下,遮挡了视线,车撵缓缓行驶。
卫青云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朝程玄奔去。
再恢复意识,已是第二日的午时。
暖煦的阳光斜斜照在了卧榻,程玄的眼睫动了动,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墨青色的帷幔,房内一应摆设简洁明了,细看之下,却发现简朴中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清贵。
他怎么会躺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程玄挣扎着从床榻起身,却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一下子栽到了床下。
门外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房门被推开,一抹绿色裙角闯入视野里。
春盈将刚熬好的药汁放到一旁,蹲身去扶地上的人。
程玄身上的衣服染上血渍,被换了下来,他身上仅穿一件单薄的白色内衫,因为他的动作,导致领口大敞,露出缠裹着棉布的大片肩胛皮肤。
春盈抬手要去扶,被程玄的手臂躲开。
他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春盈也不知他这话是单纯询问,还是在期待什么,她回:“四皇子恰好路过,见你受了重伤,便寻了宫里的御医替你诊治,将你带回文国公府。”
前世,程玄离开公主府后,做了四皇子的门客。后来他投军到边关,立了战功,回来与四皇子一同扳倒了三皇子和林贵妃,替沈家报了血海深仇。
两人性情相投,曾有过一段亦师亦友的至交情谊,可是这份情谊在他身份公开后,在他们成为皇权争夺的对手后,化为齑粉。
程玄自愧对四皇子隐瞒身世,所以只是终身幽禁了四皇子,没有赐死。
这一世,他本想避开四皇子,没想到阴差阳错还是到了文国公府。
就像他本以为重生后,可以躲过在战场上的暗箭,没想到还是在同样的位置受了重伤。
这些念头只在一瞬闪过脑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现在浑身发寒,地面浸凉得很。
春盈心神恍惚,杏眼定定地看他忍痛吃力地爬回床榻,把她当作空气人一般。
因为程玄在歹徒手里救下自己,春盈觉得戏台上的大英雄,莫过于此。
自那后,她的一颗芳心全系在了他身上。
在面对楚长宁被挟持,程玄果断扔掉佩剑时,春盈一颗心仿佛浸在湖水里,冰凉冰凉。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意识到了些什么,只是她一直在说服自己,一直欺骗自己。
她蹲坐着,抬眼看向床榻里一头冷汗的程玄:“你为救楚长宁受了重伤,性命危在旦夕,可楚长宁转头就回了公主府,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你一眼。我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眼里从来没有我?”
程玄诧异地看向春盈,就听她继续自埋自怨道:“你受伤被关在柴房,是我买了金创药给你。你在公主府忍饥受冻,是我偷偷拿了馒头给你。我为你做了这么多,楚长宁为你做过什么,她一次次伤害你,你却还要为她奋不顾身。程玄,你清醒一点,楚长宁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不值得你为她付出。”
春盈梨花带雨的哭诉着,眼前的场景,与他记忆里最后一次见春盈的画面重叠。
驸马和长公主去世的消息,程玄封了口,叫下面的人瞒得严严实实。
后来楚长宁还是得知了,她魂归故里后,程玄排查了拂月殿里的宫人,最后查出来的人是淑妃。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若不是看在淑妃曾对自己施以恩惠,直接赐下一条白绫了事。
他曾答应过要给淑妃养老,程玄也确实做到了。
他没有杀她,只是命人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还派了两名稳重年长的嬷嬷去照料起居。
余生的吃穿用度,淑妃只能依靠两个老嬷嬷操持。
自失去自由后,淑妃开始疑神疑鬼,整日里嚷嚷着楚长宁变作鬼魂,来找她寻仇。
陆陆续续疯癫了半年后,老嬷嬷差人告诉程玄,淑妃快要油尽灯枯,最后还想见他一面。
要不是有人提起,他都快忘了冷宫里还有一位淑妃。
见到程玄,淑妃又开始疯疯癫癫说胡话:“世人都道皇上痴情,后宫只有我这么一位淑妃,她们以为我独得恩宠,实则皇上的心思从来不在我身上。”
她癫狂地大笑:“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恨楚长宁,偏又爱极了楚长宁,她叫你又爱又恨,程玄,我对你这么好,可你却喜欢拂月殿的那个贱人。你们男人真是贱骨头,摆在面前的真心真情不要,偏要追寻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程玄只当淑妃是胡言乱语,对她的谩骂也没放在心上。
何必要与一个快要死了的人过不去。
过去的淑妃,逐渐与眼前的春盈重合,程玄凝了凝神:“你给我馒头,我还你铜板,银货两讫。至于金创药,你大概不知道,那不是在坊间能买到的东西,是专供皇室御用之物,价值千金。即便有银子,不见得能买到。”
谎言被拆穿,春盈面上的愤怒和委屈立时消去几分,心虚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程玄平静地说:“很久了。”
那种努力在心上人面前营造完美一面的形象被拆穿,还有程玄刻意与她划清界限的行为,令春盈又羞又怒。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出乎意料,程玄摇摇头,说:“没有。”
春盈的杏眼里刚燃起了一丝期待,就听程玄停了停,接着道:“没有期待,自然也没有失望。”
第28章 叫你碍眼 如果楚长宁死了,我如何向她……
“就算你不喜欢我, 也不能是楚长宁。你喜欢别的什么人都好,只有楚长宁不可以。”春盈近乎命令的语气,指甲快要嵌入软肉里。
在春盈看来, 人与人之间是不公平的。
同一个父亲的孩子, 有的人生来金枝玉叶,有的生来卑贱如泥, 楚长宁就是前者, 她则是后者。
如果不是母亲临终前, 让她来向福慧长公主和楚长宁报仇,春盈也不会自卖自身,成了贱籍奴婢, 被人差遣使唤,一辈子失去了自由。
她恨福慧长公主, 更恨楚长宁。
即便春盈知道, 楚长宁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春盈对楚长宁莫名的仇恨, 令程玄皱了皱眉头。
程玄幽暗深邃的眸子盯着面前桃腮粉面的女子,他没自满到认为春盈对楚长宁的仇恨,是因他而起。
程玄替自己辩解:“谁说我喜欢楚长宁, 我救她,就是为了向她报仇。如果楚长宁死了,我如何向她复仇?”
春盈听得愣了愣神, 又发现找不出反驳他的话。
房门被哐当一声带上, 室内的程玄微皱着好看的剑眉。
隐约记得,前世的春盈就一直对楚长宁抱有敌意, 春盈又是楚长宁身边的大丫鬟,难不成是因为楚长宁经常刁难责骂下面的人,导致春盈怀恨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