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染光时——问潆
时间:2021-03-04 10:05:35

  林老终于听不下去,手里的茶杯陡然摔上旁边的大理石瓷台,泼杯的茶水浸湿满片瓷台,滴滴答答地就着台沿还往下滴着水。
  “简直荒唐!”老将军眉目沉戾冷漠,言语间挥散不去的愠怒,“谁给你的胆子,在这边和我谈条件?!”
  闻言,宋芷青呼吸一滞,提着包的手力道随之加重不少。
  说实话,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她已经记不清自己练了多少个晚上,面对镜子,面对空气,面对自己。
  如果放在当年,她绝对不敢这么和老将军说话,毕竟曾经同家一场,老将军直到最后也没和她撕破脸,任由她提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老院。
  可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宋芷青在老院早就成了无足轻重的过客,老院的人能听她话,还对她客客气气,那不过是明面上一种虚假表现。
  她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最清楚。
  林老这人讨厌拐弯抹角,听了这么久也不再打算浪费时间,索性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板一眼地说清给她听:“当年柏安出事,你听娘家话说走就走,好,这事我们林家人认了。当年你走的时候,我问过你,老院和那户人家,你是否真的想清楚了?吟吟还小,她离不开你。可你当时连一句应的话都没有,我看懂你的意思,所以我没说一句拦你的话。”
  “可你现在突然带个孩子过来,和我们说是柏安的孩子,是想以退为进替自己谋得什么?”
  宋芷青沉压好久的慌乱又被林老几句话勾带肆起,她心跳咚咚咚地狂跳着,像是一秒要到嗓子眼,逼得她连呼吸都成了种莫名的奢侈。
  宋芷青紧张地想出声解释,奈何林老根本没给她反驳的机会。
  他甚至还提到了前一次联系时,宋芷青极为隐晦传递的关于林钦吟以后对象的事。她不放心,她还想尽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
  可她这么多年,第一件想要重操旧任做的事,居然是自私自利地否决掉他们早就定好的人选。
  季淮泽和林钦吟两个孩子的事,就算他们不刻意撮合,自然也会水到渠成,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不管不问的人来指手画脚。
  这是林老憋在肚子里为时已久的想法。
  但这话,他还是没说。
  毕竟是当着现在这么多年的人面,就算老友相识,林老最后还是给宋芷青顾上了点面子,他们老院的人把事情做绝是需要分清时段的。
  宋芷青当年到军校找季淮泽碰面谈话的事,就算季淮泽一直没说,林老手下的人在军校那边看得清清楚楚。
  他知道季家的孩子做起事来心里有数,分寸拿捏得当,自然不会多加询问。
  但现在,林老打算把这件事摊到明面上来和宋芷青说:“你以为你找淮泽的事,他知你知,我就不会知道了吗?”
  宋芷青蓦然失语,下一秒怀疑的念头还没冒出,就被林老的狠话全数打散在骨子里。
  他说得笃定:“柏安当年出事,大家再怎么不能接受,都了然他是为国家做出的牺牲,心结再不解也得硬着心肠解。可你呢,以痛苦压制自己多年,还试图将这份苦打压到吟吟身上,自以为是。”
  “你说不能找同样背景的,说可以帮她好好择选。怎么?季家这样的硬背景,再加上淮泽自身的能力,你身边会有能够超越的人脉?不自量力。”
  “淮泽没和家里提任何一句你找他的事,是他懂事,别以为旁敲侧击在我们这边会有用。”
  “那个孩子,既然你说是柏安的孩子,那在鉴定结果出来后,我会看情况和你联系。”
  说到最后,林老单手撑稳拐杖,不容置喙地定神告诉她:“希望下次不会再有这样的对话。”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休息大厅。
  林钦吟满脑都在徘徊刚才听到的话时,身旁突然袭来一阵寡淡清香,她知道来的人是谁,却稍有无力地没有抬头。
  下一秒,就在她想出声和他随便说一句话时,季淮泽靠在她身边坐下,把她搂进怀里的同时,同样学着她刚才的动作,也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隔绝外在尽数喧嚣,徒留他们彼此的环境,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耐心和她说。
  “该抬头了,宝贝。”
  她抬头,入目他眉眼间的无奈,涟漪渐荡的深潭里,藏满了无数的话,等她去细读。
  可莫名的,林钦吟唯独读懂了那句
  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没注意。
 
 
第46章 
  外面的人根本不清楚休息室从头至尾有过的对话。
  林老从里面走出来时,宋芷青还顿然地坐在原位,目光失落得穿透纷繁弥漫眼前的浑浊空气,定定地落在林钦吟身上,仿佛是在思考什么。
  尽管对宋芷青的话半信半疑,林老思量之后,还是选择放下多年不见的淡漠疏离,接受宋念安和林钦吟一起回老院的事。
  其实这两个孩子性格差异甚多。
  由于常年在国外,接受西方教育,宋念安到老院不出多久,就融入了眼前这个看似陌生的环境。
  国庆期间,谢斯衍留在学校准备后期的野地训练赛,而周思睿手上临时排到了事务,来不及回来。
  所以这几天老远还是只有他们四个小辈。
  尽管在墓园就猜到点情况,季向蕊也没多嘴去问,只当宋念安是临时来玩的孩子,她不会像长辈那样将偏见隔代传递。
  季向蕊是不喜欢宋芷青,但那仅仅是她主观感受。当年的事她没亲身经历,也对这个时不时会出现的阿姨不甚了解。
  不在其位,不论其语,谁都没资格去评判对错与否。
  好在宋念安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吃饭全程都默不作声,长辈夹给她什么菜都能得到谢谢的笑语回应。
  林钦吟在一旁注意了会,瞧着突如其来的宋念安,多少有点失神,心里涩意泛重。
  她想到白天走时宋芷青的模样,好像和上次见面有很大的差别。
  打扮寻常,无金傍身,宋芷青看似和当年的温婉秀雅逐渐并拢,却依然挥散不去她眉宇间凝聚的落魄和怅惘。
  想着想着,林钦吟吃饭的动作就滞愣了,最后的注意力还是季淮泽把鸡腿夹到她碗里,在桌底下轻揉了下她的手,才得以带回。
  饭后,几个人出去散步,宋念安多少还是对老院里几个长辈心生畏惧的,林钦吟就牵着她一起出了门。
  路上,季向蕊多少能察觉到气氛的异样,这或许从墓园回来就一直持续。她刚想出声,走在前面的林钦吟就停下了步子。
  她似乎察觉到宋念安不太对劲的地方,白皙透嫩的小脸涨得红红的,像是在憋着什么气,走路的步伐也有点吃力。
  林钦吟心里猜到了一个答案,也即刻止住步伐,侧向搂着宋念安去看她的脚后跟。
  果不其然,磨出了血泡。
  林钦吟无奈地掐了掐她的脸蛋,低声问:“脚破了怎么不和姐姐说?还走得动吗?姐姐背你?”
  宋念安本想凑近去说悄悄话,但奈何嗓子一痒,这话到嘴边就被不经意地抬高了音量:“不用了,姐姐你还得和哥哥牵手。”
  这话一出,全场默了。
  空气里像是涌动着些许不知名的躁动因子,一点点地将刚才酿生的低沉驱散而去,甚至还在明朗月下牵扯出一丝恬淡。
  林钦吟愣了愣,刚抬头回看季淮泽,就听宋念安又八卦地问了句:“姐姐,你是在和哥哥谈恋爱吗?”
  “……”林钦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刚想解释,就听季向蕊冷不丁在后面大笑起来。
  季向蕊笑眯眯地揉揉宋念安的脑袋,“小朋友,很有眼力见嘛。”随后她指了指身边的时鉴,直截了当问:“这个哥哥背你,怎么样?”
  这个提议,宋念安还犹豫了一下。
  毕竟就外貌上看,时鉴看起来比季淮泽冷多了,凶神恶煞地绷着脸,跟谁欠他几百万一样,随时都像是要发脾气。
  见丁点大的小朋友和自己大眼瞪小眼,时鉴倒是耐心告急,恼了,重重薅了把她脑袋,指指肩膀,“上不上来?”
  宋念安无语拒绝:“不上。”
  时鉴:“?”
  一旁的季向蕊就喜欢看时鉴吃瘪的狗样。
  这会再低郁的气氛都尽然被风吹散,她用手肘撞了下时鉴,嘲笑道:“怎么连小孩都嫌弃你啊。”
  “……”
  时鉴和季淮泽对了眼,没想这人也是一副看好戏的闲散姿态。于此,他视线瞥到季向蕊身上,有意挑衅问:“你刚说什么?”
  季向蕊没搭理他的明知故问,拍拍手朝宋念安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哥哥太垃圾了,姐姐背你好不好?”
  宋念安和季向蕊相处久了,发现她超好说话。
  她刚想点头应下,就见时鉴一把掐住季向蕊的后脖颈,拎小雏鸡似的把怕痒的她直接提溜起来,意犹未尽地挠了两下,追问:“哥哥垃圾?”
  季向蕊最受不了人抓她脖子,这会噼里啪啦打时鉴手臂打得起劲,脾气也是一点就炸:“狗屁的哥哥,你不垃圾谁垃圾?我警告你,趁我还跟你好好说话,你赶紧给我把手放开。”
  时鉴嗤了声,眉眼懒散地和她开始谈条件:“叫声哥哥,我松手。”
  “……”
  就在季向蕊和时鉴这出对峙愈演愈烈时,宋念安很懵地转身看向了身后的林钦吟和季淮泽,只发现他俩真跟看戏似的靠在一起欣赏。
  宋念安:“……”
  最后还是时鉴先松的手,季向蕊却赢得一点都不痛快,整个身体像是过了场磁电,生生逼出了她痒到发颤的鸡皮疙瘩。
  就在季向蕊想用眼神锐刃千刀万剐时鉴时,他已经行动利落地勾着宋念安的手臂,一把捞到了背上。
  背好时,他还不忘反手拍她脑袋,提醒道:“扶稳了。”
  “哦。”宋念安还是抵消不去心里的抗拒,有所期待地又看了眼季向蕊,没想到收到的是她爱莫能助的眼神。
  行吧,反正姐姐恋爱最重要。宋念安在心里叨叨着。
  中途,季向蕊想去超市买冰棍,路线与原定的环湖路线有了偏差。
  宋念安一听吃冰,那双乌溜溜打转的眼睛就开始放光,她舔了舔唇,听林钦吟说不吃冰后,就灵机一动,笑着说:“姐姐,那你和哥哥去散步吧。”
  季向蕊一秒对上宋念安的眼,两个人仿佛心有灵犀地一击即中,脑回路通到一块去了。
  季向蕊帮衬说:“我带你妹去吃好吃的,放心,保证安全带回老院。”
  季淮泽搂着林钦吟,只笑不语,倒是把季向蕊看得心里毛毛的。她微微挑眉,“哥,你笑什么?”
  “知道你们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像什么?”季向蕊右眼皮重重一跳。
  季淮泽没说,这会反倒是林钦吟笑着接话:“像一家三口。”
  “……”
  滚吧。季向蕊心里还没骂完,就听到宋念安尤为嫌弃地收回投落在时鉴后脑勺的目光,没什么底气地小声说:“我不要。”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怔了下,只听小屁孩皱着眉,一本正经说:“这样的爸爸,凶起来会揍人吧。”
  时鉴:“……”
  他真是气笑了。
  瞧着“一家三口”越走越远的身影,林钦吟突然感觉到季淮泽捏了捏她手的动作。
  她抬眼,撞进他眼里,被他自然牵出的笑带得扬了些情绪。
  但季淮泽还没找到她平时的状态,干脆抬起另外一只插在兜里的手,揉揉她的脑袋,安慰她说:“跟哥哥在一起怎么都看不到笑?”
  林钦吟见他一副混掺几分委屈的模样,只觉好笑:“我现在在笑呢。”
  “嗯。”季淮泽没更多拆穿,反倒是指着她的腿,“今天站了好久,累不累?”
  林钦吟没犹豫,实话实说:“累。”
  “那哥哥背你?”季淮泽给了她个眼神,继而漫不经心说,“妹妹有的,我们吟吟不能少了。”
  林钦吟被他逗笑:“我又不和安安比这个。”
  “是我想比。”季淮泽这会倒是坦荡的彻底,私心一览无余。他半蹲下身,一手还牵着林钦吟,另一只手则是拍拍肩膀,“听话,上来。”
  林钦吟真的听话了。
  季淮泽背她也是背的娴熟,勾稳膝窝,任由她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下巴磕在他的肩头,轻轻舒出的绵软呼吸拂扫过他的耳根及面颊。
  小姑娘浑身软绵绵的,单是靠在他身上,就如是注入无尽的底气,褪去了装扮整天的质硬盔甲。
  季淮泽了解她,就算白天他在旁边,她也会表现得云淡风轻,无以改变的面色,惯常地在自己硬撑。
  然而,现在夜幕降临。
  白天的淡漠和难忍如是在夕暮消隐的那刻被。干干净净地割裂成两半,丢弃在了再不用追回的半路。
  四周静谧的环湖内园,一轮皎洁清澈的弯月沉淀在深蓝黯淡夜空中,周围零星点缀,清辉肆撒波平如镜的湖面。
  裹挟桂花清香的凉风轻轻一扫,就勾动了宁静下的几缕涟漪。
  林钦吟怔怔地望着这处处风景,隐约感受到了隔层衣衫浸透而来的温热,她被风吹凉的手脚似乎都在以不起眼的速度渐渐回温。
  白天发生的所有事,她好像都在这会忘得干净,唯独季淮泽捂住她耳朵,和她说的最后那两个字,她没忘,还记得尤外清晰。
  这一刻,像是鼓起勇气,林钦吟抿了抿唇,松开交扣在季淮泽颈前的手,慢慢抬起盖上了他的耳朵,用着难以察觉的,如同气流划过的清浅低声,喊了他:“哥哥。”
  季淮泽其实听到了,他却没有接应,沉吟几秒后,他逆向而言:“嗯?你说什么?”
  林钦吟眉眼微弯,唇边扬起得逞又明知如此还要继续的笑意。她轻轻说:“我听到你喊我了,白天的时候。”
  这回,季淮泽倒是没演,“嗯,听到什么了?”
  那两个字,林钦吟不好意思说出口,季淮泽替她说了:“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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