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千骑兵,折损大半, 其余人勒紧缰绳,在原地打转,迟疑不敢上前。
见势,北梁王高呼:“北梁军骁勇善战,俱不畏死,何况凤阳关里有数不尽的珠宝美人,近在眼前,若是有人敢退后一步,本王当场伏诛。”
珠宝美人,致命的诱惑,摆在眼前,北梁骑兵一鼓作气往前冲,刚穿行过城门口,发现前面道路上遍撒草料。
打仗前,一般会把给马儿喂饱草料和净水,这些大周人,不会天真的以为严格受过训练的战马会吃他们的草料?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闪过,胯下的战马不受控制,撒蹄子地往草料堆奔去。
见战马突然发了疯一样,北梁军本就被那鬼火吓得够呛,见身下的战马不听使唤,不管怎么拉缰绳,心里只有一个可怕的念头——这些大周人果真会使用妖术!
昨夜灰溜溜跑回营帐的北梁大将军阿古拉,亲眼看见军师被砍去头颅,强制镇定地安抚道:“这些草料闻着不对,定是加了料。”
话音刚落,陆续有战马口吐白沫,晕死过去,为北梁自傲的精锐铁骑,被消耗掉大半。
从战马背上跌下来的人,干脆步行着往前冲,刚跑出一段距离,突然脸色大变。
原来上面铺着草料做掩饰,实则下面铺就着一面面铁刺,扎得人脚底板冒出血窟窿,进攻的北凉军被阻了一阻,损失几百人数。
但这些铁刺,仅仅只是拖延时间罢了。
北梁人多势众,前行的队伍欲要清理铁刺,见大周那头的将士们移开盾牌,推出一车一车的酒坛子。
北梁大将军以为是火油,心道不好,开口后退,还是迟了一步。
不知是谁丢出一个火把到木板车,幽蓝的火舌飞快窜起,升腾地冒出几丈高,瞬间将打头阵的士兵卷入火海之中。
奔出火焰的火人,凄厉的喊叫声,令人胆寒。
眼见身边将士们眼中露出畏惧,阿古拉抽出随身大刀:“什么鬼火,分明是大周人在弄虚作假,他们已粮尽援绝,只要拿下凤阳关,直捣盛京,日后加官进爵,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们。”
这样的言语,很是能激励人心。
火势肉眼可见地偃旗息鼓,看着唬人,实则不如火油威猛。
有了这个认知,北梁大军继续往里冲去……
远远瞧着凤阳关城内形势的北梁王,肉疼地冷哼:“这些刁钻的计策,可不像是秦源能想出的,是何人在背后装神弄鬼?”
身边的将领,回话:“听闻,是大周一位驸马在背后指点,他曾是大周科考前三名的探花郎。此人害我们精锐损失惨重,等属下过去亲自结果他。”
北梁王自信满满:“不,这样的栋梁之材,若是能为我们北梁效忠,来日北梁铁骑定能踏破盛京这座城池!本王不但不杀他,还要留着他。”
“报,王上,疑似陇右援军在朝我们后方靠近。”
得探子来报,那日苏满腹狐疑:“曲曲数千人的援军,竟也敢送上门来找死?”
同一时间,山道上一行人飞驰而过,马蹄踏过,溅起高高的尘雾。
“北梁十数万大军,我军只有数千人,皇上贸然冲过去,实属不明智啊!”
属下的肺腑之言,程玄恍若未闻。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赶过去。
劝不住,那人只得又扭头去同张峰道:“将军,你快劝劝皇上啊!”
张峰照样无计可施,其实他心里也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那个刁蛮的小丫头,即便她总是揍他。
终于望见前面的凤阳关,只一眼,程玄眼前一黑,差点从马背栽下。
乌泱泱的北梁大军齐聚,与受战火无情摧残的城门,形成鲜明对比。
北梁大军涌入城内,程玄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当然不是孤勇逞能,从后背箭筒取出三支羽箭,挽弓拉箭。
铮地一声,羽箭脱离弓弦,朝军队里的北梁王射去。
刚得探子回报,那日苏早已警惕戒备,抽出弯刀连连砍掉偷袭的两支羽箭,感觉胳膊一麻,垂眸,原来还有第三支没有被他躲开。
连发三支羽箭的绝技,在那日苏的印象里,只有那个人。
据说,他是大周皇帝的五皇子,现在已经坐在大周的龙椅。
抬眼去看,果真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那日苏眯了眯眼,程玄贵为大周皇帝,尊贵无比,若是换作自己,身边只带着数千人,躲着还来不及,怎么敢上前挑衅呢?
陷阱。
一定是设置了什么陷阱,想要引他上当。
论凶猛体力,无人能敌北梁大军的骁勇,可大周人都狡猾多端,善于使诡计,坑起人来,防不胜防。
那日苏惯常使刀的手臂被伤,不免多疑,一时恐忧军中有不轨之人趁自己受伤,谋权篡位。一时见那大周皇帝不但没有半分胆怯,反而朝北梁大军拉近距离。
沉吟间,那日苏扫见后方的营帐升起滚滚浓烟,顿时不再迟疑,发号施令:“撤退,撤退至十里外扎营。”
若那日苏没有受伤,或许他还会迟疑观望,想到昨夜斩杀军师,军中已有许多道不满的声音,如果粮草再被全部毁去……那日苏不再犹豫。
北梁王率先带人撤走,程玄便知自己赌对了。
他赌的,是那日苏的多疑。
不管是草原霸主,还是一国帝王,他们只相信自己,不会把自己的安危全部托付他人身上。
张峰本来害怕地绷着一张脸,不成想北梁大军真的退兵,他钦佩地看向身前的帝王,后面有将领们拍马屁道:“这些北梁人见到皇上,为皇上威严所摄,吓得屁滚尿流。”
程玄道:“那日苏决定撤退,并非是被吓退,不过是领头的狼王伤重,害怕下面的狼群觊觎王位罢了。
这是一计险招,无可奈何的下下之策。
扬起手里的皮鞭飞快朝凤阳关奔去,遇见没来得及撤退的北梁兵,他手起剑落,顺手宰割,一路穿行过城门,城内青石铺就的地板横七竖八散落着尸体。
目光不断在交战的人群里巡视,终于,程玄定格到一个身披厚重铁甲的熟悉侧影,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
他一夹马肚,朝人过去。
楚长宁和阿花共同对付一个北梁士兵,从对方刀下救下大周士兵,正要举剑,面前的北梁士兵被人一箭射开脑袋,脑内红白之物撒了一地。
感受身后传来马蹄声,楚长宁几乎本能地双手握住剑柄,横扫一斩。
程玄眼皮子一跳,举剑挡了回去,一手放开缰绳,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拉到马背。
后背抵着一个胸膛,楚长宁吓得一激灵,正要举剑,听得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男音:“是我。”
后知后觉,闻见他身上那股皂荚的清香,她不聚焦的双眼茫然一瞬,脑海里尚还混乱着,挺直的脊背,很诚实地放松下来,将后背交给身后人。
程玄抬手收割两个北梁士兵的脑袋,放眼望去,城内北梁士兵已被全部肃清,略诧异看她一眼,只瞧见楚长宁的盔甲上遍布暗红的血渍。
他惊呼:“你受伤了?”
楚长宁特别累,累得说不出话,只能摇晃下脑袋。
别说是她,就是成年男子与敌军奋战数个时辰,耗尽浑身力气,此刻也累得瘫倒在地上喘息。
歇会儿,攒了些力气,楚长宁从马背跃下,程玄顺势也跃下,就见面前的人抬眼看他,然后捂着胸口大吐特吐。
程玄一张脸铁青,秦副将率众将士过来参拜,他抬手道句“平身”,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这次凤阳关能守住,是秦副将,乃至西北将士们的功劳,朕心甚慰。”
秦源拱拱手:“凤阳关能支撑到现在,微臣不敢居功。除了西北将士和百姓们,还有长公主驸马一家特地从鱼峰镇赶来抗敌,若没有提前在鱼峰镇示警,若没有长公主驸马劳心劳力献出计策,怕是昨夜已保不住凤阳关。”
剑眉一扬,程玄想到两年前楚若英的人在苏州出没,把他引至苏州微服私访,遍寻不见,原来她们这些年一直窝在西北!
好他个楚若英!
他道:“秦副将说的是,驸马谋略过人,朕,也有幸领教过,驸马此番劳苦功高,想要什么赏赐?”
楚若英拱手自谦:“微臣身在大周,作为臣民,为国为民,理所当然,说来鱼峰镇示警和各种计策,全是小女误打误撞罢了。”
程玄竟不知这里面还有楚长宁的影子,诧异朝她看去,略一回想,听闻云峰镇示警,是两位青年打赌比赛,意外撞见北梁派出的先驱探子。
再瞧楚长宁身披铁甲,程玄约莫明白过来:“县主在西北的日子,可真是丰富多彩啊!”
一二十斤的铁甲,沉重得很,楚长宁一点老底子都被秦副将卖的干干净净,无奈笨拙地拱手:“皇上过誉,家国危难,人人有责,不止臣女,还有西北将士,西北男儿,乃至凤阳关娘子军都在共御强敌,若皇上要嘉奖,便嘉奖这些将士,留下抗敌的西北百姓,及凤阳关的娘子军。”
程玄气得冒火,她当真以为他是在赞誉?
战场刀剑无眼,幸而他心血来潮要御驾亲征,否则后果,便是凤阳关等不来陇右支援,城破人亡……
天色暗沉,到了晚间。
士兵被分为几拨,分工明确,清理城门杂物和尸首,能用到的刀剑回收起来,北梁攻城的工具被扔下,拆分开来,加固城门。
大周士兵的尸首,细致地归拢起来,挖坑掩埋。北梁士兵的尸首,哐当一声扔到城外,堆积如山。
北梁大军虽撤退,不时有探子张望,见凤阳关的将士们不慌不忙,又迟迟不见援军露面,只好如实去报。
北梁大将军提议道:“依属下看,大周皇帝是在故布疑阵,不如由属下带人亲自去探个虚实?”
那日苏沉吟片刻,点头应允。
等北梁清点完人马,要再去攻城时,漆黑的夜幕,凭空一道响雷,突然狂风大作,下起密集的冰雹。
硕大的冰雹砸在地面,砸出两指的深坑,将士来不及躲避,被砸伤砸死的,比比皆是。
一夜过去,北梁的营帐被砸得千疮百孔,士兵伤亡损失数万人。
得知这个消息,程玄的脸差点笑歪。
说来也是一件怪事,那冰雹哪里都不砸,偏偏专门捡北梁人的营帐砸,仿佛大周朝如有神助般。
冒着大雨前行的陇右援军,在程玄赶到凤阳关的两个时辰后,顺利汇合。
翌日,程玄御驾亲征,率三十万大军,同样以众欺寡,攻打北梁。
一夜磋磨,北梁大军只剩十万余人,本就士气低压,自是不敌,连连败退。
那日苏率残余部落的两万余人,逃至祁横山脉,试图借由熟悉的地势,甩掉身后的追兵。
不知为何,大周的皇帝好像对祁横山脉这一带极为熟悉,用兵如神,不由得令那日苏怀疑,自己身边出现了叛徒。
他疑神疑鬼,甚至斩杀两名疑似有外心的手下,惹得人心惶惶。
浓浓夜色,趁着那日苏睡下,塔娜偷跑出王帐,来到大将军的营帐。
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架在下巴,塔娜轻呼:“阿古拉将军,是我。”
阿古拉抽回刀锋:“一个王上身边的贱婢,不知死活,竟敢擅闯本将军的营帐。”
被轻视的塔娜也不生气,笑着将手送至对方胸膛,煽风点火:“那日苏对部下起了猜忌之心,阿古拉将军难道就没有为自己留一条后路的打算?”
闻言,阿古拉打开她的手:“王上是北梁的神明,是北梁之王,还承诺待攻下大周,封我为王,无论如何,阿古拉都不会背叛。”
塔娜咯咯地笑,手指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根细辫:“这样的话,只有将军会信,你看看军师,看看王上身边的手下,一个一个,最后不是为北梁战死,而是被北梁王亲手杀死。说不定,下一个人,会轮到将军。”
等塔娜回到王帐,见到床榻里还安睡的那日苏,掀被钻入。
过了许久,等塔娜传来有规律的呼吸,早已陷入沉睡的那日苏,猛地睁开眼睛。
第94章 金玉良言 北梁王,凉得快
那日苏盯着身侧女人的睡颜, 眼中的杀意,转瞬消逝。
借由翻身的动作,他不经意地把滑落至她肩头的绸被拉上, 压实, 然后瞌上眼皮。
被男人一条臂弯搂住的塔娜,睁开双眼, 无神地定格在某处, 不敢动弹。
东方泛起一片鱼肚白, 云层笼罩金乌,天色依旧阴沉沉。
王帐之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有人低低轻咳一声。
很轻微的动静,床榻上的健壮男子睁开双眼, 掀被下榻。
这样的动作, 惊醒了还陷入睡梦里的人, 那女人半张脸掩埋在绸被里,不耐烦地嘟囔一声,翻身背过去。
那日苏就喜欢她娇蛮泼辣的性子, 没有生气,兀自低头穿戴整齐,这才走出王帐。
见到王上, 心腹迫不及待将昨夜所见所闻的情景一五一十说道, 末了,手臂在脖颈处比划着:“那女人对您不忠, 留不得,王上,干脆属下这就去把她杀了。”
那日苏身材魁梧高大, 因身体里的血脉掺着一半的大周血统,使得他的外貌有着大周的明显特征,一双如雪山般洁净的双眸,夹杂着狂野和清灵。
此刻那日苏的清澈的双眼里写满不悦,抬臂拦在那人面前,斥声:“巴雅尔,她是本王的女人,要杀要剐,本王说了算,何时轮到你做主?”
唤作巴雅尔的将士,不甘地说:“王上,那场突然降下的冰雹,令我们死伤几万余人,属下认为这是天神在向我们警示。还请王上以大业为重,杀死那个女人,以祭奠将士们的亡魂!”
见王上不肯做出决断,巴雅尔加重了筹码:“从天而降的冰雹来得猛烈,只有我们北梁受到重创,大周将士却毫发无伤。不止属下,军中将士们人心浮动,王上一向果决,才创下如今偌大的家业,不能为一个前北祁部族的余孽,寒了我们部族的心啊!”
那日苏不耐烦挥手道:“什么天神警示,本王不信鬼神之说,区区一个女人,还能阻拦我们的大业?那冰雹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这次恰好被我们撞上,运气不好罢了。你下去吧,本王自有决断。”
巴雅尔嘴唇动了动,正要退下,有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