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街上豪车不少,有富的,也有装富的。
毕竟是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但凡讲排面的,都想用意气风发去掩饰自己的颓纨低迷。
可像焉济宸这样实打实有资本炫耀的车停在酒吧门口,其他品牌各异的好车皆然黯然失色。
这样鱼龙混杂的风月场所,姜漪其实本没想来,但因为先前一起兼职过的姐姐最近升职做了店长,被派到邻近城市工作。
所以这家调酒工作暂时找不到人,苏婥考虑后,联系了姜漪。
姜漪先前缺钱时,苏婥借给过她钱,对她也超乎想象地好。
她算是幸运的,一路走来碰到的人都太善良,不求回报地对她好,让她体会着未曾有过的感动。
苏婥的这一通电话,姜漪没有拒绝,所以她来替苏婥当班做最后几天的调酒工作。
但由于家里还有谈茵,姜漪最多只能顶班顶到晚上十点,店长通情达理,还把她的下班时间调整到了九点半。
现在临近下班时间,姜漪收拾好后,和店内的工作人员打完招呼,就背包往酒吧外走。
谁能想到,她刚要踏上台阶,伸手去开门,门外突如其来的一股重力就把她往里面推。
焉济宸在门外就注意到了姜漪,他根本没给她丁点反应时间,开门后伸手就一把拽住姜漪。
姜漪猝不及防,人还没站稳就被脸色铁青的焉济宸蛮力拖着往店外走。踉跄多步,她算是被连拉带拽地带到车边。
焉济宸怒难自抑,没给任何预示,转手就掐住姜漪的腰身,反推着一把把她抵压在冰冷低温覆盖的车边。
“嘭”的一下,姜漪后背猛地撞上质硬的车门。
寒涩瞬间融进后背的毛衣缝隙,直往里钻,很快,姜漪被酒吧空调镀得温热的整个后背就被浸得冰凉。
焉济宸这种脾气,姜漪早就见怪不怪。
她知道他在气头上,自己再反抗都驳不开他的束缚,反倒冷静地给了他一眼,“你疯习惯了,有什么脾气就找我来发?”
焉济宸掐在她腰间的力不轻反重,眉目再难遮重戾,话中更甚质问意味:“我一走,你就跑这疯,谁给你的胆子?”
“我要你给?”姜漪被他掐疼了,这会也不高兴维持那点虚假的伪善,冷着脸掰着他的手,话里芒刺毕露,戳痛自己也要毁了他的狂妄。
“你是不是日子都过不清楚?你走几号?现在几号?”姜漪连敲两下手机屏幕,把现下的时间抵到他面前,教他看个清清楚楚。
焉济宸早该猜中姜漪不是好脾气的软猫,冷风呼啸,他居然被她气到太阳穴都开始无边抽疼,但他依旧没松开禁锢她的手。
这边人多眼杂,姜漪不想和他无谓地浪费时间,见反手掰手不行,她想都没想,直接一脚往焉济宸的腿上踹。
那力道没轻没重,她隔着鞋,踹完了都觉得脚疼,焉济宸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稳步不移。
姜漪没办法了,和他谈条件:“你要怎样才松?”
焉济宸目光沉戾,只说:“跟我回去。”
“回去?”姜漪觉得这话真像笑话,“我和你哪来的回去?你的那套别墅?还是除了那套别墅外,我去过的其他别墅?”
“焉济宸,当初你和我签合约,给我钱,我的确很感谢你,是你把我从悬崖边救了回来,要是没你,我现在指不定得在哪熬夜打工。”
“但这种感谢,不是感情。”姜漪这话说得太过流利,像是早就组织准备了千八百回,只差说出来的一个契机。
而现在说出来了,她心中足够爽快,却也没来由地刺扎得更深了。
姑且不管这是怎么回事,姜漪只知道现在碰上焉济宸,她就该把话说清楚。
她不想再过以前那种为钱交易的生活,也不想意外失足在感情里,做感情深海里的溺死鬼。
焉济宸和她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彼此隔得太远,又都不是会为对方做出奔赴的人,那就算了吧。
算了哪里不好,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姜漪最后好声好气和他说:“合约结束了,路归路,桥归桥,我不会再去打扰你。”
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嗓子发干,还些微发痒,难受的感觉逆着感官而上,欲要颠覆她的意志。
就是难以理解地眼鼻不适,姜漪只管强忍着。
像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她慢慢地,温柔地,妥协地推开焉济宸的手。
寒冷风雪降临的前一刻,姜漪最后淡声说:“时间不早了,茵茵还在家里等我,我该走了。”
焉济宸就这么站在她面前,虽是居高临下的惯常姿态,却意外抹去了他独傲上风的模样。
他就这么看着她,眸底难以寻迹却实实在在地划过一丝受伤的痕迹,是连姜漪都未曾见过的无助。
他就这么看着她,风中挟过丝缕挽留的意味,混掺着极其少有的惧怕,似乎都从他身上弥散出来。
焉济宸至此都不想承认,他对姜漪早就超过了远于合约本身拘束的冷漠。
他会想见她,他会想吻她,他会想让她待在身边,那都是出于他本身对她的渴望,而不是出于合约,他会和她做的事。
可焉济宸就是不肯承认,他从不觉得他离了谁,就不能活。
所以短暂的思绪交缠,他干脆松开了她,甚至那股向外的力劲将姜漪直接甩了出去!
“滚!”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她。
姜漪真的转身走了,头也不回的那种。
第23章
回老房子的这一路,姜漪都没能如愿打到车。
既然打不到,那索性就不打了,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风雪渐落的长街上,望着来往如潮的行人,耳畔猛地响起自己刚刚说的话。
——“我和你哪来的回去?”
——“但这种感谢,不是感情。”
——“路归路,桥归桥,我不会再去打扰你。”
还有他的那句——“滚!”
一字一句都融在能刺痛呼吸的冷风里,姜漪走着走着就没力气了,浑然迎上的虚脱,让她只觉这风太冷,冷得脸上如是冻了冰封。
她不经意抬手拂过面颊,仍是干燥的触感,没有任何异样。
可当姜漪一路跌跌撞撞,浑浑噩噩回到老房子里,她没开灯,就着寡淡的月色摸到了沙发边上坐下。
她静静地望着窗外,胸腔中却再压抑不住汹涌淹没理智的苦涩。
莫名其妙地,她的视线越发模糊,她捏着手机的指腹都在微不可察地颤抖,肩膀的轻颤,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谈茵听到了客厅的动静,开门出来看看,意外发现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姜漪。
孩子揉着眼,睡眼惺忪地一步步走近,却在咫尺之近的位置,无意撞上了姜漪微晃波光的迷蒙双眸。
谈茵瞬间就清醒了,一下扑进姜漪怀里,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着眼泪,着急问:“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姜漪第一次感觉好累,累到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答复这个问题。她只抬手紧紧抱着谈茵,佯装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
可眼泪不会说谎,她的脸上尽是黏腻微潮的触感。
扑簌如晶莹的颗颗坠落,最终染湿了她的面颊,斑驳了地板的印记。
本该一刀两断的关系,姜漪没想还会有混乱牵连的那天。
年底,项目数据交审,研究小组所有人绷着的弦终于可以放松少许。
刘仲廷避开实验室里的人,把姜漪叫到走廊里。因为姜漪确定了研究生是跟他,所以刘仲廷这边有提前带着培养的想法。
他问她:“老师想问问你,你周五晚上有空吗?老师这边接了个新项目,两方想先交流下,简单吃个饭。”
姜漪没事,便应声说好。
然而,姜漪千想万想,都没能想到,这所谓的合作对象,依旧是时誉集团的焉济宸。
周五晚上,姜漪从医院赶去既定的地点,已经算是提前半小时到场,不算违时。
当她收到刘仲廷的消息,低头先行推开包厢的厚重雕花门时,莫名心生难以言喻的惶然。
而这种她所不理解的惶然,就在下一秒抬眼的刹那,得到了准确解释。
男人的颀长背影,一成不变的黑色西装,熟悉的感觉半分未变,浑然天成的冷感逼人,居高临下。
整个包厢明明暖气浸透,中央空调萦绕的热度铺天盖地地沉降,姜漪随身携进的凉意却迟迟没能得到融解。
像极了岌临地狱里唯一透出的那抹冰凉,于静谧处,逼醒她后知后觉的混沌。
从净澈的折光玻璃镜上,焉济宸清楚看到了推门走进的姜漪。
但他没转身,仍是背光面对窗外的满片霓虹。
整个聿清的繁华夜景都被收拢在这栋中心商圈独立的高楼之下,两人明明不过几步的距离,却生生被牵扯出难以企及的遥远。
一前一后的僵硬对峙,姜漪很快就从萦绕全身的局促中抽离,随即,徐毓敏挽着刘仲廷推门走近。
这场局是焉济宸设的,姜漪的人也是他叫的。
刘仲廷多少能猜出两人之间微妙存续的关系,却还是被姜漪当场刻意避过的零交流抹去了过多的好奇。
一如上次酒会所说的互利共赢,焉济宸给徐毓敏的条件,是时誉集团的人脉链可以助刘仲廷稳当狠准地倒压徐起鸣一头。
而徐毓敏得给他孚江项目整体转投五个百分点。
这话听上去似乎是徐毓敏占了便宜,但焉济宸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孚江现在五个百分点拿到手,他能保证在未来两年成倍翻利上去,让时誉和继蕴两方都能分得满意的羹。
听到这,徐毓敏难免会疑惑这等好事存在的真实信:“焉总知道徐起鸣后面的是谁吗?”
这话内涵很深,焉济宸似笑而非地晃着酒杯,任由酒精的清冽漫溢在眼前,像是无形的安定调剂。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和他无所相关,“徐总是想说,徐起鸣后面是焉氏,所以怕我留有余地?”
徐毓敏没说话,果然正中了焉济宸的意思。
当年轰动聿清的一场豪门联姻,徐起鸣的妹妹高调嫁进焉家,头一年就成功生下焉铭迦。
徐起鸣由此走通了教育圈的路,横稳了自己后续的高升背景。
而焉济宸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在第二年突如其来,杀得整个焉家措手不及。
焉济宸其实只比焉铭迦小了十天,可为防外界媒体的捕风捉影,焉父还是选择把他的年龄改小一年,作以二胎降临的喜讯,公布于众。
所以看似喜讯的背后,不过是累赘展露的一种方式。焉济宸曾几何时过过的生活,没人体会,没人谅解。
现在的外界只会报道时誉和焉氏抗衡时,焉济宸的手段狠戾,不讲情理,难以入耳的说辞接二连三,却从不深究其因。
焉济宸似乎习惯了,也没在意徐毓敏拘束保守的态度,只言简意赅地说明立场:“时誉从不和焉氏挂钩,但凡接触,只会是对手。”
说完这句,焉济宸的目光毫无征兆地骤转方向,目的性极强地看向了侧对面始终安静的姜漪。
这一秒,姜漪被动承受着焉济宸的目光。
她感受着那双熟悉眼眸的邃尽无底,还有在迎光时分,定然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徐徐升温的空气里擦出的那抹耀熠的光火,是只对着她的。
没缘由地,姜漪只觉得心浮气躁。
弥漫周身的空气仿佛难以寻迹地在渐渐凝滞,丝缕相迎的热度交缠,呼吸根源似被堵住,她有些难以透气。
姜漪别开了眼,她逼着自己全程忍着,不露破绽,终于熬过最后有关新项目的探讨,饭局算是圆满结尾。
饭后,刘仲廷说要顺路送姜漪,姜漪谢着婉拒了,因为酒吧那边发来的信息,需要她去帮忙,所以她还有事要做。
可就在姜漪和刘仲廷、徐毓敏打好招呼,看着他们的车驶离停车场后,早就驱车离开的焉济宸不知为何又倒转回来。
那辆车,姜漪太熟悉了,牌照早就烂熟于心,就连席卷拂来的冷气都随之裹挟起莫名的刺痛感。
无论焉济宸为什么回来,姜漪都知道这里不能多待,她必须马上就走。
然而,就在姜漪快步走进楼梯间,按下上行电梯时,“呲啦——!”重重一声,黑车猛地在楼梯间口刹车停下,焉济宸甩开车门就朝她的方向迈步走来。
恰逢此时,电梯门开,姜漪逃似的往里赶,却还是慢了焉济宸一拍,男人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出后,锢住她的腰就把她往车里带。
姜漪克制了一整晚的脾气终于激过即燃,她反手就是使劲挣脱,可男女力道终究悬殊,她直到被塞进车里都没能逃开焉济宸的束缚。
“你干什么?!”姜漪面色低冷地盯着驾驶位上的焉济宸,眸底潜藏不住,即刻便要迸发的怒火一把烧过去,仿佛分秒就要将他灼化,“放我下去!”
焉济宸置若罔闻,甚至上车时就干脆地锁了车键,转头看她的目光少有地倍添别于动作的试探。
他紧紧地牵住她的手,不敢松懈的手劲里融化着他这么久来日思夜想的难舍,他怕他一不留神,她又会在他面前再度消失。
还是那句话,焉济宸笃定地说:“跟我回去。”
姜漪挣得累了,干脆不挣了,她静了几秒,含讽地笑了声:“焉总,你是酒喝多了?还是脑子不清醒?”
即便她知道,焉济宸刚刚全场都没碰酒,但她手上只有这个理由,能让她找到一个得以蒙混过关的退路。
焉济宸望着她,望着这张难以计数地在他梦里出现的面孔,脆弱抵御寒风的心此时此刻仿佛有了重新滚烫跳动的理由。
这一个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原以为她可有可无,根本不值得他花费更多精力。他不可能离了她,就不能活。
可当他太多次半夜惊醒,发现床边再没有她的身影,手机再打不通她的电话,姜漪仿佛一夜之间就从他的生活抽离出去,焉济宸从起初的强迫适应到最后的彻底慌乱,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时隔多年,他再次有了不知所措的局促感。
他仿若又成了那个被留在原地,孤立无援的人,生活中的那点熹微光色也仿若在以迅疾的速度消散着,徒留给他无尽深渊,焉济宸又有了逃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