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记载的,都是景阳宫里一日吃穿用度,以及楚长宁平日里都做了什么……
看罢册子,从书架暗格里取出一只木匣子,收纳册子,又原样放回。
见帝王走出御书房,小路子一招手,立时有掌灯的小太监并列两排,走在前头照明。
刚走到回廊,兜头一阵魔音入耳,激得人心头突突直跳。
“何人在深夜扰人清静,来人,速速去拿人,重重杖刑二十。”
闻得帝王不愉,小路子眼皮一跳:“回皇上,这琴音,似乎是从景阳宫传来。”
身边御林军出发要去捉拿人,听见身后帝王道了句:“慢着。”
见皇帝踱步朝景阳宫过去,小路子哎哟一声:“皇上,您慢着点。”
果然,靠近景阳宫,那魔音越发清晰地往人耳朵里钻,走在前头的人突然停下,疾奔在后的小路子差点撞上去。
对上一双冷冽双眸,小路子努力活跃着气氛:“听闻楚驸马琴技了得,弹奏一曲,绕梁三日,咱们县主似乎没有得驸马真传,这魔音贯耳,实在是叫人提神儿。”
话毕,面前的帝王眉眼更为冷峻,小路子回神后背浸出冷汗,左右开弓轻打着嘴巴:“瞧奴才一张嘴,说话不过脑子,县主琴技,定当是顶顶好,只是奴才不懂欣赏。”
程玄面色好转,单手背在身后,命令道:“你们不必跟着。”
看守的侍卫要行礼,被程玄抬手免去,兀自朝主殿过去。
房门紧闭,隔着门窗可以瞧见内里灯火辉煌,倒映出两道侧影。
他偷摸立在廊下瞧着。
景阳宫的宫女经过时,见有人在门前探头探脑,大声呵斥:“谁在窥视县主?”
食指抵在唇前,程玄轻嘘一声,道明身份:“是朕,小点声。”
一番动静,仍是惊到屋内主仆,琴音骤然停息。
春栀开门查看,见到一道明黄色身影,弯腰福了福身子:“皇上,您是来看望县主的吗?”
立在门前的程玄,同里头的楚长宁对视上,他本不想过来打搅,可一见到朝思梦想的人,腿脚不听使唤地踏入殿内。
香案袅袅,满室清香。
端坐长条案前的人,面前摆着一架古琴,她发髻里钗环尽去,身上服饰清雅得很,十根葱段的手指并拢放在膝上。
他从前不爱闻那些熏香,可楚长宁房里的熏香,似乎格外好闻。
“知道县主不愿瞧见朕,不必叫你为难,这就走。”
话毕,他利落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楚长宁秀眉微拢,似下定决心一般,起身踩住裙角,将自己绊倒。
闻声,走到门口的人回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关切地询问:“哪里不舒服?”
不等回答,一手放在她的后背,一手放置腿弯,轻松将她抄起,放到床榻。
程玄抽回手臂,欲要褪去她的鞋袜查看有没有扭到脚,放置在自己后颈的藕臂用力一带,身体下坠,嘴唇上一软。
蜻蜓点水的一啄,迅猛得几乎像是幻觉一样。
他愣神间,听楚长宁说:“我阿娘,都是这么哄我爹爹。”
所以,不要不知好歹。
第100章 心虚结巴 朕,朕不是故意吵你睡觉
心如鼓擂, 大脑一片空白,程玄怔怔回不过神:“你……”
楚长宁怕极了爹爹又走上前世的路,没好气:“你什么你, 脸这么红, 皇上不会是害羞了吧!”
她的一条藕臂还勾在他的后颈,双方拉近的距离, 使得两具身体紧密贴合, 程玄黑眸轻转, 眼神从她那精致如画的眉眼,那琼鼻,最后定格在那嫣红如花瓣的双唇……
原来她的嘴唇, 竟是这样又香又软!
程玄只觉从耳根子处一片炙热,烧得慌, 胸口跟揣了只小鹿子撞来撞去, 直到听楚长宁的调笑, 对上她清明的双眼,那股子黏糊的氛围,瞬间消失殆尽。
理智占据上风, 他扯掉楚长宁的藕臂,整理着散乱的衣襟,挫败地别开脸去:“朕是男子, 男子怎会害羞, 只是觉得这殿内有些许炎热罢了。”
楚长宁不想同他争辩,支撑着坐起, 试探地询问:“在西北时,皇上是真心要赐予凤阳将军的封号,还是为形势所逼?”
程玄跟猫儿被踩了尾巴似的:“朕不是先帝, 钓名沽誉,自诩仁德之君,会为百官们谏言胁迫。没有人可以胁迫朕,朕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阻拦。”
他的话,并不是空口大话,这厮是真的不屑名声。
前世,他在市井坊间的名声烂透,楚长宁同其比之,那简直叫小巫见大巫。
得到满意的答案,楚长宁又问:“皇上当真不在意名节,不在意女子妇德?”
内心敏锐如程玄,一瞬捕捉到某些情绪,从在西北时,她似乎一直想要做些什么,知道这个好似漫不经心随口的问题,实则格外紧要,甚至关乎楚长宁对他的看法。
在西北听那些握笔杆子的文臣提到什么《易经》难经,拿圣人话堵西北武将们……
加之这次宴会上一道封后圣旨,引得文官引经据典,程玄连夜翻阅过那册《易经》,终于派上用场。
肚里有货,心不慌,程玄按照自己的理解:“圣人有云,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子应如广阔蓝天,胸襟宽广,女子则如大地温厚包容,并非字面上尊卑释义。到了近代,却为一些俗人曲意误解圣人言论。”
闻得这番言论,令楚长宁意外又惊喜,怔怔瞧着侧坐床沿边的人。
是不是说明,日后她的一些离经叛道的行为,他不会从中作梗。
她没想过要求程玄帮忙,只希望程玄不与文臣们站在同一阵线,对于楚长宁来说,已经最好的结果。
她惊讶的眼神,令曾程玄不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可别小瞧朕。”
他抬着下巴,清傲眉宇,佯装着微怒。
“好了好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小瞧我们的皇上。”心情大好的楚长宁,破天荒地轻声安抚着。
顿了顿,她道:“叫我与你成婚也可,需得皇上答应一个条件。”
程玄想也不想:“别说是一个条件,就是十个一百个,朕都答应。”
楚长宁又道:“我素来心高气傲,若嫁为人妇,必然寻得一位眼中心中都只有我的郎君,三书六礼,不可娶妻纳妾,若是皇上能做到,我便心甘情愿。”
自小深受后宫尔虞我诈的迫害,母族因此抄家灭门,对于女子那些不见血不见硝烟的斗争,程玄深恶痛绝。
压根儿没想过左拥右抱,就算楚长宁不说,他也不会放那些莺莺燕燕入宫,搞得乌烟瘴气。
程玄去拉楚长宁的手掌,贴在心口,眼中泛起过融融柔光:“感受到了吗?它在为你骤然跳动,朕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人,以后不会再有别人,倘若以后有朝一日变心变情,那就叫朕天大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灵魂永坠黄泉烈狱,日日忍受煎熬。”
强而有力的心跳,透过轻薄的衣料传感到掌心,楚长宁抽回自己的手,轻哼:“你乃一国之君,手握权势,日后你要变心,谁能拦得住?”
虽程玄不会辜负楚长宁,也深知这些誓言轻飘飘,难以兑现,只有直接给予的权利,才是能叫楚长宁真正心安的保障。
他扯下腰间的玉饰,捧到她面前:“别小看它,这是能调动御龙卫的令牌,只要拿着这块玉佩,便可号令御龙卫为你差遣。倘若你发现朕违背誓言,叫御龙卫杀了朕,朕也毫无怨言。”
掌心里躺着一枚玉器,入手温润透白,上面雕刻飞鸟走兽,这就是前世导致她爹爹和宁王造反未遂的祸首啊!
没有御龙卫令牌的皇帝,等于被拔掉巨齿的猛兽,只剩锋利的爪牙,依旧能够稳坐丛林之主。
盯着掌心的温润,楚长宁兀自走神,耳畔传来身侧人的询问:“如此,你可心甘情愿?”
他这么大方,连保命的御龙卫都给了自己,楚长宁当然高兴地点头。
得到肯定,程玄乐得眉开眼笑,双臂一捞,抱在怀里。
楚长宁哎呀一声,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两条手臂本能地攀上程玄的脖颈,头顶在旋转一般,她握拳轻锤他的胸膛:“别转了别转了,我头晕。”
胸膛的小粉拳跟挠痒痒似的,程玄不但不疼,反而畅快大笑。
围着寝室转了两圈,他停下来,把楚长宁放到地上,盯着面前人:“朕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今儿真的高兴。”
被这种直勾勾目光盯着的楚长宁,脊背一麻,仿佛闯入猛兽地盘里的绵羊,想逃,无处可逃。
一双温柔而干燥的大掌,分别捧起她的脸颊,因常年征战生出的薄薄细茧,粗糙地划过脸颊细嫩的皮肤,微微刺痛。
身穿一袭明黄色长袍的男子,俊美无铸的面颊在逼近,眼中的浓重情.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那枚令牌被她紧紧握在掌心,楚长宁不再去看,瞌上眼皮。
光洁的额头,被轻轻触碰。
楚长宁睁开眼睛,对上退开的程玄,心口一松,她还以为……
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到底不妥,幸好程玄不是色中饿鬼。
楚长宁抬眼扫向印在门房上的墨色,赶客:“天色,很晚了。”
程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流连忘返地轻扫她一眼:“那朕,回寝宫了。”
楚长宁轻“嗯”一声。
程玄后退两步,道:“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朕过来陪你一起用早膳。”
立在原地的楚长宁,又轻“嗯”一声。
回过身去,踏出殿门两步,程玄复而停下,又道:“早膳想吃什么?朕叫御膳房做。”
楚长宁立在门口:“都好,御厨的手艺,我都吃得惯。”
等程玄回头,听见身后迫不及待地哐当一声,把门关上。
程玄:“……”
小路子,及一众宫人等候在景阳宫门,烛火微光之中,走出一道挺拔的人影。
待离得近些,借着烛光扫见帝王的眉目,去时,冷面寒霜,这一会儿功夫,回来时眼角眉梢带着股子春意,荡漾得很。
主子高兴,下面人的日子就好过。
小路子面上甫一乐呵,被程玄捉住:“你乐什么?”
小路子一脸谄媚,回:“主子高兴,奴才也跟着沾沾喜气。”
“你倒是能言善道。”程玄被那句“跟着沾喜气”说得愉悦,单手背在身后,故作矜持沉稳:“回寝宫。”
翌日一早,还未天光大亮,圣驾早早来到景阳宫。
彼时的景阳宫,宫门紧闭。
小宫女匆匆来开门,福着身子行礼:“皇上圣安。”
程玄抬手一挥,叫这些宫人不必跟着。
他径直往主殿过去,迎面撞见春栀立在廊下轻声训斥宫人。
见到皇帝尊驾,春栀福了福身子,提醒:“县主还在睡觉,从前在公主府时,通常都是睡到辰时过后才起。”
程玄一扬剑眉,皇帝朝臣每日要上早朝,卯时便起,平常人家虽起得迟些,但也不会睡到日上三竿。
他吃惊:“她竟还会赖床,朕要进去瞧瞧。”
春栀拉开房门,程玄轻手轻脚步入寝殿,一阵类似瓜果的香风袭来,穿过嵌粉彩花鸟的镂雕屏风,轻挑帘帐,果真瞧见里面睡得欢实的人。
颈枕玉枕,拥被而眠,处在睡梦之中的人白皙的皮肤透着浅粉,浓密的鸦羽垂下,映出眼底一片参差不齐的阴影,肉粉色的嘴唇,卸下心防的花容睡颜,怎一个人畜无害。
弯下腰来,程玄忍不住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肉。
见她嘟囔一声,把脸往绸被里埋了埋,他微微一笑,不敢再去触碰。
时间不早,程玄转身去金銮殿上朝。
回身往外走出,袖角一滞,他不解低头去看袖角,只瞧见一只小粉拳拽住自己的袖角。
顺着手臂,掠到床榻里睁开双眼的人,程玄心虚结巴道:“朕,朕不是故意吵你睡觉。”
楚长宁紧攥着他的袖角,摇惺忪的睡眼睁开:“景阳宫过于空旷,臣女想搬去皇祖母的慈宁宫居住。”
一连几日,驸马称病罢朝,不止楚长宁担忧父母要造反,程玄比楚长宁更怕大长公主驸马造反。
略一迟疑,他后退一步,首肯。
第101章 改观蜕变 皇上能知错就改,很好。
程玄痛快应下, 一则是恐忧前世经历再现,若是大长公主驸马当真要造反,不管处不处罚, 眼前好不容易得来的平和相处, 必定土崩瓦解。
二则,对上她因刚睡醒而水雾氤氲的眼眸, 就算他是冷面阎罗, 也不能再硬下心肠。
得到首肯, 葱段一样细白的手指松开,那角袖摆被揉得皱皱巴巴,见楚长宁又埋回被窝里, 他眼疾手快捉住她收回的小手,握在掌心。
入手一片绵软细腻, 他问:“没有别的话, 要同朕说?”
她憋了一阵:“谢谢皇上。”
这时, 外头的小路子轻声催促:“皇上,该上早朝了。”更多好文尽在旧时光
程玄把她的手放回,压了压被角, 温声细语:“多睡会儿。”
从景阳宫出来,天边朝阳初升,浅薄雾气, 闻得枝头鸟雀欢快的鸣叫声。
去到金銮大殿, 高座龙椅的君主,迎接众臣们朝拜。
听得龙椅里的人道了句“平身”, 下面朝臣们直起身来,程玄的眼神扫过官袍鲜明不同的文武官员,其中没有楚若英。
却说景阳宫内, 待程玄离开,楚长宁哪里还睡得着。
起身洗漱,也无需收拾整理,她本就没什么需要收拾的物件儿。
领着身边伺候的宫人,一同去到慈宁宫。
几日以来,她耳目闭塞,接收不到外界的讯息,也不知家中失去联系的父母,该是如何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