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醒来,夏竹递来一个信封。
“门房的人说,是个小叫花送来的。”
楚长宁莫名,拆开信封,从里面掉出一个平安符,还有一封信纸。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留心春盈”。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楚长宁陷入沉思。
好端端的,某个在暗处的人叫她防备春盈,难不成春盈的身世,还有别的人知道?
瞧着那道平安符眼熟,再一看,可不就是白云观的嘛!
快到吃完饭时间,夏竹又拿来一封信,封口以蜜蜡糊住,显然是极重要的信件。
见夏竹面色冷肃,步伐匆匆,楚长宁想到了一个地方:“这封信,从罗山县送来的?”
夏竹答是,抬手指了指信封上的记号:“这是我与堂叔的联络暗号,定是堂叔找到了什么重要线索。”
除去蜜蜡,楚长宁迫不及待展开信纸,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古怪。
她盯着其中一行字,那上面清晰地写着那个姓郑的婢女在罗山县住了约莫一年,身体孱弱,因刺绣技艺精湛,在一家绣坊当绣娘,赚的银两都拿去买药吃了。
后来郑绣娘离开罗山县,回去了老家安阳县。
看完这一段,楚长宁彻底安心下来。
既然郑绣娘没有怀孕的迹象,这么说来,春盈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楚长宁心思百转,又继续看下去,到了末尾,信里又写了一桩十五年前发生的旧事。
在郑绣娘离开罗山县后,绣坊掌柜家刚满一岁的女儿在大街上走丢了。
信里,夏竹的堂叔觉得事情太过巧合,便与绣坊掌柜夫妇接触,打听了绣坊里的长工,得到几个线索。
其中一个线索,是绣坊掌柜丢失的幼女,手臂上有一枚红色椭圆形的胎记。
楚长宁询问夏竹:“你可知道,春盈手臂上有没有胎记?”
夏竹抓抓脑袋,摇头:“这个,奴婢倒不知道,奴婢这就把春盈带回来查验。”
夏竹到西厢下人住处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春盈,问了同屋的冬青,才知道春盈不在府内。
冬青与春盈一屋,抬头不见低头见,自是比别人知道的多些,夏竹问:“你有没有见过春盈手臂上有胎记?”
冬青处处与春盈掐尖要强,比春盈还了解她自己,回忆了下:“好像有。”
夏竹呼吸一滞,急急追问:“什么颜色什么形状,看清了吗?”
冬青摇摇头:“不太记得。”
夏竹赶着回去向楚长宁答复,只交代见到春盈,只管将人带到拂月阁,县主有赏。
听到有赏,冬青眼睛亮了亮,专门守在偏门,等着把春盈抓住,向县主邀功。
皇天不负有心人,果然等到了春盈。
冬青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扯着春盈要将她带到县主跟前。
春盈这几日本就如惊弓之鸟一般,被冬青一吓,立马挣脱了人,往偏门外跑,冬青跟着追出去,一转眼,跟丢了。
却说春盈一路疾跑,来到了文国公府,因着她这几日常来,看门小厮眼熟,便放了她进去。
踏入客房,春盈声音慌乱,面颊一片冰凉:“程玄,你带我走,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要你带我走,我什么都不要了。”
连仇恨,她都可以为了他放下。
室内的程玄,脱了外衫,刚处理完身上的伤口,面前放着一只铜盆,铜盆里盛着血水。
房门被撞开,他侧过脸看了春盈一眼,迅速抓了件外衫披在身上。
因着这番动作,又牵扯到伤口,叫他眉心紧蹙:“我不会带你走。”
春盈心如死灰,喃喃道:“原来,你真的从来没有在意过我半分,就连我快要丢掉性命,你也是无动于衷。程玄,你真是好狠心。”
她真的输了,输给了她最恨的仇人。
春盈如木偶一般踏出房门,立在廊下,不知道自己还能去求谁?
还有谁,可以帮她?
“又是你啊!”温润的嗓音传来,春盈身子僵了僵,见那位尊贵的男子走近,道:“每次遇见你,好像都在哭,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许你说出来,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春盈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四皇子,求你救救奴婢。”
李巡皱皱眉:“你快起来,到底出什么事,这般慌张?”
春盈不肯起身:“县主要打杀奴婢,普天之下,只有四皇子能救奴婢的一条性命。”
小婢女垂着泪,如梨花带珠。
四皇子蓦然想起了那日在白云观的河渠里,他救起这小婢女,有了肌肤之亲。
那怯生生的无害眼神,令他心头微软。
第33章 裙裾飞扬 竟还会在马背上笑得这般畅快……
得到夏竹的回复, 楚长宁当机立断,派人去通知偏门的小厮,待春盈一露面, 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 只管拿绳子将人捆了带回拂月阁。
偏偏夏竹来晚一步,听门房的人说, 春盈前脚刚跑出去, 冬青也跟了去, 出门有一会儿了,还没回来。
没等到冬青,倒是等来了另一位贵客登门拜访, 负荆请罪。
金尊玉贵的四皇子,在旁人看来, 巴结讨好还来不及, 但若是长公主心情不佳, 那也是懒得搭理的。
此刻,长公主心情极不佳。
因她难得陷入好眠,被人打搅清梦, 长公主自是没有好脸色。
在倚翠的搀扶下,坐到主位里,顺势把胳膊放到手边的扶手, 长公主眼角眉梢困意未消, 一句话也没有。
空气静谧半晌,还是四皇子率先开口打破宁静。
长公主到底是长辈, 四皇子作为晚辈,不能有丝毫怠慢,恭敬执礼:“李巡唐突登门, 打搅了六姑姑,实乃罪过。”
“好了,你且上座,有话直说。”长公主不耐烦同他拐弯抹角的说话,打了个哈欠,等应付完侄儿,还想回去补觉。
先帝共有十八子,六女,六姑姑便是最小的女儿,却也是最受宠的公主。
她最得宠时,甚至盖过了几位皇子的风头。
六姑姑的性子,四皇子心里有数,斟酌着用词,开口道:“李巡今儿来,是向姑姑赔罪。”
“赔罪,赔的什么罪?”长公主琢磨着,莫非四皇子特意登门,是为了那日皇帝考校,他没有替公主府说话?
她内心想着,却听四皇子道:“前日子,侄儿在白云观救下一名女子,事后才得知原来是公主府的人,欲将她留在身边做个婢女,还望六姑姑成全。”
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神情慵懒,心里没当一回事:“哪个婢女?”
四皇子答:“春盈。”
长公主太阳穴突突直跳,抽开倚在扶手上的藕臂,正了正身子:“这是长宁院子里的大丫鬟,我这个做母亲的倒不好替她做主。四皇子身边若是缺伺候的人,我院子里新来了几个乖巧温顺的丫头,倒是可以做主给你。”
李巡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其实,是侄儿毁了她的名节,欲将纳她做侍妾。”
哟,四皇子还是位痴情人,长公主高看他一眼。
介是因,如今几位皇子争储,斗得跟个乌眼鸡似的,都想拉拢公主府,与公主府联姻。
是以,几位皇子虽已成年,除了常年药罐子似的二皇子早早娶了正妃,其他几位皇子都空着正妃侧妃的位置,拿来用作联姻和巩固地位之用。
倒是四皇子,公然向自己讨要个婢女,四皇子难道不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长公主沉吟片刻:“倚翠,你去拂月阁请县主过来一趟。”
四皇子找上长公主,就是不想与楚长宁对上。
他内心快速盘算着楚长宁可能会有的反应和手段,以及自己的应对之策。
万万没料到,楚长宁听完后,很是平静。
她痛快拍板:“能得四皇子的欢心,也算是春盈的一番造化。我这个做主子的自是替她开心。”
送走了四皇子,楚长宁回到拂月阁,整个院子气氛压抑沉重。
见夏竹和秋萍肃着脸,楚长宁还乐道:“怎么了,一个个愁眉紧缩?”
夏竹宽慰着劝:“县主,你要是不高兴,可千万别把气憋在心里。方才我让下面的丫头们挑了好些瓷器摆在房里,等县主不高兴了,砸着玩。”
秋萍附和地点着小脑袋。
看两个小婢女如临大敌的模样,楚长宁忍着笑意:“本县主为何要发脾气?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婢女罢了,何必脏手。”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楚长宁差点急火攻心。
在出发前往前厅的路上,她脑子冷静下来后,想的东西更多更全面。
把春盈打一顿板子,扔到庄子里不闻不问,等人自生自灭,固然能解她的心头恨。
在楚长宁看来,春盈是淑妃,是程玄上辈子后宫里唯一的宠妃,必然极得他的喜爱。
记得前世程玄与四皇子交情匪浅,更是借助四皇子,收获颇丰。
既是四皇子讨要春盈,她给了便是,最好作壁上观,瞧着二虎相斗,为年幼的八皇子争取成长的时间。
况且,她准备了一份大礼要送给春盈,只是先取回点利息罢了。
还是顾顾眼下,拂月阁外院飘来冬青的惨叫声,整个院子里的丫鬟们战战兢兢,提醒自己日后小心谨慎些,千万别坏了县主的事。
下人来问怎么处置冬青,楚长宁略一沉吟:“扔到城外庄子里,给请个大夫,保住条命就行。”
冬青和夏竹是自小跟在身边的老人,春盈和秋萍是填补到了年岁放出去的两名年长丫鬟,楚长宁念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底是无心之失,给了冬青一条活路。
却说四皇子从公主府走出,回了文国公府,刚踏进门,便听说自己前脚出门,后脚程玄便离开。
小厮捧着一锭金子:“这是小的在整理客房时,发现的。”
四皇子的目光在金元宝上一扫,抬手取过,底朝天的翻了个面,就看到上面刻着公主府独有的印记。
小厮又想起一桩小事,道:“今儿程玄出过一趟门,有四皇子的交代,偏房那里派人跟了出去。在白云观附近,把人给跟丢了。”
李巡面色沉了沉,不耐烦道:“知道了,下去吧!”
三月初,三皇子与兵部官员共同出入醉仙坊之事,没人管真相到底是什么,只知道父皇震怒,将三皇子关到冷宫。
恰恰这时边关鞑子进犯,若不是父皇还需仰仗荣国公父子平定边关之乱,三皇子没这么快被放出来。
但同时,也在父皇心底埋下一根肉刺。
只要有一点点外界刺激,父皇的疑心病便会时不时发作……
祖父文国公事后派人详查送信之人,皇天不负有心人,查到了公主府的一个马奴身上。
如果不是程玄频繁出入公主府,也不会被他们的人查出来……
他救下程玄,许以天大的利益和诱惑,程玄仍是不为所动。
此人,桀骜不驯得很。
李巡轻声叹息,余光视野里映入一截绿色裙摆。
听说四皇子回府,春盈迫不及待赶来,小鹿般的眼眸,又怯又亮:“奴婢见过四皇子……”
李巡心口微微一动:“起初,长公主不肯,后来我说要了你做侍妾,长公主和县主都应下了。”
春盈先是一愣,望着面前龙章凤姿的青年男子,俏脸微红:“四皇子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能够伺候四皇子,是奴婢前世修来的福德。”
“此话当真?”见春盈点头,四皇子忍不住欢喜地将她搂在怀里。
春盈身子僵了僵,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成一个拳。
凭什么楚长宁被几位皇子争夺着想要求娶为正妃,而她却为了苟活,只能做皇子的侍妾。
侍妾,没什么名分地位,跟大家族里少爷们晓事的同房丫头一般,都是那种下贱的玩意儿。
可是春盈知道,程玄走了,她现在只能牢牢攀上四皇子这棵大树才有活命的机会。如果运气好,等四皇子登得大宝,她便可以向长公主和楚长宁复仇……
日头东升西落,进入四月,天气逐渐转暖,杏花桃花开了又败,结出指甲盖大小的嫩果子。
半个月过去,楚长宁扳着手指头数完,满怀感叹:“终于可以踏出公主府,快,将近几日送来的请帖取来。”
挑来挑去,恰好明儿威远侯府的夫人要在东苑举办了一场马球赛。
盛京东南隅,东苑。
芳草萋萋,间或,有不知名的白鸟在上空盘旋。
春风吹拂着,空气里传来一阵裹挟着林花与泥土青草的芳香。
广阔空旷的一片草地,绿意绵延,几名女子骑着马匹奔驰着,眉宇英姿飒爽,丝毫不输大周朝男儿,各有风姿,人群里最耀眼的,则是一抹红衣白马的侧影。
白马疾驰如风,名唤流风。
只见它毛发洁白,根根分明,如一匹上等的绸缎料子,找不出一丝瑕疵。
而马背上的少女,穿了一件窄袖的红色骑装,裙裾飞扬。
她简单挽了个发髻,一左一右,垂着两条同色发带,张扬极了,如那枝头高高的明艳石榴花,可望不可及。
有刚迁来盛京的同族子弟,拉着身边一道长大的堂兄,双眼里闪着兴奋的光亮:“兄长,这是哪家大人的女眷?”
卫青云从惊艳里回过神思,僵着脸:“她啊,便是清平县主。”
“清,清平县主。”卫孟云摇摇头,轻叹,他虽没来过皇城,却也听过楚长宁的“威名”。
卫青云的目光落到堂弟身上,倏地,感受到后脊背一凉。
他侧过脸,目光与一身黑色劲装的程玄对上。
程玄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还有永安伯爵府的世子小姐们,卫青云眸色暗了暗。
他有点搞不懂程玄,一会儿与文国公府四皇子是熟识,一会儿又与永安伯爵侯府的人来往密切,瞧着伯爵侯府的态度,似乎并不拿他当做下人。
半月时间,程玄的伤势将养得差不多,已能行动自如,等卫青云背过身去,不再看自己,程玄才将视线从高台挪开,落到下方的跑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