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执拗道:“上山掏兔子打雉鸡,我样样拿手,不需要林小郎养活我,我能养活林小郎。”
阿花爹娘瞅着这丫头,无语凝噎。
不多时,传来敲门声。
驻足片刻,等阿花爹回来时,手中提着一荷包的细盐,发怔。
这可是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阿花娘念念有词:“咱们这邻居啊,太大方,这还没有进项,连饭都快吃不上,还从嘴里省下拿来给咱们,这袋盐够一家三口吃上半年,以后还要对他们更好些。”
与此同时,林家院子里,一家三口对着桌上的饭食,没什么胃口。
初来乍到时,还好些,认为西北的饭食别有一番风味。
可日日食猪羊肉,腻歪得慌,集市上的蔬果大多不新鲜不说,翻来覆去,就是老几样。
食欲不加,自然人愈见消瘦。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两年过去。
这两年间,盛京发生许多大事。
一年前,皇帝赐婚永安伯之孙女和新科状元郎,除了永安伯和心腹大臣之外,遭到朝中大臣们反对,以陈太师在内的各朝中重臣们,期望皇帝能听从先帝遗愿迎娶永安伯孙女。
更有御史当场撞柱,身故。
不听群臣谏言,皇帝仍是一意孤行,坊间百姓们隐隐传出暴.君之流言。
同年,永安伯驾鹤仙去,陈太师因身体缘故,辞官回乡。
礼部卫侍郎调任离京,至黔中任府同知,同是正五品的官职,因地方官员绞尽脑汁儿想被调回皇城,受天子重用,卫青云亲自递折子调任这一举动,令人捉摸不着头脑。
远在西北的楚长宁听闻时,稍稍讶异。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因为前世的卫青云被贬位七品小知县,任职地,正是黔中。
彼时的楚长宁正与楚若英外出狩猎,眼神追逐着山林里飞奔的一抹灰色,低声提醒:“爹爹,兔子。”
楚若英拉弓射箭,羽箭“咻”地一声射出,灰兔子在地上翻滚一圈,后腿抽搐着。
身侧女儿拍马屁道:“爹爹厉害。”
一身灰蓝色棉布长衫的楚若英轻叹:“生活所迫,能不厉害嘛!”
楚长宁抓住灰兔子的一对大耳朵,掂量了下:“约莫有七八斤重,好肥的兔子,回去做干煸兔肉丁,正好下果子酒。”
楚若英哭笑不得:“就你嘴馋。”
倒不是说这两年她们的日子过得有多窘迫,两年前搬到鱼峰镇,楚若英一介文弱的身板,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思来想去,办了所学堂,做个教书先生。
在外人眼里看来,也算是个谋生的路子。
既是做着教书先生,试图要融入到这个生活环境里,必然不能继续大摇大摆过日子,显得过于特殊。
是以这两年来,摒弃从前大把挥金的生活,依靠自食其力,那两箱子财宝埋在院子里头,再未动过。
日子虽清苦些,楚长宁不但没消瘦,事事亲力亲为,身子结实许多,以往冬日总是缠绵病榻,来到西北,身子比从前康健。
两年来,楚长宁一直以男装示人。
即便她脸上敷着些灰粉,遮掩住白皙的肤色,以眉黛将眉毛画得粗犷,仍是与西北的儿郎有着极大区别。
没有找到适合的差事,楚长宁干脆自己在县城里买下沿街铺子,开起酒铺。
她本想开一家甜点铺子,奈何自己于厨艺方面实在没有天赋,只好做自己拿手之事。
从以前她在书里看过几个酒方子,精挑细选出几个,酿造的酒液辛辣刺喉,适合西北冷冽的气候环境,生意不算冷清,日常进益还过得去。
第91章 一触即发 阿娘,你竟然不带我一起……
八九月的西北, 金乌炙烤着辽阔的土地,昼长夜短,环抱群山绕斜阳。
因白日与夜晚气温骤降, 阳光充足, 此地盛产的瓜果脆甜多汁。
临街的铺面有茶楼有饭馆,还有一家唤忘忧酒铺的铺子。
整个城镇都晓得那忘忧酒铺的掌柜, 是个弱冠之年的儿郎, 身段纤瘦, 穿着身碧青长衫,一双眼睛跟鱼峰山脚下的一汪湖水似的清灵,比西北的女子生得俊俏。
这日炎热难耐, 楚长宁扔下手头的一应活计儿,躺在凉椅歇凉。
守铺子半日, 也不见来个人, 索性将大门一锁, 回家用饭。
吃饱喝足,她顺走半个搁井水里冻过的香瓜,咬一口, 凉津津,格外解暑。
一直到夜间,酒铺子生意才好起来。
“林小郎, 给俺打三两刀子酒。”
“欸, 来了。”
好不容易忙完,有个黑影罩来, 楚长宁一抬眼,瞧见阿花拿着只酒葫芦。
她麻木接过,问:“还是老样子?”
阿花应声, 等接过酒葫芦一掂量,分量不止二两,约莫有三两多,每每自个儿来,分量总是比别人多。
是不是说明,林小郎对她与众不同?
给过铜板,阿花高兴地往回走,来到小巷口,迎面撞到一个威武壮硕的青年男子。
见到人,阿花扭头就跑。
身后青年男子抬手,身后有人拦住去路。
阿花恼怒:“吴鹏,你要做什么?”
唤吴鹏的青年男子大步上前:“我们一块儿长大,是最好的朋友,要不是你从中作梗,害我又错失今年鱼峰镇最俊俏男子的头衔,你说,我要不要揍你?”
阿花冲面前人冷哼:“林小郎生得俊俏,是大家有目共睹,再瞅瞅你,一身汗臭味儿。”
吴鹏低头闻了闻身上的气味儿,瓮声瓮气:“懂什么,这叫男人味儿。”
白他一眼,阿花抬腿要走,吴鹏抬手去拦,被人击中膝盖,阿花滑溜如鱼儿般逃走。
翌日,楚长宁一早出门,来到酒铺,被一伙人围住。
为首的吴鹏是镇上吴首富之子,平日里无甚交集,自从去年举办的一场最美最俊俏的男女大赛评选,顶着鱼峰镇最俊俏男子名头的楚长宁,连她开的酒铺子,生意也跟着红火。
同时,多出吴鹏这个麻烦精,三不五时来找她茬儿。
吴鹏一开口,便是要同她比试。
金乌初升,晒得人脑子发晕,楚长宁懒得搭理:“我认输,我不想同你比试。”
吴鹏感受到了被轻视,不肯作罢,甚至放言威胁:“若你不同我比试,以后你们林家休想在鱼峰镇立足。”
楚长宁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你们吴家虽是镇上首富,可这上头还有知县有知府,不是你们吴家能只手遮天。”
吴鹏不能反驳,不甘心地嘀咕:“都道林小郎生得俊俏,依我看,跟个娘们似的,又怂又软蛋,长得一点也不俊俏,丑得很。”
别人说她什么都可以不理,唯独不能说她丑,楚长宁眉毛一扬:“你要比什么?”
吴鹏面上一喜:“就比一个时辰,谁打的猎物最多。”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鱼峰山养活这片镇子,两年间,楚长宁时常去山里打猎,只要不进入深处,还是很安全的。
楚长宁信心满满,自是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一会儿功夫,聚来一群围观者。
鱼峰镇日子平淡无趣,难得发生新鲜事儿,听闻这二人要比试一场,立时来了兴致,好事者都跟着去做个见证。
同邻居的茶楼掌柜说道一声,楚长宁回酒铺里取下一只荷包和一只背篓,随吴鹏去到鱼峰山。
一行人热热闹闹跟去,等阿花听到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彼时的楚长宁刚刨出一个深坑,累得直不起腰。
吴鹏猎得一堆雉鸡野兔,撞见她在奋力往坑里爬出,铺盖细枝,设置陷阱,奚落道:“半个时辰过去,我猎得七只野兔,八只雉鸡,林小郎,你拿什么同我比?还是早早认输,免得丢脸。”
楚长宁但笑不语,从小荷包里取出一把物什儿,往草丛和陷阱上各撒下一些,走到绿叶掩盖的草丛。
吴鹏鼻尖嗅了嗅,跟过去问:“你撒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楚长宁哼哼:“要你管。”
吴鹏没好气道:“除非你能猎到鹿子,否则凭你怎么能赢得过我?”
话落,密林深处一只梅花鹿,顶着繁复的鹿角,一双漆黑无害的鹿眼张望着,小心警惕着周遭。
张望一番,鹿子低头吃着草地上撒的食物,嘴里边咀嚼着边往前走,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危险。
吴鹏紧张得咽了咽口水,低声说:“真的……”
一只手掌捂住吴鹏的嘴唇,感受到对方掌心绵软贴覆唇瓣,他眼珠慌乱转动,喉咙莫名干涸。
林小郎的手掌跟别的男子完全不一样,又软又绵乎乎,而且林小郎身上真的有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不是女子的脂粉味儿,而是一种清爽的香气。
侧眼看去,其实林小郎也不是特别难看,剑眉飞扬,眼眸清润,浓密的鸦羽一眨一眨,就好像刚才那只无害的鹿子。
离得近了,吴鹏发现林小郎面上肤色有些奇怪,抬手想要去给林小郎擦擦脸,听林小郎压低嗓音:“那些是什么人?”
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吴鹏又惊又吓,连忙回神,收回手臂,顺着林小郎的目光看去。
果然,在密林另一头瞅见一队探头探脑的人。
他们虽穿着西北本地服饰,但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违和感。
咦?
“这些人瞧着面生,好像不是我们镇子的人。”
楚长宁接过吴鹏的话:“看出来了,他们并非西北的人,是北梁人。”
“什么?”吴鹏吓得脸色都变了,不留心踩到脚下的枯木,发出吱呀一声。
楚长宁脸都绿了。
下一秒,那头的北梁人耳尖,听见动静,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大周话:“谁,在那里,出来。”
楚长宁和吴鹏对视一眼,转身就跑。
两个北梁人率先追上她们,脖颈处架着明晃晃的大刀,楚长宁愤恨朝同样被捉住的吴鹏看去,对面前一伙北梁人道:“我们是山脚下的猎户,你们也是猎户吗?”
刚才林小郎还猜到这些是北梁人,又说是猎户,吴鹏面色怪异。
对方竟也不遮遮掩掩,直接叫破身份:“我们,是北梁人。”
楚长宁脸上又青又白,恨不得踢吴鹏一脚。若不是这厮,自己怎会遇上这样的祸事?
这伙人从鱼峰山另一侧山峰穿行,必然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故意装傻,这群人直接叫破身份,是根本不打算留活口啊!
完犊子。
想着,她也真踢了吴鹏一脚,埋怨:“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来鱼峰山,遇上这些事。”
吴鹏挨了一击,疼得皱眉,抬眼,扫见林小郎眼珠乱转。
顺着林小郎,他的目光落到那方陷阱上。
脑子闪过一道灵光,他抬手推了林小朗一把,同人争吵:“你没来鱼峰镇之前,我可是鱼峰镇上最年轻俊俏的儿郎,你一来,就抢走我的名头,早看你不顺眼。”
这厢二人拉拉扯扯,互相扭打,北梁为首的人好奇地招过身边人,问询,得知这二人互相怨怼,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意:“北梁军队还未攻打到大周,大周已经开始内讧,我北梁必然一统大周,建立无上帝国。”
下一秒,两道沉闷地惊慌声,将北梁游击将军幻想的美梦击碎。
楚长宁和吴鹏对视一眼,撒丫子往外跑,边跑边喊着北梁奸细来了。
看着掉落陷阱的两名手下,游击将军面色难看:“这些大周人,狡猾多端。”
这样大声叫喊,把他们的行踪暴露,还未付诸实施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想要去追,又担心脚下是不是还有这些狡猾大周人设下的陷阱,进退两难。
一番动静,鹿子早被惊走,楚长宁和吴鹏拼命狂奔。
躲在树荫歇凉的好事者一扫乏味,打起精神,发现不对劲儿,以为是密林出现猛禽,待离得近些,听清是北梁人。
楚长宁提议道:“咱们人数加在一块儿,还不到十人,对上那些腰间佩戴刀剑的北梁人,仍是没有胜算,我认为,即刻下山报官。”
刚才那把刀,就搁在吴鹏的下巴,徘徊在生死间,他深以为然。
见吴鹏拔腿就跑,楚长宁跟在后面:“喂,你的兔子雉鸡不要啦!”
吴鹏哪里顾得上这些:“不要了,不要了,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直到天黑,官府的一大队人马将鱼峰山搜寻一遍,在楚长宁所设的陷阱里拾到一块腰牌。
腰牌刻的,乃北梁文字。
知县连夜派人将此事上报至知府,一级一级上报。
入夜,林家院子。
倚翠在外头守着,暖阁里间,一家聚在一起会谈。
“北梁王野心勃勃,之前北祁被灭,便是穿过衡祁山脉打了北祁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故技重施,若不是你们今日误打误撞,北梁人会率先攻破这个镇子,以这里为据点,和外面的军队里应外合,届时,西北将会有一场滔天的灾祸。”
听楚若英描绘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楚长宁后背一阵发凉:“爹爹,北梁要同大周开战了,是吗?”
楚若英点头。
翌日,边境传来战报,北梁汇聚二十万人马,在十里之外扎营。
大战,一触即发。
不过半月时日,大周连连战败,一退再退,丢失一道天然易守难攻的屏障,西北军退至凤阳关。
若是连这座城池也丢掉,北梁大军可直接攻入西北,整个西北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镇上的人这几日忙着搬家躲难,吴鹏和阿花过来同楚长宁道别:“林小郎,北梁人马上要攻破凤阳关,大家忙着逃命,你们家准备去哪儿?”
楚长宁说:“去凤阳关。”
见林小郎眉目一派认真,吴鹏太阳穴突突跳:“你疯了,是不是撞坏脑子,大家都要去躲战乱,你不躲得远远的,还要撞上去。”
楚长宁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要留下来抗敌,你们快走吧。”
吴鹏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阿花沉默片刻:“我也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