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这么久的事,他可真能记仇!
她看过去,掠过他轻轻掸落淌在衣摆的水珠子的动作,着实是怜他为保护自己受了重伤,且此刻看上去苍白病弱,经不起一点摧残的可怜模样,不欲跟他计较。
楚长宁将啃了一口的梨子拿在手里,又兀自从里面挑了一个最大的梨子,在袖摆擦拭干净,塞到他嘴里,恶狠狠威胁:“再多说一句,本县主现在就剁了你,喂狗。”
程玄拿开梨子,一口一口的啃,尝不出什么味道。
闻言,他纠正道:“县主,这里没有狗。”
楚长宁头也不回:“那就去喂狼。”
第47章 坐实到底 我的好县主,你要不要再打我……
一连啃掉两个, 待楚长宁再要伸手去摸,瞄到仅有的一个果子,便住了手。
她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 听到耳畔传来衣服面料摩擦的声音。
闻声看去, 见程玄不知何时脱掉了外衣,骨节分明的手指, 正灵活地解开贴身内衫的襟扣。
楚长宁惊得魂飞天外, 脱口而出:“大胆, 你这卑贱之人,你竟敢……”
因程玄的动作,内衫半滑, 露出一抹线条紧实的臂膀,他挑了挑眉梢:“盛京女子多温婉贤淑, 唯有县主离经叛道。如今又窥视我这样一个卑贱之人的躯体, 面不改色。”
他不让她看, 楚长宁还偏不如他的愿,扬着下巴,神情倨傲:“不过是一副男人的身子罢了, 本县主又不是没见过。”
话落,楚长宁还没来得及看清,一抹模糊的影子来到跟前, 紧接着脖颈一阵冰凉与窒息, 覆身贴上来的力道,压迫她的身子往后一栽, 仰在僵硬却并不平坦的地面。
脖子上收紧的五指,叫她艰难得喘不过气来,身下抵着一个尖锐的石子, 硌得后背的软肉生疼。
还未喊痛,楚长宁与面前的人四目相对,从他眼里察觉出一股子浓烈的杀意,瞬间变了脸色,眉心紧皱,美目里盛满怒火。
下意识地,她伸手去摸佩剑,却被程玄抢先一步抬脚,踢到了别处。
程玄的目光定格在她纤长白皙的脖颈,眼眸幽深,连愤怒时喘息的线条,都带着一种别样的优美弧度。
他强忍着掐死她的欲望,若不是他坠河的时候还有微弱意识,知道楚长宁没有丧心病狂要杀他,没有不管他,还将他拖上岸,拖回山洞……
程玄收紧的五指缓缓松开掌心滑腻的脖颈,转而去禁锢她的皓腕,目光阴郁不定:“你还看过谁,八皇子?还是卫青云?”
随着他的动作,解开了的内衫半披半褪,露出白皙光洁如和田玉般的皮肤,布满了狰狞的伤痕,还有最近新添的数条伤痕,皮肉翻飞。
经过一晚的休息,这些伤口本已结了血痂,因着又淋了雨,和这一番毫不顾及的动作,使得伤口再度裂开,红色的血液顺着肌肉线条一路蜿蜒,色彩瑰丽。
而眼前的程玄,比她记忆里的新帝更添疯魔,如地狱恶鬼一般。
他果然一直在隐忍。
这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脖颈一松,楚长宁得了喘息,拼命呼吸着新鲜空气,鼻腔里满是程玄身上的皂角与血腥气混合的味道,冲得她头脑晕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吃他们的醋,以为你喜欢本县主。”
楚长宁的声音沙哑,如一片羽毛轻轻撩过心窝子,又软又疼。
她盛着怒火与杀意的眸子,令程玄心里咯噔一下,松开了她的两条藕臂,从她身上起来,拢了拢内衫,往山洞外走去。
楚长宁的目光一直跟谁着他移动,直到他停在山洞口,下意识去寻摸离她一丈远的长剑。
立在洞口的人,仿佛后脑勺长了一对眼睛,轻笑地警告:“这里荒山野岭,县主还是老实些罢。”
恫吓。
明目张胆的威胁她,只差告诉自己,这里荒山野岭,就算杀了她,也没人知道。
在心里盘算了二人谁更有胜算,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有剑防身,也打不过赤手空拳的程玄。
刚才是热血冲头,冷静下来,楚长宁学会了隐忍。
却在这时,前头的程玄突然开口:“有劳县主替我包扎一下伤口。”
楚长宁登时冒火了,心道,这厮竟敢把她当作婢女使唤,恨不得提剑将他剁了喂狼。
一腔怒火还未发泄,就听那厮又开口:“程玄若是流血而亡,县主一个人也走不出这座山脉,不是吗?”
楚长宁一贯颇有自知之明,压根儿没指望过自己,她指望的是公主府的护卫队能搜寻到这里。可一上午过去了,没见半点动静,她心里也没底。
最要命的是,这附近晚上好像真的有狼在活动,有程玄这个大活人在,她才没那么害怕。
心思百转,她很快放下了芥蒂,但也没打算叫程玄好过。
楚长宁上前,见他将脱掉的内衫扔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帕子擦拭着伤口,白皙的皮肤上横七竖八的剑锋,斑驳红肿,叫人看得头皮发麻。
新伤叠旧伤,令她皱了皱眉头:“没有棉布,怎么包扎?”
程玄从袖里摸出一把匕首,眼神在她脸上和她的裙摆来回扫视,心知她定是不肯,于是低头在自己的衣摆裁下一截布条,递给她。
过了半晌,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程玄终是看不下去,紧盯她认真的侧脸,想到她身娇肉贵的,哪里做过这种活计,好声好气道:“不是这么做,我告诉你怎么包扎。”
头顶的声音温润如玉,叫楚长宁几乎难以将他与那个睚眦必报的新帝联想起来,但也仅仅是一瞬。
楚长宁手下猛然一紧,头顶和煦如风的嗓音一阵抽气声,她笑盈盈望过去:“我大周朝男儿上阵杀敌,不惧生死,程将军一点小伤小痛忍不了?”
程玄被她一展笑颜晃了神,身后逼仄黯淡的空间,骤然亮堂起来,他无声勾了勾唇角:“继续。”
楚长宁下手没轻没重,程玄咬牙隐忍,出了一脑子的冷汗。
她眼神飘忽,落到他手肘内侧皮肤上的一枚烫痕,不仔细看,极易忽略。
空间里静谧许久,外面淅沥的雨滴,不知何时停歇。
眼前竹林,笼罩的薄雾越发浓重,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白茫茫。
周遭静悄悄,阴沉沉的天色愈见转黑,楚长宁的一颗心跟浸在了冰窖里一般。
湿润的雨水,空气里都是湿意,温度比昨夜更低,楚长宁抱着双肩,她知道今晚比昨晚更难熬。
外出许久的程玄回来时,抱着不知在哪儿寻摸来的柴火,楚长宁看他以剑击石,捣鼓了好一会儿,竟是点着了火。
她惊讶的眼神,令程玄心口波澜起伏,平日里千娇万宠,遇到事情在野外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白白受了一夜冻,要是他早点苏醒,她便不用吃这些苦头……
生好火堆,程玄见她离自己远远的,有心想要叫她上前烤火,掠过她倔强的眉眼,说出的话变了意思:“县主又有骨气了,想要冻死啊,那请随意。”
楚长宁脑袋发沉,身子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念头也随之缓慢。
她呆了呆,往火堆边挪去,感受到周遭一阵暖意,那股强烈的困意将整个人笼罩,她再也坚持不住,昏睡过去。
程玄起身将侧躺在地上的人扶起,靠在怀里,借着火光看清怀里人的脸色泛着诡异的绯红,探了探她的额头,火烧火燎的:“好烫。”
他不假思索,脱下外衣垫在地上,把楚长宁放好,取了帕子浸湿,拧干,贴在楚长宁的额头。
这样来回折腾到后半夜,楚长宁终于退了烧,干涸的嘴唇张合,念叨着要喝水。
程玄给她喂了些清水,楚长宁的眼皮子动了动,终于醒过来。
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扬起,一个响亮的耳刮子,打得程玄脑瓜子发懵。
强压着怒火看向面前拢起外衫的瘦弱女子,他注意到她微敞的领口,一大片白如凝脂的肌肤,心口漏跳一拍,又无比委屈。
什么也没来得及瞧到,平白无故挨了一个耳光,在楚长宁心里还得了个登徒子的名头……
一股子邪火直往程玄的脑门子窜,既然背了黑锅,那便坐实到底。
他步步紧逼,楚长宁往后挪着身子,直到后背抵在一个僵硬的山壁,再无退路可退,她胡乱抓了一块石子在手里:“你要做什么?”
程玄不说话,一手擒住她握着石子的手腕,打掉了石块,又去捉另一只手,大掌轻而易举禁锢住她的两条藕臂,将她固定。
楚长宁盯着程玄的眼睛,幽深而漆黑,辨不出喜怒,却知道他是真的动怒,头一次慌了:“程玄,清醒一点,你不是想要升官发财?等回去了,本县主自会禀明皇帝舅舅,给你加官进爵。”
呸,等回去就找人把他剁了。
眼下先稳住此人要紧,楚长宁打得一手好算盘,奈何程玄根本不听。
一手将她外衫内衫一并扯下,露出肩胛处一片刺眼的白晃晃,他的眼神放肆而大胆地扫过她玉洁娇柔的皮肤,恶劣地冲她笑:“这才是我做的,我的好县主,你要不要再打我一耳光?”
士可杀不可辱,这般羞辱,楚长宁岂会不如他的意,挣脱开了手臂,拢回衣领,抬手又要去扇他耳光子。
她手臂抬至半空,被人一把捉住,程玄的拇指在她滑腻的皓腕间摩擦了两下,皮笑肉不笑:“说来,下官救了县主数次,不得县主回报,且每每想要置我于死地,反而对八皇子多有维护,这是为何?”
楚长宁心道不好,莫非他知道她的计划,目光和程玄对上,心下一沉。
果然,他猜到了!
程玄又质问道:“楚长宁,你为了八皇子,不惜冒险去豫州。你为了给卫青云平安符,所以给其他人也准备了平安符,太后常年深居简出,岂会对这种小事上心,只有你。你对所有人心慈手软,唯独对我,恶毒又狠辣,这又是为何?”
她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说什么,一开口,却听见了草丛里传来簌簌的声音。
在深幽的漆黑山林里,格外清晰。
程玄盱衡厉色,将楚长宁放开,伏身将耳朵贴在地面辨了辨:“不好,是猛兽,可能是狼群。”
楚长宁想起前一晚听见狼嚎声,舔了舔干涸的唇角,就见程玄握着长剑往外奔去,她喊:“你去做什么?”
走了几步,闻声,程玄回头:“放心,我不会丢下县主。你好好呆在洞里,别乱跑。”
第48章 疼与不疼 痛,可不可以再帮我吹一吹……
“等等。”
听楚长宁又开口, 程玄一舒眉心,眼角眉梢含着两分压抑,问:“县主在担心我?”
楚长宁想也不想, 回:“是啊, 担心你死了,那我怎么办?”
程玄脸色晴转多云, 磨了磨后槽牙:“县主还没死, 下官便是不幸身死, 也要从地狱爬回来。”
爬回来,向她复仇!
她总是有办法叫他生气,程玄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子般, 喘不过气来。
簌簌声越来越近,天边的月光映在程玄脸上, 落到他高挺的鼻梁, 弧度流畅的下巴线条, 目光所及之处,山道上奔来的一双双碧绿如猫眼石般的眼睛,在漆黑的密林里格外显目。
程玄余光落到随手扔在角落的染血布条, 突然醒悟过来,是血腥气将它们引来的。
人,有一种趋吉避凶的天性。
若是孤身一人, 此刻受了伤的他会躲到树上, 暂避锋芒,不与狼群正面交锋。
即便他没有受伤的全盛时期, 也不见得能在狼群里讨到便宜。
可眼角扫过山洞,他不但没有后退,反而握紧了剑柄。
薄薄浅雾, 清冷月光仿佛笼罩着一层薄纱,目光中一抹线条流畅的弧度跃起,毫无杂质的皮毛在月光下如绸缎子一般光滑,碧绿的瞳孔闪着嗜血的光芒,程玄咬牙,拨开剑鞘……
外面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同时响起狼嚎和男人低哑的嘶吼声,良久,归于平静,陷入一阵诡异的沉寂。
听不见动静,楚长宁心绪更乱,噼里啪啦燃烧的火堆,灼灼炙烤着心弦。
静候着,她终是忍不住站起身,走了两步,回身抽了一根火把,去外面一探究竟。
微弱的火光,将暗黑的密林照明几许,还未等楚长宁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脖颈下抵着一个尖锐的剑锋。
她心头一颤,借着火把终于把面前男子的面貌看清,他一身黑色锦服看不到血,却能从他身上闻见浓烈的血气,鬓发凌乱,眼角一抹殷红,眼神冰冷,弥漫着洪水滔天的杀意……
“程玄,是我。”
话落,眼前宛若一只凶猛巨狮的人,眼神似迷茫了一瞬,架在她脖颈的剑锋被收回,剑尖插到泥土,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楚长宁看过去,发现他身上的内衫被爪痕撕裂,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尤其是靠近脖颈的肩胛处,被狼爪撕裂的一块皮肉,血肉模糊,液体粘稠。
她不由皱了皱眉头,问他:“疼吗?”
程玄艰难支撑着,身体如寒冬腊月坠在枝头不肯掉落的叶片,一双漆黑的眼眸不带丝毫情绪:“我疼与不疼,没人会在意,县主会在意吗?”
这番话,难免令人忆起他的身世,沈家早已颠覆,从她的记忆片段里,他与皇帝也并不亲近。
楚长宁是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长大的,宠爱加身,父母疼她如珠如宝,她活得肆意任性,也并不在乎旁人看她眼光如何。
那么程玄呢?他自小无父无母,在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亲人,孤苦无依,得不到一丁点的关爱。在经历了挫折之中学会仇恨,学会蛰伏和隐忍,一旦有朝一日游龙在天,便会千方百计去复仇。
楚长宁不由反省,莫非她真的错了?
这些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她怜悯地看向面前的程玄,犹豫抬手去搀扶住他的胳膊,对上他错愕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看什么看,你伤得很重,不处理伤口,流血而亡,谁来保护本县主。”
回到洞内,火堆明明灭灭,楚长宁往里添了两根木柴,没一会儿,火势又轰轰烈烈。
程玄刚被扶着坐到火堆边,就听面前蹲身的楚长宁沙哑着嗓子,道:“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