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洞内温度热的,还是怎么回事,程玄只觉得耳根子烧得慌。
他莫名,却还是顺着楚长宁的话,顺从地解了衣襟领扣,褪下了破烂的内衫。
一阵冰凉的湿润从颈口一路蜿蜒至肩胛,火辣辣的伤患处,好像也没那么疼……楚长宁的眉眼清晰又认真,倒映在他乌黑的瞳孔,久久不散。
她替他擦拭伤口的动作,温柔又细致。
其实,她不张牙舞爪的时候,不比盛京里那些温婉动人的女子差在哪里。
见程玄一直盯着她,楚长宁蓦地心软了一瞬,安抚着:“我知道很疼,你先忍着点。以前我受伤了,爹爹说,这样吹一吹就不疼了。”
忽地,她倾身上前,程玄只觉得肩胛处吹来一阵柔风,呵气如兰,瞬间缓解了伤痛,熨帖着每一寸火烧火燎的皮肤。
周遭的空气好像突然被人抽走,被楚长宁身上的淡香萦绕包围,他呼吸一滞,鼻腔里都是那股清雅的浅香,燎得他耳根子滚烫似火。
胸口突突跳,心如鼓擂,约莫是失血过多,程玄只觉得头脑发昏,漆黑的瞳孔不肯从楚长宁的身上移开半分。
见她抽身离开,他怀中一阵失落,长臂一捞,将人拽进了怀中,空落落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当当。
面对楚长宁质问的眼神,程玄面不改色:“痛,县主可不可以再帮我吹一吹?”
楚长宁略一犹豫,撅着红唇吹了两下,从袖里扯出一只干净帕子,三两下帮他包裹好伤口,退至一旁。
从半夜折腾到天明,楚长宁瞌了会儿眼皮子,外边天光大亮,她翻身起来,身旁的火堆早已熄灭。
楚长宁抱着柴火出去,回来见程玄还陷入沉睡里,要去抽他手里的佩剑,没抽动,却被一只讯如闪电的手掌掐住脖颈,她惊呼出声,那厮睁开惺忪的睡眼,眯了眯眼:“县主,这是要做什么?”
她心有余悸:“趁着没下雨,我想点燃浓烟,吸引别人的注意。”
程玄支撑着起身,果然见外面干燥石面上拢作一堆的干柴,阴沉的面色和缓几分。
有了程玄的加入,很快点燃了柴火,程玄又砍了些许绿竹扔到火堆里,滚滚浓烟,升腾到半空。
远处,除了顺天府衙门的捕快和公主府护卫正在搜寻,有长公主驸马等一干人,还有昨儿一路快马加鞭赶回的八皇子与卫青云。
二人从豫州回到盛京,一路奔波,尚未来得及歇息,也不肯听劝,非要亲自过来帮忙。
两天两夜过去,还没有寻到楚长宁的踪迹,只寻到掉落的发簪和一地的尸体,八皇子心急如焚,虽有六姑姑劝他好生休息,在宫里等消息,可他哪里坐得住。
目光紧急搜寻,不经意扫到半空的一束烟柱,李筠口干舌燥,扯着嗓子喊:“那边有浓烟,一定是表姐。”
“表姐。”
“县主。”
“长宁。”
过了半晌,浓烟飘摇,楚长宁看着火堆,侧耳倾听,有一刹那,她几乎怀疑是自己听岔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程玄将额前的一束散发,拢到耳后,露出一张白净的脸颊,眼眸黝黑,唇瓣透着肉粉色:“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楚长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山林树影婆娑,人影晃动,瞧得不真切,只知终于等到人了,顾不得委屈和其它,一颗心都快要飞了出来。
她起身,踮起脚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在原地跳了跳,想要吸引那边的注意:“我在这里,在这里。”
远处的人闻声寻来,又过了一会儿,离得近些,楚长宁才终于看清打头阵的人,瞧着面熟,正是公主府的护卫。
她着急地想要跑过去,没走两步,没留神踩了个空,身子往前绊了一跤,摔到地上,掌心按在碎石子摩擦破了皮,一片火辣辣的疼。
脚腕处麻麻的疼,楚长宁心急地想要站起来,尝试了好几回,皆是无果。
“得罪了,县主。”
身后传来一声轻叹,程玄弯腰俯身,将她抄起。
楚长宁下意识拿胳膊搂着他的脖颈,不小心碰到了肩胛的伤患,她拧着秀眉,命令的语气:“放开我。”
“闭嘴。”程玄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忍着伤口撕扯的痛楚,冷声:“见到八皇子,县主又不老实了。昨晚的事,你想让八皇子知道吗?”
楚长宁身子一僵,程玄虽未言明,可她下意识猜到他说的是什么。
若她被程玄扯下衣领的事情传扬出去,何止八皇子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她本就污浊的名声,怕是还要累及公主府。
以为经过共患难的相处,程玄对她会有所改变,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此人睚眦必报,必须除掉。
楚长宁从来就不是被威胁了,不懂反抗的人,她一手攀上他的脖颈,抵着脑袋在对方肩头啃咬,恨不得狠狠撕咬一块血肉下来。
直到唇齿间充斥着一股子甜腥味,她才松开牙齿,拿广袖抹了一把唇角,抬眼去看头顶的人,见他鼻尖冒着细汗,嘴角却在冷冷的笑。
不消片刻功夫,公主府的护卫队已至跟前,眼神在楚长宁和程玄身上来回扫视,等扫过她们身后一片狼藉时,头皮发麻。
一二三四……共有六匹野狼,常人若是遇上,怕是早已尸骨无存,成为狼群的盘中餐腹中肉,可现在这些野狼全部被人杀死,看伤口利落果断,均是一刀致命,不免叫人胆寒。
“表姐。”
人群里,有人在喊。
这样的称呼,只有一个人。
楚长宁循声望去,果然望见了八皇子。
比之上次在豫州城门相见,他脸颊养了些肉,没那么瘦弱,眉眼却很疲惫。
她深感欣慰:“八皇子。”
第49章 还有一人 爹爹呢
“表姐, 我在。”李筠越众而出,一件湖蓝色长袍,衬托得他身姿高挑, 形貌不俗, 清澈的眼眸漾起浅浅笑意,当视线从楚长宁身上移到怀抱她的俊美男人时, 面上僵了僵。
没有迟疑, 李筠来到她们跟前拦了拦, 对程玄道:“程将军,此举怕是不妥。”
程玄不好装作没听见,只道:“回八皇子, 县主方才崴了脚,八皇子认为是清誉重要, 还是伤势重要?”
楚长宁怕他发疯发病, 思忖着, 这些人该看见的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也看见了, 妥协道:“我脚脖子疼得很,八皇子还是先让让。”
李筠侧了侧身,让开路来。
程玄回以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怀里抱着个楚长宁, 大步阔走,丝毫不费什么力气。
姗姗来迟的长公主紧盯着程玄的身影, 倒也没有开口阻止。
她们这边多耽搁时间,女儿便要跟着多难受几分。
到了山脚,长公主给其他人下了封口令, 今儿的所见所闻要烂在肚子里,若是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没好果子吃。
公主府的护卫是自己人,自是不会多嘴,顺天府衙门的人几乎立了军令状,才叫长公主满意。
楚长宁被夏竹搀扶着钻进马车,长公主在马车内等了片刻,不见驸马回来,挑开帘子,发现楚若英从程玄那边走来。
等楚若英钻入马车,公主府和顺天府衙门的队伍缓缓往城门的方向过去。
留下身后的程玄和张峰,方才楚若英过来除了向他道谢,特意询问要不要跟他们一起乘马车回去,被程玄一口回绝。
张峰一手扶着程玄的胳膊,一手牵着匹马,等车队离开后,压在身侧的力道越发沉重,到后面几乎将大半个身体依靠自己,他担忧的问:“程将军,你头上出了好多冷汗,要不要紧?”
“无事。”程玄晃了晃脑袋,借着张峰的搀扶攀上马背,慢悠悠,缀在车队后面。
“县主,他们还跟在后面。”夏竹的小脑袋从窗子外伸回,对身边人道。
楚长宁颔首,余光扫过帘子外白云悠悠的天气,突然落到夏竹心事重重的眉眼,问:“你堂叔的病,好些了没有?”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夏竹宛若个小泪人似的,吧嗒吧嗒掉泪珠子:“县主,我堂叔过世了。”
楚长宁想从袖里取帕子,摸了个空,这才忆起她的帕子给了程玄包扎伤口,遂,将广袖拍了个干净,手忙脚乱地替夏竹擦眼泪:“小泪包,你别哭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前日子你堂叔不是还好好的?”
夏竹泣不成声:“奴婢回去的时候,堂叔已经快不行了,后来奴婢连夜赶回公主府,求了长公主请宫里的御医诊治。那御医说堂叔不是生病,是中了剧毒,可惜发现时间太晚,毒入肺腑,神仙难医,当晚,堂叔咽了气。他为人宽厚,与邻里相处和睦,与人无怨无仇,也不知是谁这么狠毒的心肠,要害死奴婢的堂叔?”
一道灵光从脑海里闪过,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串联起来,楚长宁自言自语:“堂叔中毒,你回家探亲,恰好这时有人在路上伏击我,这一桩桩事凑到一起,太过巧合。”
初时,楚长宁怀疑过另一伙的贼匪,很可能是三皇子和林贵妃的人,又或者是程玄……
因程玄伤势过于严重,几乎丢掉了一条性命,才被楚长宁排除在外。就在她几乎认定这事与三皇子脱不开关系,听闻夏竹的堂叔中毒之事,楚长宁在心里过了一遍。
知晓夏竹身手的人,不过一掌之数,只有她身边极为亲近之人,楚长宁也敢肯定这些人绝不会害她。
约莫,程玄也是知道的。
除了程玄,还能有谁?
不,她好像漏掉了一人。
两年前在皇宫里,大皇子领着太监们欺凌八皇子,为她所见,夏竹扔了颗石子过去,击偏了大皇子的手臂……
想必就是那时候,大皇子看出她身边的夏竹会些功夫。
至于大皇子此番行径,无非又是为了争权夺利,伤害无辜人的性命。
许烟岚之死,才过去两年,凶手尚未伏法,又添夏竹堂叔这条无辜人命……楚长宁浑身发寒,面色阴沉沉:“夏竹,我可能猜到是谁对你堂叔下此毒手,说来,还是因为我。”
“县主。”夏竹见楚长宁脸色难看,大着胆子打断她:“奴婢堂叔经常说,做人要坚守自己的良心和底线。不是县主的错,要怪就怪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残害无辜。”
楚长宁在心里默念“做人要坚守自己的良心和底线”这句话,抬手揉了揉夏竹的头顶:“等回去,好好替你堂叔办一场身后事,叫他走得风风光光。”
“都听县主的。”夏竹神色怏怏,她没有开口问后续怎么办,因为她知道害死堂叔的刽子手,很快要倒大霉了。
回到公主府,楚长宁将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同父母说了,驸马面色愠怒,从怀里掏出一物,递出。
楚长宁接过瞧了瞧,道:“好像是兵部持有的令牌,不会,是在那些匪贼身上寻摸到的?”
“你猜得不错。”心火交加的长公主接过话茬,这回没拿屋里的摆件儿撒火,她一身华贵宫装,云髻里环插珠翠,行走间身段匀称标致,仪态万方:“好他个淑妃,好一个大皇子。”
另一边的宁远侯府,自从楚长宁回盛京后,大皇子便惶惶不安。
一连过去两日,也不见公主府有任何动静,淑妃见大皇子茶不思饭不想,衣带渐宽,连忙宽慰:“怕什么,反正那帮人都死掉了,无凭无据,还栽到三皇子头上,这世上再没有人知道。”
大皇子吓得赶紧堵住淑妃的嘴:“母妃,你怕是糊涂了,乱说什么呢,宫里人多眼杂,小心隔墙有耳。”
淑妃嗤笑:“怕什么,本宫还留了心腹把风,你这般胆小,你父皇才一直对你视若无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行事要当机立断,要懂得把握住机会。比如最小的八皇子,这次豫州之行,回来就得到你父皇的褒奖,还给他母妃晋升妃位。要是你有出息,母妃才能跟着沾光啊!”
打小听着这番说辞,大皇子不耐烦听:“豫州那么危险,八皇弟去了,差点没回来。若是儿臣死了,母妃还能依靠谁?”
淑妃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是啊,世事难料,当初听说去豫州赈灾的钦差染了时疫,没了。文武百官人人自危,这时候八皇子站了出来。
谁能预料到八皇子有惊无险,还在豫州立下了功劳,连意见相左的南安王也对他称赞有加,博得满堂彩。
从前她们不放在眼里的八皇子,大放异彩,受到皇帝青睐,背靠公主府这座大山,俨然把大皇子比到了泥里。
淑妃怎么能忍?
于是,有了这一茬,事败后,祸水东引,嫁祸给三皇子和林贵妃……
念头转悠一圈,淑妃对大皇子道:“那件事做得很干净,你且放宽心,别还没什么,反倒你先露了怯,叫人瞧见端倪。”
大皇子将母妃的话记在了心里,装作没事人一样,直到翌日朝堂上,礼部尚书突然发难,状告宁远侯十八条罪状,一一列举,振聋发聩。
大皇子脑门嗡嗡响个不停,下意识往楚若英的方向看去,目光交汇的一瞬,他脑袋里突然多了一个念头——
那件事,被查出来了!
世人皆知,楚若英出身礼仪世家,祖辈都是往科举一途发力,祖父曾是先帝帝师,老师曾官拜尚书,其下门生遍布朝野,可谓是文官里占据了半壁江山。
而今的礼部尚书,显然也是楚若英的派系。
每列举一条罪状,大皇子的脑门就像是被斧子狠狠锤了一击,什么收受贿赂……欺占百姓良田……到二公子打死良民等等,证据确凿,容不得抵赖。
等十八条罪状列完,就是没有与公主府相关的罪名,那就是没有连累到自己,大皇子一口气还未舒完,瞅见龙椅里的父皇眼神冰冷地朝自己看来,抄起了手边茶盏扔出。
大皇子想躲不敢躲,生生立在原地,茶盏磕在额头,磕得破了一块皮,皇帝下了命令,即刻着御林军到宁远侯府抄家问罪。
公主府,拂月阁。
床上的女子小脸白惨惨,身上裹着厚厚的绸被,夏竹提着汤婆子塞进被窝,无意触到她的手指,冰凉似水:“县主忍忍,厨房的药快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