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若英与永安伯得了圣令,从军机营调来五千兵马,剿灭数百匪徒,应是手到擒来。
可流匪占据的地理位置易守难攻,很是棘手。
这两日楚若英带兵将紧闭的落阳城墙外的流匪肃清,清出一条道路来,得以往城内运输粮食与药材等物资。
可眼瞧着药材快要耗尽,这时候终于等到了楚长宁护送许大人的管家及时赶到……
现在又抓到流匪的四当家,招安了潘鲁等人,他们熟悉地形,更是如虎添翼。
城内的八皇子服下药汤后,已经苏醒过来,南安王也恢复了意识……楚若英觉得,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豫州之乱,很快会得到解决。
在营帐议完用兵之策,规整兵马,当夜派了一支队伍从小道摸上山,将流匪打了个措手不及,生擒了匪首。
两日后,楚若英与永安伯班师回朝,押解几名匪首回盛京复命。
临行前,楚长宁挑开帘子,望到了城墙上立着的两道身影。
卫青云搀扶着八皇子,远远瞧着,面色苍白,脸颊瘦脱了相,连衣衫穿在身上显得松垮不少。
八皇子从领口衣领里摘下一道平安符,在风里晃了晃。
分明他的身体才有了点好转,却为了见她一面,站到高高的城墙吹风……
楚长宁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又摆了摆手,示意八皇子外面风大,快回去歇息。
这一幕,被马背上的程玄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落到城墙上的八皇子与卫青云,眯了眯眼,突然有点怀念在战场上收割敌兵首级的酣畅淋漓之感。
直到楚长宁撤下帘子,马车里的人再也瞧不见,程玄才收回目光。
这一世,太多的人与事发生了改变。
譬如,前世的豫州,宛若人间地狱一般,前往豫州赈灾的只有南安王,根本没有八皇子和卫青云什么事……
楚若英屡屡请缨,皇帝都没让他到豫州带兵,只有永安伯与兵部侍郎带兵缴匪,结果中了埋伏,士兵伤亡惨重。
前世楚长宁从未到过豫州,停靠在码头的货船被烧毁,药材全部损毁,不能用。
南安王生生被耽搁几日,殁了。
一场瘟疫,豫州十室九空……
换作旁人,或许会受到极大的触动,可在程玄眼里,这些陌生的人是死是活,与他没什么干系。
以楚若英和永安伯为首的队伍从这里撤离,远处山道上的一道身影,紧盯着后边的那辆马车。
最初,潘鲁只是觉得楚长宁长得貌美,身段也好,想要劫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后来他知道楚长宁身份不一般,那份心思便淡了。
再后来的发展,连潘鲁都迷糊了。
他现在不做山贼头子,是衙门的一个小捕快,虽不如做山贼时逍遥,却再不用每日提心吊胆,活得心安。
直到再也望不见浩浩荡荡的队伍,潘鲁一屁股坐在山岩上,自言自语:“呆在衙门做小捕快,也没什么出息。老子这辈子要是能去见识见识盛京的繁华,就好了。”
第43章 对你失望 你去豫州就算了,怎么能不带……
回京的沿路, 途径驿站,距离下一个能见到人烟的县城,约莫还有半日的脚程。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 就算人不用睡觉不吃东西, 马匹也要休息,要喂草料和清水。
有了自己的房间, 楚长宁终于能舒舒服服洗个澡。
几日未能沐浴, 幸好现在天气还不热, 否则她身上都馊味了。
白日里,楚长宁坐在马车上闷得慌,沐浴完, 拭干长发,在房间用了些饭菜, 她带着夏竹到楼下去逛一逛, 透气。
这座驿站, 虽地处偏僻,但周遭景致还可一观,起伏的葱郁山脉如一条卧龙绵延至千里, 看不见首尾。
入目的丛林山坡上长着一片草地,开着色彩斑斓的不知名野花,一个人影弯腰采着花, 楚长宁瞧着眼熟, 好像是张峰。
正欲收回视线,楚长宁扫见一道灰影窜了出来。
定睛一看, 竟是一只肥硕的野兔,皮毛养得油光水滑。
野兔机敏灵活,四肢发达, 一窜,便窜出了老远。
她正感叹,这肥兔子胆大包天,就见隔空飞来一粒石子,正好击中野兔的脑袋。
一抹黑色侧影,闯入了她的视野里,身量欣长的男子穿梭在丛林,身手矫健,丝毫不受外物阻拦。
他伸手一捞,提着昏死野兔的一对长耳朵,似有感应一般,侧身朝楚长宁的方向看来。
男子面颊白皙,容颜清隽,一双漆黑的眼眸,锐利而幽深,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威胁,明目张胆的威胁!
楚长宁紧盯对方手里的野兔,她若继续坐以待毙,必然如这只兔子一般,成为程玄囚笼里的猎物。
一瞬神思百转,楚长宁游玩的心思全部被抛在脑后,转身回去驿站。
张峰兴致勃勃地采了许多花,一抬头,就发现县主和夏竹往回走了,连忙要跟上去。
身后程玄盯着楚长宁的背影瞧了一瞬,来到张峰面前:“你摘这些花做什么?”
“哥哥说,姑娘们都喜欢花花草草,县主也是小姑娘,应该也会喜欢……突然有点冷,是不是刮风了呀!”说到这里,张峰打了个哆嗦,浑然不自觉地道:“哥哥交代过,要我保护县主,我得去告诉夏竹一声,让她好好照顾县主。”
程玄面上一松,拍了拍张峰的肩膀:“去吧。”
张峰受宠若惊,道:“将军,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
没错,上月还是正六品昭信校尉的程玄,因又立下战功,被皇帝擢升为正五品的武节将军,连升两级官衔,在盛京也算能登上台面能说得上话,是个不大不小的武官。
“有吗?”程玄困惑地紧了紧眉心,复而低头,目光落到拎在手里的猎物,有了答案:“抓到一只肥兔,晚上可以加餐。”
天边一团火烧云,一轮弯月挂在了树梢,夜幕里点缀着几颗星子,草丛里偶尔传出几声虫鸣,周遭安静极了。
“夏竹,夏竹。”楚长宁一连喊了两声,得不到回应,她摸了摸小腹,起身推开窗子,微风里夹杂着一股浓郁的异香飘来,好像是肉香。
楚长宁咽了咽口水,觉得更饿了。
白日里没什么胃口,楚长宁晚膳用的不多,此刻腹内五脏唱起了空城计,本想叫夏竹到厨房寻些吃食来,随便对付两口。
此刻闻到肉香,她有点馋了,听见门外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接着,有人从外面将门拉开,见到楚长宁穿着一身白色内衫立在窗前,夏竹着实被吓了一跳:“奴婢正好要找你。县主,驿站的饭菜做得粗糙,你晚饭都没怎么用,刚才张峰给了我这个,你快尝尝看,可好吃了。”
楚长宁早已闻见肉香,此刻见了夏竹拿出的腿肉,觉得有些眼熟:“这是什么肉?”
夏竹回:“兔肉。”
借着窗外投射进的微弱月光,楚长宁这才注意到夏竹唇边的油渍,眼皮一跳:“你吃了?你怎么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万一有毒怎么办?”
夏竹都快吓哭了,懵懂道:“奴婢与张峰远来无怨,近来无仇,他要毒死奴婢做什么?呜呜呜,奴婢就要死了,以后再也不能陪伴县主,不能好吃的点心……”
楚长宁见夏竹哭哭啼啼,怕极了的一副小模样,她拔下银簪,往兔腿上试了试,才松了一口气:“没毒,不过日后千万不可随意吃别人给的吃食,知道了吗?”
夏竹应声,拨浪鼓一样摇头,点头,又为难道:“那县主,还吃不吃?”
楚长宁情愿饿死,也不愿吃程玄猎的兔子,她摇头:“你随意处置,去厨房看看有没有馒头?”
夏竹拿完馒头,在厨房外的走廊,撞见了程玄和张峰。
程玄往她托盘里的馒头瞧了一眼,移开视线。
翌日一早,军队紧赶慢赶,终于出了豫州地界,在下一个驿站,见到了一位意料不到的人。
乍然与带着一队护卫的长公主撞见,楚若英和楚长宁都呆住了。
楚若英自成婚后,每日与长公主形影不离,还是头一次夫妻俩分开这么久,阔别重逢,怀中有惊喜有雀跃。
楚长宁则是三分惊喜三分惊吓,唯恐母亲责罚她偷偷跑来豫州一事,乖巧地跟在楚若英身后,拽了拽爹爹的袖摆,寄希望,他能帮她在母亲面前说说好话。
楚若英极不厚道地回以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他不舍责罚女儿,才娇惯得她越发无法无天。其实楚若英内心隐隐期待公主狠狠说教一番,叫她长长记性。
楚长宁自知爹爹一见母亲,已被勾去了几瓣魂魄,怕是指望不上。
在长公主惧人的目光下,楚长宁忐忑地喊:“阿娘。”
长公主气愤不已,说教:“阿娘对你真失望。你这孩子,偷偷摸摸去豫州,你去豫州就算了,怎么能不带上阿娘呢!”
楚长宁:“??”
楚若英:“??”
身后一众将士们:“??”
远远瞧见驿站,腹中早已饥肠辘辘的将士们兴奋极了,此刻好像突然被什么填饱了,食欲全无。
张峰与哥哥张旗重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公主和驸马也是情深意切……
不知怎的,此情此景,叫程玄想起了抚养他长大的奶娘。
从记事起,就是奶娘在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奶娘靠绣一些帕子和替人缝补维持生计,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勉强。
他一直把奶娘当作母亲,有一次他喊了奶娘作娘,然后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并且多番强调他是尊贵的主子,她只是奴婢。
她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那场洪水里,她松开了他的手,被洪水吞噬……
直到临死前,奶娘面上挂着微笑,她说:“老奴完成了贵妃的嘱托,五殿下一定要替贵妃替沈家复仇,以慰娘娘在天之灵。”
第44章 丽雪红妆 英雄出少年
出发去豫州的路途好似很遥远, 往返时,时光却好似在飞逝。
三日后,楚若英和永安伯终于回到盛京, 百姓们夹道欢迎, 这一日市集热闹极了。
难得瞧见这样的盛况,楚长宁挑开帘子, 张望了一番, 放下帘子, 不由得想,要不是南安王与八皇子病体未愈,还需静养些时日, 与她们一道回来,该多好。
穿过盛京主街, 接下来楚若英和永安伯下马入宫, 觐见皇帝。
见到两位臣子, 皇帝连说了两个好字,燕颔虎首,龙颜大悦。
开了内库, 赏赐了好多珍宝,还有替他们接风洗尘的庆功宴。
等楚若英从皇宫回到公主府,来到栖霞阁, 就看到婢女们正收拾长条案, 干果点心盘,一壶茶, 两个茶杯。
楚若英顺口问了句:“有人来过?”
长公主眼神慌乱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方才喊长宁过来问询了几句话,都是些她去豫州途中发生的事。”
楚若英没有丝毫怀疑, 解了襟扣,脱去官服,换上一身舒适的常服:“可都发生了何事?”
说来,他在豫州要么忙着公务,要么忙着对女儿说教,盼她长长教训,是以还未来得及详细询问楚长宁这一路都遇上了什么人什么事。
长公主面色不自然,从箱子里翻找出一件青色长衫,岔开了话题:“你去豫州前,我便命人替你裁了件新衣,今儿刚做好,你快上身试试看。”
楚若英不疑有他,看着衣摆绣制着一丛竹枝竹叶,便很是喜爱,款式做工都极好,只是他迟疑:“这颜色,是不是浅了些,不够庄重。”
推着他去换衣,楚若英一身青色绿衫,眉眼虽不再青葱,积年累月的沉淀,使他从翩翩少年郎蜕变为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夫君和父亲。
长公主神思一阵恍惚,一如她记忆里,那年挂着红绸骑白马的探花郎。
那探花郎,当真是意气风发极了。
长公主肯定道:“合身,好看。”
楚若英摇头晃脑:“一把年纪的人穿这身,不稳重,不庄重。”
说着,他便死活要回寝室换衣,长公主从回忆里抽身,不由轻叹,总算将刚才的事给糊弄过去。
翌日,皇宫大宴,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家眷出席。
宫门前,四皇子与三皇子不期而遇。
三皇子本不耐烦,瞧见了四皇子和四皇子妃相携而来,拽过了身边跟个木头人似的三皇子妃,颇有几分得意:“远远瞧着,我道是谁,原来是四皇弟和弟妹,听闻四皇弟府中有一宠妾,怎么今儿没带来?”
四皇子哪里不知三皇子是在挑拨他们夫妻感情,他拱了拱手道:“不过一贱婢,今儿是父皇的赏宴,三皇兄,我们还是快快动身,以免去得迟了。”
三皇子冲他扯了扯嘴角,目光移向宫门前立着的一道人影。
四皇子顺着看过去,便看到了一身朝服的程玄。
李巡眼皮子一跳,也不知刚才那番话,被听去了几成。
这一幕,被马车内的楚长宁所见,不由得,想深了些。
留着春盈果然更有用,叫他们狗咬狗。
到了宴厅,全盛京五品官眷俱已齐聚一堂,于打扮上使出了各种巧思妙想,既要奢华,又不能越了品级,太过出挑。
听到门口有尖细的嗓音吟唱长公主到,众命妇齐齐福了福身子,抬眼,便瞧见一个约莫还不到三十岁的美丽妇人,保养得宜,皮肤白皙光滑,连眼角也看不见一丝皱纹,身上的衣裙面料是宫里才得来的贡品金丝娟纱,市面上根本见不着。
那妇人身边挽着一个娇女,眉似新月,清眸流转,生得琼姿花貌,一身矜贵娇气。
她云髻花鬓里的钗环,俱是公主品级才能佩戴的物件儿,自是尊贵又体面,比之宫里的公主,也不差丁点半点,足以可见其有多受皇帝太后的偏宠。
来人,正是长公主与清平县主。
刚至,便有官眷上前与之攀谈,楚长宁寻了个借口,带着婢女们往御花园里闲逛。
搜寻了一圈,眼看快到时辰开宴,楚长宁只好原路返回,不其然,在穿过一条石子小路时,与前方凉亭里孤身一人的程玄,目光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